“好,我先带他走。”朱然不再犹豫,俯身扛起那少年,坚定地往将军府奔去。
步练师再起笛音,暗示月鹿计划取消。
明宜诧疑之际,虽不知练师为何要吹奏两次难听的曲子,但她遥望朱然离去的身影,选择跟上他的脚步。
周泰与步练师进入那小巷。
步练师扶起那位妇人,她双眼红肿,疲惫不堪,却仍跪地行礼以谢,声泪俱下:“民妇,深谢公子!”
周泰取出随身的金疮药与绷带,给孙权处理手中的伤口。但周泰的模样过于雄壮,军旅与战场的磨炼也让他的面庞自带一丝凛然杀气,吓得妇人有些紧张。
孙权温声道:“夫人莫怕,我想详问你几个问题。”
妇人抹去泪容,躬身而诉:“公子之疑,亦是妾之疑。妾丈夫汝南胡氏,为官清廉远名,无宿敌仇者。妾自汝南至江东千里迁徙,路虽困而无虞,却在入吴县后,综儿中毒至此。”
“夫人莫急,有我在,他不会有性命之忧。依夫人所言,断定非仇者所为。那么,夫人近日可有见着奇怪的人、遇上奇怪的事?”
胡母收泪思索良久,找到些微破绽,“是将入吴县时!综儿口渴,捧潭中泉水而饮,道是水甘甜美。进城后,他便倒下不起。”
“水甘甜美。果然是它。”孙权低吟道,“那泉水有异,恐将危害吴县子民。”
胡母哀恸万分,怒然抓住孙权的衣袂:“公子,妾愿领你去查证!害人之物,当尽毁之!”
汝南官吏之妻,魄力如此。只可惜,中原战乱连年,留下这对孤儿寡母,千里迁徙。
孙权颔首起身,请练师搀扶胡母,他自柱着鸠杖,周泰在后保护,一行人快步出北城而入林郊。
路中周泰低声询问:“可要我调动城门守兵?”
孙权摇首:“切莫打草惊蛇。”
“诺。”
至一潭清泉旁,孙权嗅觉缕缕清香自潭中散发,清澈见底的泉水似甘露玉液,充满蛊惑。
潭水面约莫三丈宽,周泰四处观察地形,见水面平静无波,分析道:“这是一潭死水,应是没有水源相连。”
“可偏偏是此处,有问题。”孙权低声沉思,声色黯然。
恰是时,两个风尘仆仆的少年冲来这汪清澈又散着幽香的潭水旁,正待俯身捧水,胡母急忙挥手阻拦:“不能喝!”
“这……”两个少年微有迟疑。
步练师取出几枚铢币:“再往南两里便是吴县城,请去城中茶馆坐饮如何?”
两少年看了眼那五铢币,倒也不急于一时,便收下它拱手作谢,继续风尘仆仆地向南赶路。
原是如此。
步练师恍然明了,投毒者,是不欲接纳南逃流亡的流民。
毒、流民。
原来,她在江北逃亡时所中的莫名其妙的毒,是这般?似晴天霹雳骤降,她的情绪猝然崩塌,面色黯然拧曲,神情极度痛苦。
孙权摇头蹙眉,神色异常凝重:“声东击西,虚虚实实。投毒者之意,应是……”
风吹叶动之际,一位路过的樵夫探头探脑地放下柴木,欲捧水而喝。胡母再次惊呼向之跑去:“不可!”
孙权察觉一丝不对劲,急忙唤:“幼平,护!”
周泰拔佩剑出鞘之际,一道沉闷如裂帛的声音已从胡母腹下传来,那樵夫将镰刀挥出,又向周泰攻来。原本佝偻的身子顿时傲立,招式狠决,力量远超周泰之上。
见势不妙,步练师速取出鹤骨短笛,刺耳摄心的曲音顿时响彻群林,片刻后,枯叶堆中传来噼里啪啦折响,一只体格硕大的野猪轰然从林中重来,哼哈一声朝那樵夫撞去。
周泰一时惊诧未能反应过来,被野猪撞开到一旁,手臂重撞在树干上,啪嗒一声,似是骨节脱臼之音。
他本以为练师只是单纯地吹笛难听,没想到,竟能驭……野猪?
只见那野猪莽到樵夫身边,横冲直撞将他抵在大树干上撞晕,又冲得他满身鲜血淋淋。直到练师收罢曲音,野猪才摇晃脑袋,晕乎乎地没入山林,似也不知方才发生了何事。
步练师上前扶起胡母,她的腹部早已是一片猩红,练师紧紧握住她的手,嘶声向周泰:“幼平!快带她回将军府救治!”
“可他……”周泰忍住剧痛将脱臼的左手臂归位,警惕地盯住那樵夫,此人甚强,他若离开,恐生事端。
掀眸间,步练师扣动袖箭机关,两发短矢直中那贼子大腿,倏而,鲜血缓缓流出。
“速去,他逃不掉。”练师冷静发令,孙权也颔首与周泰。
“好。但此处不安全。公子快蔽去,待我差人来接你。”周泰沉重地抱起胡母,奋命跑远。
恍惚中,步练师抬起布满血迹的手,似是被鲜血的腥味刺激,似被血的冰凉唤醒可怕梦魇,那被封锁在内心之底的负面情绪轰然爆发而开,顷刻之间将她的理智蚕食殆尽。
“广陵城北,醴泉之畔。而今竟在吴县重演,呵哈哈哈。”步练师垂下那沾满血迹的手,血的温度已由炽热化为浸冷,她怒目对樵夫,声声控诉。
“流民何辜,不救则罢,反倒扼杀其命!你们、你们何有人性!”
樵夫捂住流逸着鲜血的伤口,料自己难逃一死,十分镇静:“拿人钱财为人办事,我也要救我家中之人。”
“踩在他人白骨之上,枉为救人!”
樵夫冷笑道:“呵呵。姑娘江北口音,想是必逃来江东,而你如此能力,手中鲜血必然不少。又何尝不是,踩在他人白骨之上?”
“你……”
刹那间,血腥厮杀的场面猝将练师的双目刺得猩红,她的确是从血海里拼命砍杀过,不生则死,不战则亡……
趁她陷入迷乱,樵夫奋力支身将墨色粉末撒到她脸上,又瞧了一眼她身后的瞎子,料不足为惧,赶忙强忍伤痛,一瘸一瘸地扶树而逃。
瞬息间,一道香甜到齁鼻的气味乍然蔓上练师脸庞,霎如千针万刺,令她痛到失去平衡。但,纵然百般痛楚,练师强将眼睛睁开。
“你……死!”
摇晃倒下前,练师扣动袖箭机关,朝其背身的脖颈再去一箭,瞬毙其命。模糊的视线里,她看到还多了一把匕首,插在那樵夫背脊中。
“练师!”孙权收回掷匕首的手,急忙抛下鸠杖,狂向练师冲去,将已倒下的她扶起来,却见她的眼角渗出点点血迹,眼睛已无法再睁开。
步练师切齿忍痛,却不知早已精神涣散,她奋力推开身边人,凄凄哭唤:“阿苏快走!别管我了快走!”
被推开后的孙权登时起身去搜那樵夫的身,欲寻解药,又听见步练师昏沉之中喃喃迷糊,不知口中所云:“阿苏对不起,我护不了你了,余下的路,保重……”
恰是时,一队人马疾驰而来,为首者乃是别部司马邓当,本在守城门当值,受周泰之托,前来相助孙权。
孙权搜身无果,只得令邓当收走那樵夫尸身,处理泉水附近打斗的痕迹,回收袖短箭矢,带练师速速归城。
将军府中,朱然听闻此事,将汤药盛去练师院中,但方一入屋,孙权便夺走他手中的药碗,迅速喂练师喝下。
朱然愈看愈觉不对劲,惊呼:“你看得见?!你带着缁色绢纱还能看得见?”
孙权擦去练师嘴角的药渍,再度用清水浸布后拧干,擦拭练师的眼睛与面庞。她强势睁开眼睛,于双目必然受损,孙权只恨自己没能及时拦下她,自责悔恨如潮涌般冲撞在他心口。
朱然惊诧许久,不免揉了揉眼,孙权究竟装了多少事?什么样的他才是真实的他?
“阿然,眼睛一事,替我保密,可好?”孙权的声色已低沉嘶哑,是真挚的恳请。
“好。”
朱然将手搭在他肩上,温声安慰:“别担心,你医术如此厉害,她一定没事的。”
孙权摇头忍声,眉间充满了悲望之情:“我连自己眼睛都无法治好,我……”
不急再多忧思,孙权顿然扶着床榻慢慢起身,声色沉冷荡满杀气:“谷利,传幼平来见我。”
谷利领命退去,朱然不免诧问:“我看周泰也负伤,究竟发生何事?”
孙权没有回答朱然的疑问,转头望向他,面容惨淡而落寞,声色颤切似泣。
虽隔着绢纱,朱然也能感到孙权眸中的悲痛与恨意,还有无尽的请求之意:“你想说什么,我都答应。”
孙权:“多谢。”
几许窃窃私语后,朱然快步出府,直奔太守府去。
方至府前,家丁皆紧张地盯住他,防贼一般,他的一举一动,皆在监视之下。
朱然眉峰一敛,左右环顾这逼仄的没有人情味的太守府,深一呼吸,便快步向正堂方位冲去。
家丁皆面面相觑,惊得愣在原地。没见过有人主动去“寻揍”的。
将至府堂时,却又似有万千巨石横绝于身前,短短数尺距离,朱然走得磕磕绊绊,犹犹豫豫。
“我……有事找你。”
见来者是朱然,朱治不免胡须一颤,眸光里满是震惊,他们父子二人已许久没有如此正常地四目相对。
朱治放下手中尚未处理完的卷牍,上下打量朱然,疑道:“何事。”
朱然哽咽良久,神色为难,半天也难蹦出一个字。他感受得到,朱治的语气虽冷,但却比往常训他时,“柔”太多太多。
“然儿,发生何事?”朱治心中一紧,忙下堂向朱然走去。
朱然不禁打了个寒颤,怕得下意识后退两步,将双眼一闭,从怀中取出一方书帛:“仲谋有要事欲请府君相助,这是书信。”
朱治狐疑地接过书帛展开来看,眉头渐蹙,眸珠左右来回转动,迟迟难决。孙策不过是去吴县城郊的太湖操练水师,若是快马来回,也不会出两个时辰,孙权找他帮忙,而非找孙策,倒是有些奇怪。
“拿着,此令牌可调府兵一十五人。”朱治终是取下腰间的太守令牌。
朱然迟疑道:“我……能调动府兵?”
朱治瞥他几许,呵声道:“把脸洗干净,头发梳好,衣冠整洁,便能调动。”
朱然:“……”
步练师:[愤怒]可恶!流民惹你们了?流民也是人!!
孙权:[愤怒]可恶!杀千刀的没良心的!我干死你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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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料部分:
《三国志· 吴书十七》:(胡综)少孤,母将避难江东。孙策领会稽太守,综年十四,为门下循行,留吴与孙权共读书。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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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吴县下毒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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