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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18 命有手足

“呃!……?”

刹那后,暨氏少主瞠目垂看刺入胸膛的剑,满脸不可置信。

彼时孙权拔剑出鞘,娇弱胆怯地乱挥于身前,看似力道柔弱而轻乏,让那暨氏少主毫无防备。

待其靠近身时,孙权紧持剑柄,疾速聚力一击。

霎时,鲜血四溅,染红了那一袭青色衣衫。

孙权赶忙丢下佩剑,佯作惊慌,隐约听见朱桓的一句低声嘟囔:“这位公子,我见犹怜,嗝。放开我,我要去护他!”

孙权:“……”

暨氏少主尚有意识,怒持剑挥斩孙权,孙权左右乱躲,却招招躲成功。刹那后,朱桓冲回来狠踹暨氏少主一脚,又捉住孙权的手腕将他拽到身后,怒呵:“这小瞎子可没惹你,你主动伤他我可看见了!烂人就是烂人,呵忒!”

“杀!”号令声自暨氏家主口中传来,与此同时,一盏琉璃杯摔落于地。

暨氏家主见儿子负伤,决意背水一战,恰是时,忠廪都尉黄儒、别部司马李诚皆闻声而挥手,其下部曲十余人,皆反手拔刀向朱治、孙策、张昭、张纮、秦松。

孙策早已按捺不住,闻声则骤起,提枪挥刺厮杀于堂内,以一敌十,傲气霸意尽释。

一时间,楼船内刀光剑影,锵锵震震,血色四溅,惨叫不绝。

乱中,方才被孙权推开的朱然急欲回寻,却被一道厚重的手掌抓住手臂。回头时才发现,是朱治。

朱治将他揽到身后护着,如一袭锦裘披风乍现,为他挡去血海风雨。

云卷云舒之际,堂内戛然安静,只余弥漫的血腥味,印证着方才发生过一场血战。

别部司马邓当领兵将水岸边重重包围,陈武、吕蒙将诸叛将擒获,皆待孙策发落。

孙策半叉着腰在他们面前走来晃去左右打量,而他那右腰之上,只有血渍,没有伤口。

“孤原本以为,只有你黄儒一人,没想到,竟还有漏网之鱼。”

黄儒惊怒道:“你、这一切都是你的局!”

孙策仰声笑道:“杀你一人容易,抓出如此多人,可真不容易呐。”

彼时,暨氏少主怒目圆睁,只余一口气,无法再说任何话,那一双通红含恨的眼睛,似死不瞑目。

暨氏家主愤然昂首挺立,声泪俱下而诉:“你区区富春孙氏,世代为农,贫贱之民,一朝得势入主吴郡,驱逐故扬州刺史刘繇、故吴郡太守许贡,德不配位,民声载道,其罪当诛!”

张氏家主张允料其已是必死之局,但念多年世交情分,斗胆求情:“将军恕罪,暨氏父子残害流民罪不可恕,但罪不及其族,望将军开恩。”

朱桓安顿好孙权,半似清醒、半似醉酒地内来捉张允的手,道:“你还想救他?走罢!”

孙策轻笑两声,懒得再废时间让这群虫豸多活一秒,云淡风轻地冷声令道:“黄儒、李诚等众,举兵谋逆行刺吴郡太守,赐杖毙。至于暨氏,残害流民数百,枉顾人道,令——夷灭三族。”

险些伤害到仲弟的仇,他可还记着呢,怎会放过暨氏?若不是权弟有反制能力,此时早已是刀下亡魂。

张允猝然一回首:“?”

张氏与暨氏姻亲密结,若诛三族,必受其累。孙策也与之对视一刹,但金口已出,不得更改。

朱桓也微有惊诧,他赶紧心算自己朱家与暨氏的联姻,盘算有没有朱家人受影响。还好,三族而已,没有!

“将军!”

忽地,一道清悦却哀恸凄凄的声色自楼梯处传来。

孙策不禁回眸望去,心下一触,收眸凝视那个瘦弱的江北姑娘。

明宜扶着练师缓缓下楼来,直至练师双膝而跪。跪向孙策请命,其声色动人心扉:“民女乃江北流民,知江北战乱连年,族灭者倾如山崩,以致妇孺哀鸿,万民流戎。将军心念江东之安,定不忍视此,望将军收回成命。”

张允立刻顺势而为,以谢恩而逼,拜道:“谢将军开恩。”

孙策默然阖目沉思,缓步上前,示意明宜将步练师扶起,挥手而睨:“江东之安,孤之所愿。然暨氏此行罪恶深重,涉此案者,当格杀勿论。”

张允拱手而谢:“暨氏父子酿此祸罪无可恕,鄙将亲自抚育其幼子,定训之以君子之义,将军,允再拜谢恩。”

孙策不再言语,挥袖转身,伸手扶起朱治。

离去堂外,张允默然与朱桓四目相对,若论姻亲,朱桓需称他一声表兄。

朱桓躬身一揖:“是非清白,桓问心无愧。”

张允苦面笑了笑,他知朱桓性子,黑白分明,眼里容不得一颗沙子,只得以家族为逼:“你若欲出仕将军,我不阻拦,只是,张朱两家,必将从此分明。诸婚姻事,俱退。”

“你逼我?”朱桓忍怒难掩胡须震颤,虽然他并没有出仕的打算,但被张允如此逼迫,倒是多了几分叛逆。

“你我二族姻亲百年,然我与暨氏也姻亲百年。今暨氏之祸,我断不会从孙氏。至于你们,请慎思。”

朱桓勉强地一撇嘴角,为了族中姑娘们,想要出仕孙氏,他还得筹谋一番,只得斜瞥张允一眼,挥袖怒去。离去之际,回眸遥望,喃喃含笑:“孙仲谋,有点意思。”

堂内邓当携吕蒙领命而动,将黄儒等叛将拖上岸边就地杖毙,再将涉案的暨氏一众人等拖走下狱。

朱治关切地拉起朱然,左右打量他身上有无受伤,见之无恙,便将手松开,转瞬之间面色已严肃而凝重:“如此危险之地,你竟敢大胆闯入,真是放肆!”

“我……”朱然憋着一口气,涨得满脸通红,而他左臂上的袖衣,隐隐渗出点点血痕。前几日的伤口崩然开裂,浸透三层衣物,才微微显迹。

孙权手柱鸠杖慢慢行近,抬手接扶朱然,又将朱然拉到自己身后:“阿然不顾生死,以命欲护府君,府君?难道未察?”

“如此逆子,成日惹是生非,今我令他休得下楼,他仍是叛逆而为,实乃目中无人!”

孙权眉间微蹙,道:“他奋命而来,只是想保护府君,保护他如今的家人,何错之有?”

朱治面色微有愧然。

朱然绝望地凝盼朱治,心下难受至极,扭头就走,而孙权正紧拽着他的手腕,猝然被他牵引得大摔一跤。朱然微有迟疑,但孙权前科太多,这一次,他不信。反而加快脚步,硬冲出去。

孙权赶忙捡起鸠杖柱地而起,侧身与朱治道:“请恕权失礼,府君应命中无子女,而然命中有手足,今幼子降生,府君当善之更重。权告辞。”

孙权语罢,摸索着,循朱然方位而去。

朱治眸光涣散,皱眉而望向孙策,疑道:“将军也是如此以为,乃令这群孩子宴于二楼?”

孙策踱步不语,无言胜有言。

陈武理毕船堂内的杂事,拱手而敬,一本正经地续怼:“若非方才权公子随其后,将被擒杀者,怕是朱然。若真是朱然,府君当何为?”

朱治:“……”

孙策唇角轻起,挥袖道:“子烈,替我把权弟绑回府去,冒然涉险一事,待我好好问罪他!”

“诺!”陈武会意,撤出堂去抓人。

朱治沉思悔矣,拱手而辞:“多谢将军,臣明了也。”语罢,朱治急忙离船上岸,左右寻望朱然的踪影。

暮色浅浅,灯火倒影间,但见陈武冲至码头旁的一处杂物堆,与孙权低语两句,便将他带走,独留垂首丧气以手抱头的朱然靠坐在角落,茕茕忧叹。

朱治急冲上前,却又与朱然相对而沉默,不知语从何起。蒙蒙蓝灰的天幕渐渐褪去,余下无边无际的黑寂,二人始终未曾一语。

长久的沉默后,朱治沉重地长叹一声,抬手轻轻拂触朱然额前碎发上的泥尘,轻到手指颤抖,眼中噙泪。

“我……然儿,抱歉。”

朱然依旧将头深深埋在双膝之间,一声不吭,娇小的身体蜷缩在一团,似一只可怜的流浪猫儿,轻轻发着颤抖,默默控诉无助。

“然儿,是为父不对,可否原谅我?”朱治垂泪涕泣,蹲下身来,将那团‘猫儿’拥入怀中,紧紧拥住,他似乎才察觉,朱然的身量似乎还停留在一年半前过继时那般,分毫未长,以至如此‘娇小’。

“不必了……”朱然有气无力地推开朱治,似笑非笑,似泣非泣,“施家不要我,你也不要我。何苦此时又来哄我?”

“然儿,是我应感谢你来到我膝下,是我这段时日疏忽了你,都是我的不对……”朱治回忆起方才孙权所说的话,他恍然惊醒,在朱然未过继前,他已七年无所出,是啊,是然儿命里有手足。

朱然嗤笑两声,双眸失神无力,眼角的泪痕早已风干,只喃喃道:“已不重要。”

未曾料到朱然已积怨至此,朱治也不知该如何去解释,一头莫展之际,却见张明宜怀抱襁褓,姗姗而来。

“才儿真乖,来,让你阿兄抱抱。”明宜轻步挪至朱然身侧,靠坐到他的身旁,又将尚在襁褓中的婴儿朱才,放到他跟前。

浅浅的奶香味盈溢在寂静的夜空,婴儿睡得酣畅乖巧,似一团暖暖的水蜜桃,足以融化万千冰川。

见朱然依旧不为所动,明宜眸珠一转,抿唇一笑,凑到他耳畔低语:“别逼我把他掐哭,到时候可不好哄哦。”

“不许!”朱然猛一抬头,猝被眼前近在咫尺的婴孩所惊,那沉睡的含笑的模样,只消一刹,竟已解那烦躁的心。

明宜会心浅笑,将婴孩襁褓递到朱然怀中,仰面迎风离去,独留那父子二人,在夜风轻轻中,四目相对。

“看,你仲弟多乖巧。”朱治虽是在说朱才,却蹲身凝盼朱然,看那双眸子似有层层灰雾朦胧,不知已覆了多久,心下追悔莫及。

朱然哽咽点头,‘仲’之一字,是次子之意,所以,他依旧是朱治心中的长子?他迟疑良久,以低弱的声音尝试问询:“你可会爱我,如爱他般?”

“爱并非比较,你永远是我最疼爱的然儿。是我这两年疲于征战疏忽了你,如果可以,然儿,给为父一个机会,可好?”

朱然的眸旁落下两滴泪水,在黑夜与灯火的交缠之下,晶莹如玉。也许是释怀,也许是淡然,也许是他也不知道的万般情感,他含笑颔首,应声道:

“当然可以,阿翁。”

这一声‘阿翁’,更将朱治的心弦牵动,那是孩子对父亲的最亲昵的呼唤,但朱然从未对他唤过此声。

朱治心弦骤崩,含泪轻轻扬臂,将抱着婴儿的朱然拥在怀中,他希望那炽热的胸膛,紧混有力的臂膀,能成为朱然的心安之处。

伫立远处的孙策遥见朱治与朱然敞开心扉相拥而泣,默然抬头仰望天际,弦月清辉如玉,原来,已是春二月上旬末。

太守朱治之事既定,则会稽一郡,当整军而发。攻取会稽,方有脱离袁术可能,孙策清楚,他不能等。

“将军!今日大宴,恕臣来迟也。”

一道磅礴的声音自孙策身后传来,伴随着蹬蹬马蹄声,依稀可见,一位风尘仆仆的青年小将御马奔来,喜哀之色交缠于沧桑的面庞。

孙权:[问号]怎么滴,朱桓你这么早就觊觎我了?

朱桓:[亲亲]那可不,至尊妩媚,我要日日以下犯上!

孙权:[白眼]喵的,谁能治他啊?!公瑾,上!

周瑜:[吃瓜]人在寿春,勿cue,权,要不你自己上吧。

朱然的儿子最终还嗣了,名为:施绩。

灭三族、灭三族,多少妇女会受无辜牵连,虽然写那几个字会显得很帅?但从练师的视角,这些妇孺,何罪之有……虽然讲究一个斩草要除根,但练师是无法接受的,她深受其祸,又怎么会成为刽子手。

补充一下小武的史料:

《三国志·陈武传》:孙策在寿春,武往脩谒,时年十八,长七尺七寸,因从渡江,征讨有功,拜别部司马。

流水的江东之主,铁杆的禁军统帅。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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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命中有手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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