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城,著名的“朱门墟”:衙差不管,道义不束,财通鬼神。富者杀人,官府视而不见;淫奢之风盛行,当街强抢民女,百姓敢怒不敢言。这是连仙家都摒弃的边角之地,罪恶滔天。
正午,街上人群服饰各异,摩肩接踵。若忽视第四双扫过自己空荡腰间的手,他应该会更喜爱这座城。揣起两只袖口,隔着布料摸出这四只荷包分量虽少,但尚有拼搏的底气,心满意足的顺着人群往前走,寻找目标。扫眼望去,店铺林立,唐棣之无所事事一路瞥过:玉人坊,忘忧铺,皮相阁,夜宴楼……骨牌坊。找到了。
他整理仪容,端正姿势,人模狗样的跨步进去时,正巧一个血淋淋,不省人事的人被两个高个莽汉货物般拖出,与他擦肩而过。赌坊周围聚集起人,指指点点,议论纷纷。撩起门帘,站于入口处,他侧耳听见那两个果着上身的莽汉子,一个手握一柄精钢铸就的大刀,另一个把人扔在地上,仰天喊话,声如闷雷:“今日有人,输钱不还,今日诸位作证,剁他双腿,以儆效尤!”
围观群众里顿时爆出一阵叫好:“好!又一只漏钱猪猡!”
“砍!狠狠的砍!”
“左腿!不,右腿!”
拿刀的汉子往手里唾一口唾沫,握紧大刀,高高扬起,对准左腿腿根处就要落下。只听清脆的一声“叮——”,大刀卡在自己腰部往上的位置,砍到不知何种东西上,余音绵延。人群凑近,莽汉抬起刀,凝神细看,只见一缕红色的细丝,没有来处,不知去处,只手指长短,针尖粗细,悬在半空。
莽汉道:“奇也怪哉!”正欲伸手触摸,那丝线风舞动似的,悠悠飘到一玄色衣袍人手上。那人高挑纤细,一身气质不凡,清雅如兰,于光线分界处,尘埃飞扬,却浑不似尘间人。手指白皙,葱根一般,一抹艳色的红缠绕五指间,灵蛇样游弋,如朱砂印雪。
唐棣之腰背挺直,走过去。大家屏息,见美人嘴角微张,一声流氓哨措不及防吹出,不顾大家吃饭噎着似的表情,他收魂丝入袖,作揖朗声道:“诸位,有礼,二位,刀下留人。”
那莽汉警惕,询问:“你是何人?”
唐棣之直起身,一派仙气飘飘:“在下云游散仙,仙号不足挂齿,见这位……公子可怜,二位行事过于残忍,便出手相救。”
莽汉见那诡异丝线,竟能挡住自己的大刀,又听得他是散仙,心下疑虑减半,和颜悦色问道:“既是仙人,作何来这场所?”
唐棣之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小赌怡情。”
群众:“大赌呢?”
唐棣之:“更怡情。”
另一个莽汉听得他诡辩,斥道:“赌坊,有赌坊的规矩!想救人?拿钱来!三百两!分文不少!钱货两清。”
唐棣之笑着,从袖口拿出四个皱巴巴的钱袋,补丁上打补丁,廉价到小贼约莫都不接这活,嫌寒酸。
人群一阵唏嘘,两个莽汉见被戏弄,目眦尽裂,一左一右,气势汹汹的靠近他。
唐棣之抬手止住:“慢,还请稍等在下一炷香,届时未拿出三百两,任二位处置。”
两个莽汉对视一眼,带有别样深意的目光上下将他扫遍。唐棣之大大方方,任他们打量。莽汉不怀好意的笑,道:“那我哥俩,就等上一等,若是……”群众一阵嬉闹,推推搡搡挤过来,被汉子喝退。
唐棣之转身,走进赌坊。不出一炷香,他笑容满面的在窖主的护送下,掀帘走出。鼓鼓囊囊的钱袋,当着两个莽汉和一干群众的面,扔给身旁长得獐头鼠目的窖主。他道:“三百两,可有少?”
窖主道:“不多不少,刚刚好。”他转头,脸色骤变,向两个莽汉怒道:“刚才的事情,仙长已如实告知,顶撞仙人,还不赔礼道歉?”言必,不顾二人,谄媚的看着唐棣之,赔笑道:“这两蛮子脑子不好使,扰您兴致,还望海涵一二,这点小钱,劳您细细收好,游玩路上,采补些东西,若得空,记得还来,届时我定夹道相迎……”
唐棣之毫不客气,接过钱袋,受了莽汉的磕头赔罪道:“窖主大气,就先谢过窖主了。不过,这人……”唐棣之眼神示意地上的血人。
窖主了然,忙点头,招手,那两个莽汉立时站起,虎背熊腰,挥舞钢刀驱赶,本意是来看热闹,并不想惹上麻烦,众人作鸟兽散。
唐棣之向地上的血人走过去,自两边衣袖飞出两缕魂丝,一左一右穿透其双肩衣物,那人霎时被拎起,跟在他后面。两道背影渐行渐远,血水滴了一地。
窖主望着隐入人群的唐棣之,讨好的表情消失,一抹恶毒浮现,他低声吩咐两个莽汉:“多带些人,跟过去。”
莽汉对视一眼,面露怯意道:“窖主,不是咱哥俩不去,那人是修仙的,仅凭借一缕细丝,便挡住我全力挥舞的钢刀,我们怕不是他的对手。”
窖主瞪他们:“修仙?狗屁的仙人!咱们这鸟不拉屎的地儿,哪有仙家肯驻足?几十年没见过一个,这就是个耍戏的,会点三脚猫功夫,上不了台面。去,把狗二叫上,那崽种手机灵着,鬼点子多,你们打配合,把老子的钱带回来……”说到这儿,他顿了顿,眯起眼睛:“长得真水灵啊,带些迷药,要是能把他带回来,嘿嘿……”
唐棣之走出那条街,忍不住想掏耳朵。这窃听术仅对心思浅的凡人有效,他一时兴起,想试试能不能听见杀人夺财之类,结果那几句浑话,听得人心里发慌。
赌桌上屡次联合,做计陷害,他不仁不怪我不义,那窖主想法不纯在先,那自己顺点东西也合情合理。
唐棣之低头,隔着衣襟,摸摸储物袋,里面除那窖主“好意”赠送的三百两,还有六百两。唐棣之心满意足的走着,感应到什么,在晃动的人群中定住身形,充满兴味的抬眼。
在他前面十步左右,一个身着灰色衣袍的男人,拉着辆板车,缓缓前进,偶尔停下,过问路边菜价。板车上已堆满食材,车末尾食材明显凹陷下去,十之**已被人从后面悄悄盗走。
四周投来无数贪婪的视线,可能因为他背后悬浮一具血人,被微微震慑住,不敢上前搭话。唐棣之无视他们,只一心盯着男人瞧。从里到外,唯留一身好皮,内里被吃的干净。蛊?他笑起来,有意思,这偏远小城,鱼龙混杂,仙家没有,竟出现人蛊。
人蛊,拿自己做母蛊,血肉孵化子蛊,一旦选定地方做巢,如蛛布网,释放体内数以千计的子蛊,四处寄生人体,蚕食血肉,反哺自身。残害的人越多,修为越高,渐渐变得非人非蛊,多数为腐烂的人身。但有一种情况可改善情况,夺仙脉。
仙脉万里挑一,有仙脉之人福泽绵延,为修仙圣体。身负仙脉者,是天地灵气自然孕育的载体,经脉贯通,被誉为“天地之灵躯”,若不加入仙门,寻求庇护,便是行走的宝物,心怀恶意的人躲在暗处,虎视眈眈。一旦妖物魂灵闯入那灵躯,侵占身体,便可为人,借助灵躯,修道修仙。介于仙脉的特殊性,一旦被剥夺身体,原先主人的魂灵不入轮回,直接消散世间,神仙难救。
仙门每年筛选弟子,都要测仙根资质,满五岁便可去参加,优秀的孩子,在仙门带领者与其父母商议后,直接带走,被留下的微乎其微。
看人皮的精致完整度,操纵入微,几乎与常人无异。这母蛊实力挺高,该是残害了不下百人。人皮邪气四溢,黎城附近没有驻地的仙门,没人发觉。若放任不管,任由它筑巢继续蚕食下去,不出三月,这城便无一活口,届时这人蛊将会变成怎样的恐怖存在?
那些仙门,不会是觉得这里路途遥远,民风彪悍,才不想来此护这群牛马蛇神?唐棣之想到这些,失笑。
那男人弯腰和小贩对话,起身把一半的菜放上马车,付完钱,拉着板车,晃悠着离开。唐棣之略加思索,朝小贩走过去,蹲下看他低头数铜板,待小贩数完抬头,见一芝兰玉树般的美人凑这般近,脸色骤红,发觉是个男人,顿感无趣。唐棣之问:“小哥,向你打听个事,刚才从你这买菜的,是谁?”
小贩一听他不买菜,要打听消息,装聋作哑,脸要仰到天上去,视野里多了一锭碎银,小贩顿时喜笑颜开,怕唐棣之反悔似的,迅速收下,戒备的左右看看,仔细藏进衣襟深处,打开话匣子:“这位客官,您要打听的那人啊,是张家厨房采买管事,叫张衡,今年四十又三,妻子早逝,一双儿女都得他的福,在张府找活儿干,煞羡旁人,那张府,黎城第一大家,府里有一百五十多口人呢!大开销,银钱少不了!”
一百五十多张人皮。唐棣之在心里补充后又问道:“这张管事常在你这买菜?”
小贩连连点头:“是啊,四五年了,我每天都会给他留,他大方,从不问价,时常连其他卖剩的,也一道带走,是个心地善良的人。”
小贩一直蹲着和唐棣之聊,沉迷皮相之美,见他没有其他询问的,便站起身,乍一见到他背后漂浮着的血人,吓得倒退几步,惊慌失措,怒声质问:“你,你是何人?打听张大哥有何缘由?”
许是误会自己是什么诡异道人,心狠手辣,残害无辜,尸体还没处理,就向他打听张管事,些许后怕。
唐棣之站起,轻佻的看着小贩,胡言乱语道:“实不相瞒,我乃一云游散修,游玩至此,背后是我养的死物,长相确是吓人些,但不会失控,还请不要害怕。也不怕你笑话,讲开了,我有龙阳之好。向你打听,是因为……”唐棣之故作不好意思,羞涩掩住上扬的嘴角道:“我看上张大哥了。”
……
唐棣之带着身后的人,走进客栈,忽视那些猜测的言语,探究的眼神,转脸朝几个起身想坐到离自己远些座位的客人,俏皮的眨了下左眼,充作打招呼,不顾在场呆愣的众人,他温和笑着回头,点些招牌菜后,大手一挥,买下一间位于顶楼五楼的上等房和一间位于二楼的下等房。
把血人丢在下等房,交由小二处理,唐棣之沿着楼梯拾步而上,根据木质房牌上的字迹,找到对应房间,开门进入,躺上床塌,把玩银两。回想那卖菜小贩,脸色青白交替的模样,欲言又止的模样,唐棣之乐得停不下来。
自山洞洞顶悬空的红漆棺材醒来至今,已有三日。唐棣之浑浑噩噩,没有记忆,不知身在何处,不记亲人好友,除却傍身仙术和牵魂引外,竟是连有哪些仙门都已忘却。
在棺材里躺了一天,唐棣之坐起,看外边红漆鬼画符般的字迹,仔细辨认,时间已久,早已模糊不清。
既来之则安之,他不再试着唤起记忆,离开洞穴。站在山腰,远远眺望,见山下有座城镇,便穿过荆棘树林,不知疲倦,不辨方向,花费将近一天,才摸索着找到一条崎岖小路,沿着它,出了山。
进入城镇,只觉人声鼎沸,甚是热闹,再一过问,原来叫黎城,如今一日体验下来,他得出结论:黎城,魑魅之乡。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