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思暮抱着琴，乖巧地站在一旁，桌上几人推杯换盏，喝得好不痛快。
一壶、两壶。
云思暮暗暗数着，心里估摸着几人的酒量。
这酒是扶栏院最烈的酒，一般人半壶下去便喝得酩酊大醉。况且这酒后劲儿大得很，虽说这前期看起来似是喝了清水一般，但半壶酒过后，怕是舌头都撸不直了。
照着这几人的灌法，云思暮不愁他们不醉，就是怕喝得太醉了睡过去，他可没办法套话了。
又过了大概一刻钟，云思暮停下拨弦的手，乐声戛然而止。
这几人虽喝得意识不清，但突然没了琴声，倒也记着看向云思暮的方向。
“怎……怎的不弹了？”
云思暮站起身，缓缓走近。他先是上下打量了一番，接着抬出一丝微笑，俯身行礼，柔声问道：“不知诸位官爷是否对金胜大人有印象？”
云思暮现如今还不了解朝堂的势力，若非陆琅玄那日吐出这一名字，他还真不知从哪儿入手。
“金胜啊……”其中一个人趴在桌上咕噜咕噜嗓子，烈酒麻痹了他的脑子，令他不自觉重复了好几遍这个名字，“金胜……金胜……”
云思暮也不着急，就保持这个姿势一动不动地倾听。
突然间，这人直起身，一拍桌子，将其他几人吓了一跳。
云思暮微微后退一步，眼神逐渐危险起来。
“金胜这厮格老子的！”这人突然骂道。
“哎呦老齐，”老齐身旁青衣服的人抱怨，“你又提这杂种作甚？”
“格老子的！”老齐又啐了一口，“老子想起他就来气！”
“这厮阴险至极，什么招儿损就用什么，完全不顾他人感受。”
“嘁，你是第一次认识他么？”玄衣人晃了晃酒壶骂道，“他得罪的人多了，都不知挨了多少骂。”
“不说别的，何冷山这事，我不信他没掺和。”
云思暮听到熟悉的名字，耳朵动了动，似是不经意间接过话头：“何冷山？这位大人与金胜大人有甚么血海深仇？”
“哈，”老齐冷笑一声，“何冷山这厮不是个东西，金胜这厮更不是个东西。”
云思暮转了转眼球，随手捞起桌边的酒杯，给老齐敬了一杯酒，忍着嫌恶说道：“哎呦这是多大的仇呀，把官爷气成这么个模样？”
老齐没说话，只喝酒，他旁边的青衣倒是顺着云思暮的问题往下说：“何冷山和金胜本来就不对付，若非此事，他俩怕是再过十年也看不对眼。”
另一旁的麻子脸嗤笑一声：“此事十有**就是金胜背后捅的刀！但不得不说，何冷山此人过于心高气傲了，明明皇帝不喜，他非不改。”
“改革派都这样，一群格老子的，”老齐啐了一口，“何冷山都他娘的四十多了，改个鸡毛啊！现在这样对他又没有坏处。”
“他这一改，朝堂内大部分人都受牵连，尤其是金胜，他这些年得了皇帝的许多好处，何冷山这一上奏，便是直接削了他的权，也不乖他对何冷山下手。”
麻子脸冷哼一声：“金胜背后势力不容小觑，哪里你想得那么简单？无论是何冷山还是金胜，那都非你我能妄论的。”
“话说，”老齐眯缝着眼睛又灌了一口酒，他撑着脑袋缓了半天，直到瞳孔微微聚焦，才吞了吞口水说道：“陆抚笙认识吗？”
“何冷山和陆抚笙一路子人，怪不得早死。他们这群人，简直不知天高地厚，朝中势力是他们能改变的吗？说来说去除了为自己拉仇恨有什么变化吗？”
“说到底啊，”青衣长叹一声，“还是不识好歹。”
云思暮转了转眼球，记下了老齐说的这些话。
原来何冷山与陆丰承是同一党派么……
那他兄长在其中，又扮演什么角色？
云思暮忽地发现，他似乎从来没有了解过他兄长在朝堂中的位置，他也未曾尝试去了解。
“美人儿，”老齐醉醺醺的声音将云思暮的思绪拽了回来，“你问这么多作甚？”
云思暮猛地看向他，目光在桌旁空掉的酒壶与其他几人间来回流转，屏着呼吸没出声。
云思暮知道他们几个现在意识不清，但他仍旧不肯放松警惕。
酒虽是烈酒，但也不乏有千杯不醉者。
云思暮盯了半晌，见没人再开口，便试探着出声：“自然是见诸位官爷心情烦闷，才斗胆一问。”
“嘁，”麻子脸笑得很猥琐，“美人就该住在扶栏院里唱曲跳舞，用不着想这朝廷的事。”
“想多了，倒是会变得不讨人喜欢了。”
云思暮垂下眸子，低声应了下来。
……
李东谦打着哈哈将话题略了过去，陆琅玄也没多问，顺着他便转到了另一个话题上。
“我说，”李东谦笑嘻嘻地凑过来，“明日休沐，陵川你有什么安排么？”
陆琅玄心神一动，刚要开口，却被李东谦制止了：“等等等等！你别告诉我还去扶栏院找那美人儿啊。这成日纵欲，换谁受得了？”
陆琅玄没想去找云思暮，毕竟他官职不小，一举一动都被人看在眼里，总去找云思暮，保不齐会被人在背后诟病一二。
虽然他并不在意这些，但若是传到皇帝耳朵里，那可大为不妙了。
只不过李东谦这先入为主的想法陆琅玄倒是没有反驳，而是默认了下来。
“我不管，明日得陪我去马场，我好久都没摸到马了。”
陆琅玄抬了抬下颌，没有多加思考便应了下来。
送走李东谦后，陆琅玄写了一封信，让阿或送去了扶栏院。
阿或出府后，陆琅玄看了一眼窗外天色，转头扎进了书房。
若说完全相信云思暮那是不现实的，陆琅玄也并非如此草率之人。虽说云思暮此人确实有些计谋与手段，但毕竟只是个常年待在府中的病秧子，朝堂的老滑头们，他不一定斗得过。
因此陆琅玄也只是打发了写品阶低的官员去扶栏院。或许云思暮会打听到对他有利的部分，但无论如何，陆琅玄也不会将希望完全寄托在云思暮身上。
陆琅玄本意并非是将收集他大哥信息这件事交给云思暮，而是通过这些官员将何冷山一事渗透给云思暮。
云思暮得了好处，自然会同他继续合作。
况且，云思暮与他并不冲突，与其将注意力放到云思暮身上，还不如多调查一番李东谦。
想到李东谦，陆琅玄眯起眼睛，手上暗暗用力，顷刻间，手里攥着的竹简便成了碎渣。
拥王殿下，真是耍得一手好牌。
翌日，东南马场。
陆琅玄一身藏蓝劲装，墨发被同色云锦发带高高束起。他摩挲着腰间的弯刀刀柄，微微仰头看向远方牵着马走过来的李东谦。
仅隔十步之遥，陆琅玄将佩刀扔给阿或，腰间悬挂的半块玉佩露在阳光下，随着他的动作轻轻摇晃。
“陵川！”李东谦一身深红劲装，看起来心情不错，“今日下注吗？”
“不下。”陆琅玄背着手甩了甩发尾，抬手摸了摸阿或牵过来的马。
这马是他从欲都带到慈安的，也是他一手养大的。欲都的马种与慈安不同，欲都的马更似欲都人，性子烈，不好驯服。
但欲都的马认主，若是驯了它，那便只认一人，其余人便是想接近都没有机会。
“哎呦，”李东谦摇摇头，“陵川你也太无味了，骑马不下注有甚么意思嘛。”
陆琅玄嘴角勾出一个带着邪气的笑容，漫不经心地开口道：“若我上场，那还有赌的必要了么？”
“就是要这样啊！”
李东谦指了指稍远处的那群人，微微压低声音：“看到没？被那几人簇拥在中间的那个，王吟琦。天天吹嘘自己马术多精湛。”
“你好久不来马场，也不骑马，我总跟人说你骑术好有何用啊，也没人信。”
“怎么？”陆琅玄一挑眉，看向王吟琦的方向，“又被嘲讽了？”
李东谦唇角向下撅，一脸不情愿地承认：“我毕竟不擅长这东西，这骑术不是还要看你嘛。”
远处王吟琦似乎感受到了陆琅玄的目光，遥望过来，扬了扬手里的马鞭。
陆琅玄同样扬起手里马鞭，眯着眼睛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哎呀陵川，”李东谦右手在陆琅玄眼前晃了又晃，见他终于回过神来，才撇撇嘴，“你到底有没有听我说啊？”
陆琅玄简单活动了一下筋骨，拽过缰绳长腿一迈，干脆利落地翻身上马。他跨在马背上，居高临下地睨向李东谦，嘴里吹了声清脆的口哨：“走吧，爷带你见见世面。”
阿或抱着刀退出马场，李东谦欢呼一声，接着翻身上了马。
陆琅玄甩了甩缰绳，慢悠悠地靠近王吟琦那群人。
“呦？瞧瞧，这不是拥王殿下么？今儿有时间来玩儿了？”王吟琦身旁一位鹅黄劲装的公子笑道。
李东谦“哼”了一声，没回话。
王吟琦倒是看向陆琅玄，直勾勾地同他对视。
陆琅玄噙着笑，并未开口。
不过两息间，就见王吟琦行了礼，语气中听不出是什么情绪：“陵川真是马场稀客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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