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后，周珥也不知道韩则彦和周爷爷说了什么，倒也不多问她，只是韩则彦日日都会来，来时从不会提起那日之事，像是只是单纯过来聊聊天讲讲题，有时也会带些奥赛题来，但周珥也没多问什么。
且来时总会带些吃的，有时是块巧克力慕斯蛋糕，有时是袋荷花酥，总都是甜口的，因为他知道周珥爱吃甜口的。
可没平静几天，一个消息突然传来：
陈喆，出车祸，死了。
与此同时，还有另一个消息传来：
徐州艺失踪了，其父母在七天后报警，警察追查后得知徐州艺死了，凶手正是陈喆。
而徐州艺的父母得知后，跑到陈喆楼下大哭大闹。
“还我女儿！！”
“我女儿就是被你们家害死的！！”
周珥透过窗玻璃望着对面楼下嘶吼哭闹的夫妇，以及周遭看戏的人们，沉默着，一时竞说不清心中的滋味。
说是大快人心吧，可瞧上一瞧便可知道那对夫妇的目的，但私心里有这么一点是不可避免的，可人死都死了，这么想，总有种罪恶感。
美中不足的是，自己的报复还没实施，人就已经命丧黄泉了，自己总不能再挫骨扬灰以泄愤了。
或许是老天也看不下去了吧。
“小耳朵在想什么？”韩则彦偏头望向周珥平静的面孔。
这几日他常来，没见着周珥有什么轻生的念头也就暗暗放下心，他们还是一如既往地交流，可心里总觉着有什么变了。
“你看，陈喆死了，徐州艺也死了。”
周珥语气平平，像是在说今早吃了什么早饭一样平常。
韩则彦没想到她主动提起陈喆，一时噎住，随即轻声感概道：“也是活该啊……”
“那韩则彦，你觉得，徐州艺活该吗？”
周珥转过头与韩则彦对视，琥珀色的湖泊未起丝毫波澜，像是在只是求取一个答案。
徐州艺活该吗？
说实话，韩则彦并未想过这个问题，其一，他和她不熟，甚至都没说过几句话，其二，她死了，和他有什么关系，又不会影响到他的生活。
同时他也不参与那些八卦，只是听新闻时听到过，也就这么回事，起到的作用，大抵是让陈喆罪加一等？
但根据他所知道的，且从他的角度而言，徐州艺虽然校园霸凌他人，但也罪不至死，尤其还是被男友杀害。
可若是从周珥的视角出发，她对她是有真真切切的伤害的，那副伤痕模样，他也是亲眼目睹过的，着实是骇人。
见韩则彦没有回答，周珥耐心地再问了一遍。
“很难判决。”
周珥点了点头，表明自己知道了他的答案，随即唇角勾起笑了笑，“嗯，我们开始讲题吧，昨天晚上我把生物遗传题整理了一下。”
“好。”韩则彦没再多说什么，可心中总好像充着一股气，不上不下，正好卡着。
没过两日，徐州艺父母也就不来了，他们得到了自己想要的，自然就走了。
“咚咚咚”
周珥开了门，是周爷爷来叫周珥去吃陈喆的席。
韩则彦瞄了一眼周珥的神色，一如既往，仿佛记着那件事的人，只有他。
但他知道。
她的世界崩塌了，而她从废墟里爬了出来。
他不知道是什么支持着她踏着那泯灭的血肉之躯向阳而生。
他只需要她能够爬出来便好。
身上的伤痕累累，他会陪她慢慢变好。
就像陪着另一个爬出来的她一样。
周爷爷招呼着韩则彦，“那个小韩，你也来吃。”
韩则彦抬眼，有些震惊，没想到，自己有一天还能吃上他的席。
轻飘飘的屋子里陈满了沉甸甸的白布。
三人随便找了个位置坐下，陈家亲戚不多，且是夏天，因此真正来的人也不多，也不知是不是故意化简办事。
哭的人在里头，笑的人在外头。
什么葬礼吃席的，不过就是一个大家伙一块吃个饭聊个天的由头，偶尔还感慨一下。
周珥不喜欢这样的场面，但又无可奈何，只得呆呆地坐在位置上，偶得向周边认识的邻居叔叔阿姨打招呼。
看着菜肴一道一道慢慢承上，说实在的，周珥实在是没什么胃口。
肉类泛着油腻的光，被夹得一块不剩，吃不完的还要装袋兜着走，素菜单薄地躺在盘子里，只有偶尔吃腻了油光的肉才会想起来去尝上一口。
但实质上，它们并没有什么不同，都是在案板上任人宰割而来的产物，无论它们的过往是否鲜活，都免不了这样的结局。
周珥烦闷地嚼了几口嘴里的菜，余光向屋内一瞥，她看见了孙阿姨。
作为陈喆的母亲，周珥鸢以为她那张冷若冰霜的脸会是屋里头哭地最为悲戚的一个。
事实相反。
她仍穿着长袖长裤，面上是一如既往的冷静严肃，似乎死的这个人不是她的儿子，是一个跟她毫无瓜葛的人物。
她身旁的阿姨应是他们家的亲戚，尴尬地站在那，时不时看几眼孙阿姨，像是想要安慰几句孙阿姨，可看着孙阿姨这副模样又不知如何开口。
而孙阿姨置若罔闻，只是淡淡地杵在那盯着那副棺材，人来了便泡杯茶递过去，其余便没什么多余的动作表情了。
对于这位孙阿姨，周珥实属了解不多，只是觉得她一直都很奇怪。
去过陈喆家这么多次，撞见孙阿姨的次数寥寥无几，见着了也只是淡淡点个头，永远只是长袖长裤。
宁安是南方城市，夏天里最热的时候也是是有到四十摄氏度的，可周珥从小到大从来没有见过孙阿姨穿短袖的模样。
仿佛她长长的袖子下藏着溃烂的秘密。
周珥拉了拉周爷爷的袖子，“爷爷我想上厕所。”
“啊，哦哦好。”
周珥离了席，原本想直接回家，可鬼使神差地进到了陈喆家里。
韩则彦望着周珥踏进陈喆家的背影，眯了眯眼，偏棕色的眸子里好像独独容下了这一抹背影。
周珥在进入厕所前停了一瞬，眼眸下垂，还是决定偷偷跑一趟陈喆的房间。
推开那熟悉的房门，里面却没有了熟悉的人。
里面的东西还没来得及处理，都还放在老位置，今日是7月18日，桌上的日历却只划到了7月15日。
周珥并不知道此行是来干嘛的，连她自己都觉得莫名其妙。
转了一圈后，突然发现桌上有本《沉默的羔羊》，书的周边已经微微发毛，书封面上有一条深深的皱纹。
周珥磨了磨灰黑色的书封面，拿了起来后发现底下压着一张折起来的纸，大抵是刚高考完，字体还是偏向正楷。
纸的最上层写着〔给周珥〕
周珥翻开来，里面是简简单单的一段话。
『见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应该已经锒铛入狱，对于那天的事我很抱歉，但我知道我已经无法获得你的原谅，所以我只想说最后一句，小心韩则彦，他不是你想象的那种人。』
周珥皱着眉，反反复复地看了一遍，不知是不是自己理解的问题，她竞有些看不明白这张纸条的意思。
道歉？小心韩则彦？
他在说什么？
一句轻飘飘的对不起妄想揭过一切，甚至想要拉韩则彦下水。
他不是我想象的那种人？哪种人？不侵犯他人的人？
可笑至极。
周珥冷笑一声将纸条放进口袋里，再偷偷溜下楼跑进厕所里。
在想打开水龙头的那一刻，外头传来了声音。
“诶，你说裕暇不是陈喆他妈吗，她儿子葬礼上眼泪都一滴不掉的。”
“就是啊，这大热天的，还穿这么厚，都要悟出疹子喽。”
“诶诶诶，这个我听说，”讨论的声音更低了，“她老公……她儿子都……所以……”
“真的假的？”
“真真的哦，我看的清楚的很。”
“哦呦，那怪不得儿子葬礼上都不哭喽。”
说罢二人的声音渐行渐远，周珥打开水龙头，白哗哗的水一时刹不住直流而下，匆匆洗了下便开了门。
那两个人早已混入人群之中。
孙阿姨穿长袖长裤以及在儿子葬礼上不哭的事，还与陈叔叔有关？
要说孙阿姨平时除了买菜就是闷在家里，陈叔叔倒是个圆滑的人，常以笑脸迎人，平常别人家里有些什么事，都会上去帮忙。
当然，陈喆也是他经常挂在嘴边的，不，应该说是陈喆的成绩，旁人也常常羡慕他有这样一个好儿子。
现下，这种羡慕是完全消失殆尽了，但也是有不少人同情陈叔叔有个这样的儿子。
“你去哪了？”
一抹身影堵在我的面前，周珥抬起眸，剑眉星目的面孔上是化不开的担忧，豆蔻色的唇微微向下耷拉着。
“去上厕所了。”
韩则彦没再追问，而是转向另一个问题，“你晚饭吃完了吗？”
“嗯？”
“吃完了怎么了？”
“我带你去个地方，有空吗现在？”韩则彦弯了弯腰，与周珥平视，姿态谦卑。
周珥思忖片刻后点了点头，“不过我想先回趟家可以吗？”
“小耳朵又把我的话忘记了。”
韩则彦捏了捏垂经周珥肩头的发丝，“我说过的，以后想做的事可以直接提。”
周珥微微一愣，还是“嗯”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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