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雨欲来。
天色阴得低沉,仿佛要将这天地在瞬息间倾覆。
然而尚书府的倾覆却好似来得要比天地的更早些。
丝丝斜斜细雨打落在这一方地界,力道很轻,却如同密密的针,不偏不倚,深深扎在阖府上下每一个人心里。
正房前后,一众仆役来来往往地奔走着,期间有几人没轻没重地跑起来,不时撞到人,引得怨声连连。
府内氛围低沉得就如今日的天色,从里到外仿佛将要即刻着上素缟。
不过事实上离着上素缟也不远了,这府内的主君,当朝宰相,尚书大人,一连病重了几日,眼下,怕是连圣上赐下的参汤,都要吊不住他那口气了。
有人欢喜有人忧,自然这尚书府的每个人,都是忧的。
“徐叔!”
下人捧着一方锦盒,是个小厮,年纪很小,没见过这样的架势,被府内的阵仗吓得七荤八素,三魂都要丢了七魄。
这小厮六神无主,慌慌乱乱,接连被人撞了好几下,简直不知如何是好。
被呵斥几遍过后,他只好快跑几步拦住了府内行色匆匆的管家,气还未喘匀,便连声喊道:“徐叔!徐叔!”
徐管家四五十的人了,颇为老练,闻言匆忙驻了足,皱起眉头,道:“你这小子,怎么吵吵嚷嚷的?是要做什么?”
小厮似是觉得要出口的话有些不妥,斟酌了许久,在犹豫要不要开口。
徐管家几乎忙得脚打后脑勺,等了片刻后还不见这人开口,有些不耐,“有什么话就说,正房那边忙着呢。”
小厮听罢再也不敢耽误,连忙低着声音吞吞吐吐,“奴才,奴才不知,不知……今日的药,还要不要煎……”
他说话的声音越来越低,低到最后几乎声如蚊讷,徐管家有几个字没听清楚,便问道:“你说什么?”
许是语气不善,又许是小厮心虚,他闻言,腿立刻就软了,忙放下锦盒扑通一声跪下,“奴才失言!奴才失言!”
徐管家何许人也,历练了几十年,旁的不说,光是一身毒辣的本领,就足以令人望尘莫及。
他听了这话之后,立刻就反应了过来这小子先前说了什么,斥道:“这是说的什么话?自然是要煎!在这府内,你只管做好自己分内的事,少听少看少说少管别的!”
“是!是!”小厮闻言,如获大赦,捧起锦盒,立刻起身便走。
“站住。”
徐管家不知想到了什么,将他拦住,把那方锦盒从这小厮手里接过来,问:“你这拿的是什么?”
“这是,是宣国公送来的——”
徐管家听见这个人,当即打断了他的话,“宣国公?”
小厮哆哆嗦嗦,“正,正是,宣国公,御,御史大夫,简国公简大人。”
徐管家一听,立刻便道:“什么?!是他?他怎么来了?”
宣国公简理简新从,官任御史大夫,人人都道此人自持清高,也都知其素不爱与人来往。
这个人什么时候还同官员迎来送往过?
俗话说得好,事出反常必有妖。
徐管家立马警惕起来,紧接着便又问道:“他遣谁送来的?人在哪?”
谁料——
那小厮竟然说:“是,是国公大人亲自……亲自送过来的,现下,现下人正在厅房——”
徐管家听罢差点气背过去,怒道:“来了人为何不报!”
徐管家之前说让这小厮做好自己的分内之事,而这通报一事自然不是他的分内之事。
不过徐管家也没有要责怪他的意思,说了两句便将人打发了去煎药,随后又在路边拦住了一个慌慌张张的下人,问:“祈昔在哪?”
那下人说自己不知道,徐管家便令他走了,而后在院中大喊几声,“祈昔!祈昔!”
祈昔是尚书的长随,手脚利落,来得很快,一会儿的工夫便到了,他立在徐管家身前,问:“怎么了?”
徐管家于是便嘱咐他道:“你去看着大人,我去应付厅房那个。”
祈昔应了,说:“好。”
然而祈昔这一去,就完全惊住了。
正房院内几乎要乱翻了天,他们主君上一刻还马上就要咽气,这下一刻,竟然转眼间就疯了。
祈昔离开了不过半个时辰,他难以想象这半个时辰里究竟发生了什么。
他的主君,只着一层里衣,正在雨中狂奔,嘴里念念有词,不时还手舞足蹈哇哇乱叫,整个人状若癫狂,俨然是疯了。
院内一众仆役全部跪倒在地,姿态活像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正掩着面不知是泣是惧。
很难说死了和疯了究竟哪一个更好些。
祈昔不敢贸然上前,只得捉起一个下人,问他这是怎么了。
那下人吞吞吐吐,“这……这……奴才,奴才不知……奴才不知……”
缘何如此?
一炷香前。
宋桥猛地睁开眼——
迅疾的心跳还未平复,他的记忆仍停留在几秒钟前。
那时。
忽而寒光一现,天边乍起一道惊雷。
刀影逼近,宋桥下意识地闭上眼睛横臂格挡,心跳瞬间有如擂鼓。
预料中的疼痛并没有出现,几秒钟后,宋桥睁开眼睛,只觉浑身酸痛无力。
他没死。
但似乎也只是没死而已。
不过先抛开别的不谈,至少眼下看来,宋桥的脑子还勉强算是能用。
退一万步来讲,这脑子就算是用不了了,他也能清晰地知道他目前所处的环境绝对不会是医院。
当然也不会是地狱。
更不可能是天堂。
宋桥望着眼前这间颇具古意的屋子,突觉无言以对,开始仔细思考起自己丧失记忆的可能性。
那翻来覆去闪烁的银光仍然深刻而清晰地印在他的脑海里,逼仄的巷子中,几道被昏暗灯光拉得斜长的影子映在墙面上,张牙舞爪,如同前来索命的拘魂,死神化了身一般,不容有分毫置辩。
这是哪?
“问得好。”
宋桥思索间,耳朵里突然听到了一道陌生的声音,他寻找了半天声源,随即意外地发现这声音居然来自于他的脑子里。
而且不及他反应,这道陌生的声音已经自动接上了他的话。
正当他怀疑自己是否真的出现幻觉了时,那道声音再次毫无征兆地开了口,兀自说:“尊敬的宿主,请立即接收任务,否则您将被即刻抹杀。”
宋桥:“……”
什么鬼东西?
抹杀?
死就死,谁怕谁啊。
“请宿主立即接收任务!否则将被即刻抹杀!”
“请宿主立即接收任务!否则将被即刻抹杀!”
“请宿主立即接收任务!否则将被即刻抹杀!”
一连警告了三遍,这声音嚷嚷得宋桥脑壳突突直跳。
他受不了了,也随之大声喊叫:“死就死!大不了就真的死!!看谁更比谁先死!!!”
那道声音二话不说,立即给他来了一道电击。
力度不小。
宋桥当即倒吸一口凉气,有气无力道:“你给我来阴的。”
“请宿主立即接收任务!否则将被即刻抹杀!”
迫于电击的淫威,宋桥不得不屈服,他语气不善,道:“什么任务!”
“检测到关键词,任务,”那道声音波澜不惊,一点脸不要地说,“任务已接收。”
宋桥诧异于这个东西的流氓程度,直骂道:“你是个什么东西!”
那个东西似乎没听懂,若无其事地继续说:“识别到宿主身份:宋桥;宿主任务:收集声望值。”
宋桥内心疑惑,声望值?
“问得好。”
这个流氓东西再次自动接上了他的话,“声望值,即积累声望的数值。”
说了跟没说一样。
宋桥不由问道:“干什么用的?”
“问得好!”
同样的一句话,宋桥这次竟然从中听出了一丝起伏的情感,像是恭候已久,终于等到了他将这个问题问出了口。
“本系统全称为声望系统,代号0024,因处于试用期,作为第24个试用用户,系统将赠予宿主一定初始数值。”
“多少?”宋桥问,“24吗?”
“差不多,”这个称自己为声望系统的流氓东西答,“0.24。”
宋桥闭上了眼。
“差不多?”
“这叫差不多?”
宋桥气笑了,“小学数学课你都睡觉去了吧?”
系统应是自知理亏,刻意将这个问题回避,开始转移起话题,“总之,集满声望值,宿主将——”
“这我知道,”深谙套路的宋桥一口抢过话头,“将返回原世界是吧。”
“不!”
不料系统斩钉截铁地否定了他,并说:“集满声望值,宿主将活下去。”
“活下去?”
宋桥觉察出了言外之意,讶异道:“也就是说我快死了?!”
“不!”
系统再次斩钉截铁地否定了他,又说:“准确来讲,按照常理来说,宿主已经死了!”
宋桥毫不客气,系统话音刚落他张就张口骂道:“你放的什么屁!”
系统没有理会,“总之,望宿主抓紧时间推进任务进度,尽快完成任务。”
宋桥以一个现代人的口吻,麻木而不无绝望地说:“我都死了,你还要我赶deadline。”
系统略有些不近人情,将方才的话重复了几遍,“望宿主抓紧时间推进任务进度,尽快完成任务。”
任务进度?
宋桥记得,这个系统只说所谓的任务是收集声望值,而至于任务完成的标志是什么,需要收集多少声望值,怎样算集满声望值,这个流氓的东西一概没提。
宋桥从中感受到了一丝坑爹意味,沉吟片刻,问:“怎样才算任务完成?”
“集满声望值。”
宋桥又问:“多少算集满?声望值上限是多少?”
“此问题答案视实际情况而定,另外,温馨提示,声望值没有上限。”
翻译一下。
它这话的意思就是说,这个声望值集不满,这个声望值永远没有收集满的时候。
换句话说,宋桥这个任务永远完不成。
“……”
意识到这一点后,宋桥沉默了,又过了片刻,他似乎琢磨通了某些关窍,试探性地问:“如果,如果我不推进会怎么样?我完不成任务又会怎么样?”
系统回答得毫不犹豫,“声望值过低,宿主将时刻处于死亡威胁,直至声望值恢复正常。”
死亡威胁?
宋桥很敏锐地捕捉到了这几个字眼。
死亡威胁,和死亡终归是不一样的,既然都带威胁两个字了,那么就说明它不是真的死亡。
由此,宋桥问出了一个至为关键的问题:“那么怎么样我才会真正死亡?”
系统再一次毫不犹豫地给了他答案,“声望值小于零。”
说得好!
好得很!
“那么也就是说,只要声望值不小于零,我就不会死。”
宋桥道。
“……”
这次轮到系统沉默了。
宋桥觉得它大概是猜到了自己心里在想些什么。
“哈!哈!哈!”
宋桥得逞后豪迈地笑了三声,“你刚才自己说的,赠送给我0.24声望值,不会不作数吧?”
它这话当然得作数,这个东西毕竟是个系统,一个带有底层逻辑代码的系统,纵使它语气口吻表现得再像个人,它也不会是人,也不能是人。
宋桥想。
那这样一来,宋桥目前的处境就是字面意思上的半死不活。
不过也无所谓,宋桥生前本来就时常处于半死不活的状态之中,他也并不认为物理意义上的半死不活和精神意义上的半死不活有什么天壤之别,所以这对他而言已经习惯了,不过就是常态而已,小事一桩罢了。
只要死不了,那干什么还要劳心费神地去想那些糟心的——
宋桥还没得意完,一股电流立马从他全身肆虐而过,犹如荆棘过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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