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别山府内，戏唱到了最后一出。梁莺面上生动地做着表情，心里却念着江浸月那边的行动如何了。
目前看来很顺利，没有情况发生。
“旧霓裳，新翻弄。唱与知音心自懂，要使情留万古无穷——”
今日歌阙班唱的是一部长生殿。随着尾音落下，这出戏也算走到了终点。
梁莺从台上下来，步入后台卸妆，繁重的头饰从头上取下，她感到一阵轻松。
突然一个杂役从一旁急匆匆跑来，焦急地说道：“莺姐，我按照你说的在府门口盯着，梁别山一刻钟前遣了一队人马从门口出去，至今未归啊！我在想会不会是......”
“什么？你怎么不早说！”梁莺心中铃声大作。
“你那时在台上，我也没寻着机会说啊......”那杂役一脸无助，十分慌张，“现在怎么办啊莺姐。”
梁莺顾不上换下戏服，直直往门外跑去：“不一定就是冲着樊潮姐去的，我现在就去给她传信，但愿他们已经撤到了安全的地方。”
“要去哪？”
梁别山的身影骤然出现在后台门口，拦住了梁莺。她硬生生止住步伐，努力使表情自然：“小礼跟我说歌阙班里有人不舒服，我正要去看看怎么回事呢。”小礼是那杂役的名字。
“哦，这样啊。我派府内的医师去帮你照顾，你跟我去个地方。”梁别山笑眯眯地看着她，可那笑容却使人悚然。
“要不我让小礼陪您去吧？我还是亲自去看看比较好。而且刚演出完，我有些累了。”梁莺堆出笑容，试图尽快从这里脱身。
“不，就要你去。”梁别山慢悠悠地开口，语气玩味，“你刚刚演了这么一出好戏，很是辛苦，我这刚刚发现了一出新戏，也想叫你瞧瞧，欣赏欣赏。”
梁莺心中大感不妙，但她面上仍作镇定，她说：“那便去看看吧。”随后给小礼使了个眼色，叫他迅速去给歌阙班传信，千万不能暴露。
这次行动梁莺也告诉了歌阙班的人，大家都非常支持，歌阙班里的每个人都很想逃出梁府这个牢笼，重获自由。
另一边
江浸月他们准备按原路从檐上翻出去，陆怀聿继续从大门走，营造出一种一切正常的迹象。
裴序是队伍里最后一个翻出去的，但他顺利出来后，陆怀聿还是迟迟没有赶来和他们汇合。
江浸月心中生出一些不好的预感，当几人赶到正门边时，看见一群士兵已经将门口围了个水泄不通，而陆怀聿就在正中。
盛铮啐了一口：“这老狐狸，来的真快。”说着就想冲上前，为陆怀聿解围。
乔念笙赶紧拉住他：“不可，现在不知道对方还有没有后手，贸然上前容易被他们一网打尽，我们要稳住。”
就在这时，那群士兵向两边走去，让出了一条道路，定睛一瞧，是梁别山来了。他身后还跟了个女子，是梁莺。
歌阙班不会有事吧，江浸月在心里想着，她不想歌阙班因为这件事受到任何伤害。
梁别山走到陆怀聿跟前，提高了音量，大声质问道：“谁派你来的？”他的头左右顾盼着，像是知道周围还有其他人正在看着。
陆怀聿依旧是那副慵懒漫不经心的样子：“我是谁派来的，你不清楚吗？”
梁别山听后，放声大笑，然后戛然而止，面露凶色，阴狠地说道：“既然如此，那你也别活了。”
一旁的梁莺听到这话大惊失色，她抓住梁别山的胳膊，劝道：“说不定是误会呢。您......”
“梁、莺。”梁别山一字一顿地喊出她的名字，“你忘了自己姓什么了吗？我养着你们这么久，还是养不熟。”
今晚这场宴会保密，除了受邀来参加的人，知道客人身份的也就只有上台演出的歌阙班了。除了歌阙班，梁别山想不出还会有什么告密的人选。
“真以为自己是歌阙班的爹了。”陆怀聿嗤笑道。
梁别山怒目圆瞪，冲着陆怀聿吼道：“你这毛头小子也敢教训老子？”他摆手，示意身后士兵杀了陆怀聿。
梁莺想拦，可她在梁别山这里，人微言轻，没有人听她的劝。
“镫——”
金属碰撞，发出刺耳响声。最前面士兵的刀被突如其来的银镖打偏，下一秒一个身影闪现在陆怀聿身前。
梁莺像看到了救星一般，眼角都泛出泪花。陆怀聿看到来人，挑起眉，嘴角忍不住地上扬。
其实他根本就不怕这些人，他的武功，再加上他袖里藏着的暗器，对付这些士兵绰绰有余。
“阿月还是没忍住。”姚青楸扶额，刚刚她见着江浸月像只灵活的游隼，噌地就飞到了陆怀聿身边。
“倒是给陆怀聿爽到了。”乔念笙笑道。
“我们什么时候上啊！”盛铮早就跃跃欲试了，瞧见江浸月上前，自己也要冲，被一旁的裴序给拉了回来。
“还没打起来呢，我们要隐藏实力，敌明我暗。”裴序忽悠着告诉他。
“又来了一只小鸟。”梁别山看清来人，笑得更大声了。那笑声听在梁莺心里，就像是一击击重拳砸下。
她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暴露的，她害怕因为自己害了江浸月，更怕歌阙班也因此受牵连。
其实她已经很小心了。只是梁别山的手伸得实在太长，歌阙班这个笼子，四面八方都围着梁别山的眼线。她出府的那几日，都有人报告给梁别山。梁别山不知道她想干什么，于是选择加强防备。
今晚不光江浸月他们在街上守着，梁别山处亦有人冒充街头小贩在盯着，当发现不对后，就立马告知了梁别山。是以他安排了这些士兵，在大门口提前蹲守，想抓陆怀聿一个现形。
“可惜你关不住我们。”江浸月冷冷道，随后一个箭步上前，迅速了解了一个士兵。这一举动触怒了梁别山，他立即下令，身后的士兵蜂拥而上，将江浸月和陆怀聿包围。
混乱一触即发，冷兵器碰撞的声音清晰，江浸月与陆怀聿的身影游动，打斗带起的风牵起他们的衣角。江浸月眼神坚定，流畅地出招，打落正面刺向她的每一把刀。血珠飞溅，她的脸颊也不免沾上。
陆怀聿闪身到她背后，击退想偷袭她的人。
他唇角弧度渐深，丝毫不觉生命被威胁，反倒乐在其中：“这是不是我们第二次并肩作战了？”
江浸月的回忆被他勾起，也笑说：“是啊，好队友。”
乔念笙他们也适时加入这场混乱，梁别山的士兵们本来还占些人数优势。现在陆怀聿方人数增多，又面对实力的压制，逐渐显得吃力，落了下风。
梁别山本还饶有兴致的旁观着，现在却是笑不出来。他指使一人再去调一队士兵过来，还下了死命令，务必拿下陆怀聿的命，把天麻夺回来。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他们有源源不断的人可以来，我们耗不过他们。”盛铮喊道，他奋力向最近的士兵踹去，手一横，割断了他的脉搏。
梁莺瞧着这混斗的画面，泪水铺满了她整个脸庞。她想为此做些什么，可却不知如何下手。
“你的账我们回去再算。”梁别山狠狠道。
他左右张望着，发现药监局对面的楼上有个绝佳的射击点位，他命身旁站着的下人制住挣扎喊叫的梁莺，别让她添乱。然后从马车上取下一只弩，迈起步，向那个位置赶去。
楼上视野一下开阔，他俯视着底下打斗的人，冷笑几声，举起弩，瞄准了陆怀聿的位置。
梁莺大声喊道：“小心！”她不知从何爆发出巨大的力量，挣扎得更厉害了。她死死咬住擒住她的人的手，那人吃痛，力气松了几分。
梁莺朝前冲去，与此同时，梁别山的弩箭射出。
在到达陆怀聿之前，梁莺挡住了。
利箭穿透皮肉，血顺着锋利的尖滴滴落下，混战停止了，时间仿佛在一瞬间也静止，所有人都被突如其来的这一幕定在了原地。
梁别山的手颤抖，弩箭从手中掉落，砸在脚边裂开。
怎么会这样......他没料到梁莺会冲出来，他没想杀梁莺。
江浸月惊住，张开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裴序和乔念笙对视，也没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
江浸月冲到梁莺身边，扶起她身子，将她的头护在怀里，紧紧握住她的手。
“姐姐，对不起，是我害了你们......”梁莺声音微弱，断断续续地吐出字句。
“你做得很好，是你帮了我们，你坚持住，我带你去找医师。”江浸月捂住她伤口，汩汩鲜血刺目，染红一片。她感到梁莺的体温在流失，她的心也如坠冰窟。
“歌阙......班”
“我会帮你照顾好他们。”江浸月向她保证。
“莺儿......”这是梁别山的声音。
他从楼上慌张赶下来，梁莺身上的血色，却让他不敢靠近了。
“你，感觉怎么样？”他颤颤巍巍问出这句话。
梁莺没发一言，只是倔强地盯着他。这样的眼神让梁别山想到初见她那日。
梁别山是在街头捡到的梁莺，那时候她年纪很小，梁别山刚从戏楼出来，和一众兄弟走街游玩。她被一群同她差不多年龄的小孩围在中间欺负，那时候她脸上也是这般倔强的神色。梁别山鬼使神差地生出一丝同情，他原先从不会管这样的事。他将那群人赶走，施舍了一袋银子给她。小女孩声音清脆，十分郑重地向他表示感谢。梁别山身旁的兄弟玩笑地说，这小孩音色好，是个唱戏的好苗子，可惜只能流落街头。
梁别山却把这话听进去了，于是他将梁莺带回府里，赐了她这个名字，并建起了最初的梁家班，专心栽培。
此刻梁莺的神情与小时的她重逢，梁别山望着她，竟感到了茫然与失措。
梁莺突然咳出一团血，她望向江浸月，磕磕绊绊地说：“好遗憾，还没能和姐姐一起上台演出。”
“碧云天，黄叶地，西风紧，北雁南飞......”她气息不稳地唱着，声音回荡在药监局门外的黑夜里，唱得每一个人都心碎。
江浸月想到在樊楼看到她的那天，她在台上是那么夺目，那么耀眼，唱词在她口中幻化成风，落在看客心头，无人不叫好。
她苍白的面庞与生动的样子重叠，江浸月隔着时空仿若听到了那咿咿呀呀的后半句。
“晓来谁染霜林醉？总是离人泪。”
依旧是西厢记唱词，很喜欢的一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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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第1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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