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梢不自觉地攥紧了衣袖。所有人的目光都望向了他,只有沐冬轻轻碰了碰他的肩膀,递过去一个坚毅的眼神。
“我确实是在北原长大的,一条寒冰巨龙将我从月山带往了北原,在这条龙族的抚养下,我慢慢长大,龙族陨落之后,我便被他的朋友收养,我不知道那位先生叫什么,但是他并没有伤害过我,待我有自保能力之后,便让我前往南方。”阿梢缓缓诉说着自己的过去,他抬起头,没有去看任何一个林家人,而是看着沐冬。
沐冬也回望他,这些过往沐冬曾听他说起过,但仿佛这一次他能接触到更多的,关于阿梢的过去。
“那位先生身着红衣,手持玉箫,是连斋主都避之不及的存在。”阿梢继续讲道。
在场的人无不怔愣。
竟然是那位北原之上的红衣魔族,两百年前以一己之力重伤数十位人族天才的魔族,这样一位强大的魔族如何会抚养一个人族小孩,一个魔族恨不得处置后快的符阵天才的后代。
沐冬并未多言,目光低垂。
“魔族为什么会抚养阿梢长大,还是那么一个强大的魔族?”圣人开口询问,目光直直望向阿梢,似乎想从他的身上挖掘出更多的秘密:
“那位红衣魔族叫什么名字你知道吗?”
“我不知道他的姓名,他让我叫他先生便好。北原之上的魔族都叫他红衣先生。”阿梢如实答道。
“那你的符阵之术也是他教会你的吗?”圣人继续发问。
“我住的房子里全是书籍,我自己看便看会了。先生从不教导我什么,也不让其他魔族接触我。”
阿梢轻轻摇头,此刻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他身上,他心中有一股惴惴不安的感觉:
“我一个人长大。”
“你的意思是,一个强大的魔族,培养出了一个优秀的符阵师天才,并且他明知道你天赋卓绝,还是将你留了下来,甚至不让其他魔族见到你,让你像一个人族一般长大。”圣人说到这里,轻轻笑了。
意味不明的笑让阿梢整个人从头到脚都冷了下来,手脚冰凉,然而他还是得冷静地回答对方。
“是的。”阿是也不知道为何先生会这么做,但他确实是这么做的,所以阿梢点头。
“那可是魔族,怎么会放虎归山,断自己后路。”林博远道。
“可是人有坏人,魔也有好魔。先生一直告诫我是人族,从未误导过我的思想,甚至我洗髓之后便让我来了南方。”阿梢争辩道。
“你这个思想就是错误的。”圣人微微摇头,颇有些恨铁不成钢。
“父亲,阿梢还是个孩子。”林珩突然开口:
“我和他在常青城朝夕相伴,我知道他是个善良的孩子,并未被魔族所污染。”
圣人看着自己失而复得的孩子,最终叹了口气:
“秘境之中魔族两位斋主曾在你们面前带走阿梢,但是他仍平安地下山了,这件事存有疑点,疑点未查清之前,阿梢必须留在天山派。”
“阿梢乃我沐家后人,何须留在你天山派。圣人话里的意思是,将他当成魔族的奸细吗?”沐冬厉声道,手掌放于阿梢的肩膀上,示意他不要怕。
“阿梢本在天山派中毒,若当真是正人君子,何须对一个孩子下此狠手?有人铁了心要置他于死地,如今连天山派内部都藏着暗箭——哪怕你是圣人,也休想将阿梢置于危险的境地。”
沐冬直视圣人,丝毫没有退却的意思。
林博远看了众人一眼,出面当这个和事佬。
“圣人忧心的是人族大局,但是阿梢是常青书院的学生,有院长先生背书,身份这方面应该是毋庸置疑的,圣人不必担心。沐家主也无需动怒。”
“我相信阿梢。”林珩没有多说什么,只这一句,便表明了立场:
“我也不会让任何人再伤害他。”
圣人语塞,再次开口:
“那在秘境之中,阿梢是如何从两大斋主手中逃脱,又是如何上山的,在巫山之上看到什么、遇见什么?这些你可否如实告诉我们。”
圣人的语气严厉,仿若在审问魔族的奸细。
沐冬听这语气,眉头紧紧皱起来,刚想打断对方,阿梢就开口了。
“因为我中了七日散,那两个魔族觉得我终是逃不过一死,就将我放了。而我出书院之前,院长先生让我带了一把刀,那把刀叫衫灵,是巫王朝的刀。刀有刀灵,刀灵带我从巫山后面上了山,去到了巫王朝的宫殿——”阿梢想到了王座之上那具温暖的尸体,想到了暗室里面尊贵的棺木,想到了满面墙壁的符文,想到了那位白发的君王:
“我遇见了巫王朝的君王,他看在刀灵的面上,抚摸了我的头,我就失去了意识,醒来后发现自己身上的伤已经痊愈,连七日散也解了,然后我便下了山。在山脚下就遇到了沐冬他们,之后的事情你们就都知道了。”
阿梢话音落下,圣人的目光仍是落在他身上,似乎是在判断他有没有撒谎,但是阿梢目光坦诚,瞧不出一点破绽。
“阿梢与上古封印有缘,在倾海时已勘破封印之迷,巫王朝与封印也有着密切的练习,阿梢自然能在巫山境内寻求机缘。不然院长先生为什么让阿梢进入远赴天山派,入巫山境。”沐冬直白地说道:
“圣人对阿梢多加猜忌,是不相信院长先生的决定吗?”
“哎哎哎,院长先生是南方大陆的圣人,天山派也受常青书院照顾,沐家主慎言啊。”林博远最先反驳,挥了挥手道:
“阿梢毕竟是我们天山派的血脉,流着林家的血,圣人怎么猜忌于他,只是关心罢了,为了这芸芸众生,委屈阿梢了。”
“沐冬啊,若是我真的认定阿梢与魔族纠缠,根本不会给他辩解的机会。即便是你护着,阿梢也走不出这里。”圣人抬手轻轻放下:
“阿梢的事情我已经知晓,十六年前的事情你已知晓,如今真相大白,阿梢乃我林家血脉,又从常青书院毕业,此后便留在天山,认祖归宗吧。”
此话一出,在场的人无不怔愣,尤其是沐冬,阿梢是姐姐的孩子,但他应该姓林,他确实是天山派林家的孩子,但是沐冬似乎并不希望阿梢留在天山派,这里太过危险,而他不愿意将阿梢留在危险的境地之中。
林珩看着阿梢,没有开口,只是等待着阿梢自己思考,等待着阿梢的回答。
阿梢不是傻子,只是觉得这话未免有些冠冕堂皇,无非还是疑他,想将他留在天山派,不过是加了一个认祖归宗的幌子罢了,只是这个幌子能让太多人趋之若鹜了,一如当年已经是亚圣境的林博远,天山派只用了认祖归宗这一个幌子就让他放弃了深爱的爱人,让他从一个孑然独立的修行者归入了声名显赫的天山派。虽然他拥有了很多东西,但也放弃了很多东西。
“不——”阿梢摇头,语气非常坚定:
“过往十几年,我都一个人过了,此后也不需要爹娘,我一个人就很好。”
他没有在意林珩眼中的痛苦,也没有在意圣人眼中的愠怒,以及林博远眼中刹那的失神,他只是将自己的想法缓缓道来:
“巫山境事了,我要回书院了。”
“那回书院之后呢?你待如何?”林珩压下心头的苦涩,轻声追问道。
“巫山境中,我有所得,回去之后加强修炼,待有所成那一日,前往北原,加固封印。” 阿梢沉声说着。
在场的人沉默了。林珩和沐冬对视一眼,纷纷在对方眼中看出了不忍。
这天下之大,为何要将所有的重担压在这个孩子身上,他们失而复得的珍宝又将离他们而去。
“北原之上有域外魔君,域外魔君实力深不可测,除此之外还有七斋,斋主实力强大,还有那位红衣魔族,他的立场我们并未知晓,却仍是要将其作为敌人,你一个人到不了北原。”林珩细细算着:
“两百多年前人族修士也未曾到过封印之处,那里是什么状况我们都不知晓,你可想好了,这一去很可能一去不返——”
“我知道,可是这是我的责任。”阿梢回道:
“从出生那一刻起,这便是我的责任,为了天下苍生,为了芸芸众生。”
一如当年的沐秋。林珩苦笑,这模样真是像极了沐秋。
圣人站了起来,背对着众人,看着思过崖外面的流云,看着整座天山派:
“若是能得到北燕教枢处的帮助,这一路上应该少很多坎坷。”
北燕教枢处!阿梢在丁修渡的口中听到过这个名字,现下再听闻,心中却升起一股莫名的感觉,既熟悉又陌生。
“院长先生与教枢处关系匪浅,你回常青书院之后可以问问院长先生。”圣人转身,看着少年人,然后慢慢离开。
林博远也站起来追随着圣人的背影离去,将空间留给沐冬、林珩、阿梢三人。
“阿梢,无论院长有何方法,你一定要保护好自己。我现在境界不稳,等我三年——不,一年,我一定突破亚圣之境,到时候我护着你去北原。”林珩看着阿梢道。
“阿梢,我护送你回常青书院之后,就得先回倾海,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回去看一看。”沐冬眉目间萦绕着淡淡的忧愁,他想将这个孩子护在羽翼之下,但是这个孩子从出生开始便一直或者苦难之中,他自己一个人闯过了无数难关,走到自己的身边,他是坚强的努力的有天赋的,是不该被困在倾海的。
“回书院之后,得听院长先生的安排了。”阿梢没有直接回答。
“那无论院长如何安排,我不在你的身边时,你一定要保护好自己,不要让自己受伤。”沐冬已经知道阿梢的决定了,他心中叹息一声,最后还是决定支持对方。
“我会的。”阿梢点头。
沐冬沉默地看着阿梢,然后起身离开,将最后的时间留给阿梢和林珩,留给这对陌生的父子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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