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名女大学生失踪的那一天,刚好是春分——3月20日,我立二等功后不久,我的生日,万物复苏之日,连环失踪案的开端。
当月起,每月失踪一名南城美院的女大学生。间隔的时间毫无规律,随心所欲得让人恼火。
非得说有什么规律,就是今天是夏至。6月21日,办公室接到了第六名女大学生失踪的报警电话。
下班后,王松和刘霖非得陪我去步行街买逼真的假发,打乱了我想顺路再去看看那条昏黑小巷的计划。
他们把我送到单身公寓楼下,见我进电梯才回去。
我在电梯里数着他们开车出小区的时间,回到家,打开灯静坐了5分钟后出门。
上警校心理课的老教授,不止一遍强调人的第六感能预知将要发生的事。
现在第六感告诉我,必须要去一趟小巷看看。
一路绿灯,我像归心似箭的游子般疾驰而至。
昏黄的路灯下,窄深的小巷好似归家的门。我把车停到路边,坐车里静静望着那似乎幽深宅邸的巷门。
我没有家,但我不是孤儿。只是父母因病早亡。
父亲在我幼年病逝,母亲在我上大学申请上助学金后似乎没了牵挂随父亲去了。
我大学临近毕业的时候,村里赶上基建时代,父母留给我的两百平小楼和前后百平的菜地,换了一笔不菲的补偿金。
那批拆迁里,只有我要钱不要房。算算老宅的面积,我可以得到三套房。按市场增值计算,房子比现金划算得多。
村干部担心我被开发商骗,专程赶学校来问我有没有受威胁。
我说没有,并带去见辅导员才信——后台再硬的开发商,也没可能大胆到威胁一位警校生。
父母已经不再,没有兄弟姐妹的我,在哪都是漂泊一生。把父母留给自己的东西时刻带在身上,会有种好像他们还在我身边的温馨感。不论我在哪,他们都陪着我。
但这样无处落叶归根的孤单,导致稍微和自己有点牵绊的地方就会异常亲切。俗称,自作多情。
手表里的时针一格格慢慢走,我趴在方向盘上,盯着巷口一眨不眨。
它不该这样死寂。
我都来了,它不该点灯欢迎吗?怎么能黑黢黢得像单身公寓一样?不论我加班到多晚回,都没有为我留盏灯的人呢?
其实我明白自己是害怕了。
不是害怕独自一人进虎穴民宿,而是害怕一去不复返交了一年租金的公寓要积灰,再没人回来打扫。
种在窗台的仙人球都开花了,主人却无法缓缓归矣的寂寞,我不想体会。虽然人走楼空是常理,可活着的时候谁不想多留些活过的痕迹呢?
“菲尼克斯,”我低喃,“你在吗?”
静悄悄的巷子,并未因我的遐想浮现希望之光。
等了片刻,仍没有能划破黑暗的光芒,我启动车子准备回家,终止毫无科学依据的第六感。
但几乎引擎响起的同时,巷子里亮起一点猩红之光。忽明忽暗,好似有人靠着暗墙抽烟。
我凝神细看,红光渐渐扩大,像一点点被吹大的红色气球。
与手掌一般大时,红色圆点周身冒出金光,继而开始有棱有角。而后像心电图一样忽高忽低,数不清分裂出了多少手指粗细的峰谷,又慢慢融合,最后定格在四个。
乍一看,像凤爪。仔细看,仍像凤爪。
我解开安全带下车,左右望望临近深夜的冷清街道。
人行道空荡荡。一辆轿车疾驰过,很快不见踪影。
橘光从暗墙不断延伸出来,已经长出了火光闪闪的凤腿。紧接着,腹部和尾巴也出来了。
长长的尾羽,燃烧着熊熊火光,美丽又危险。
我不敢贸然靠近,贴着车门等它长出一双金瞳的艳丽凤冠。
我屏息等待,周遭寂静仿佛陷入了深潭里,隔绝了人间烟火的浮华。
火焰燃烧的呼呼风声,传入耳里,春风拂面般温暖。我突生好想扑进妈妈怀抱的热切。
我走往巷口。
犀利的凤眼未显现,心中的恐惧少了好些,很快被一探究竟的勇气覆盖。
我走进了巷口。
长长的凤尾,从墙上倾泻而下,拖在地上,随着前行的凤爪缓缓向前移动。一只腿,一半肚子和一半尾羽,凸出墙面。
不知另一半是否就在一墙之隔的早餐店里。那双摄魂的凤目,是否正好奇地看着店里准备第二天赶早做包子馒头的发面,和浸泡在水里的红豆呢?
我顿住脚步,忽然想去隔壁早餐店看看神鸟的另一半是不是真在厨房里走。
脚随心动,我当即转身,不料差点撞上一双正冒着金光的凤眼。我险些叫出声,惊得一动不敢动。
火凤似乎也吓了一跳,轻啸一声,而后转动金瞳凑近。我顿感窒息,身体像被灌了铅,沉重得要坠入地底。
冒着火光的长脖子,像长颈鹿一样从墙体里伸出——和凤身相隔了一截暗墙,伸到我眼前。
想来,从我走进巷子,它就在我身后盯着我。
缓缓地,凤头下移,停在我心口。心脏立马火烧火燎,血液即刻要翻腾。
我屏住呼吸,也难以呼吸。
灼热的火焰几乎要贴上脸,毛孔都似被热气堵住了。体温不断升高,血液即将沸腾冒泡。
心想马上要被烧死了,胆子倒大了些。我咽咽干疼的喉咙,挤出一丝沙哑的声音:“菲尼克斯……”
它似乎听得懂,啾一声昂起头,凑近脸来。
火焰几乎要烧上我的头发,我的胆子立马又瘪了,哆哆嗦嗦说不出一个字。
见我不说话还筛子似的抖个不停,它又低下头去,盯着我心口。
“我其实是好人……好人的心脏不好吃……”
“啾~”它似乎不太感兴趣我说什么,头都没抬。
“好人的心脏是红色的,真不好吃……”
“啾~”它抬了抬眼睑。金色的睫毛,又卷又长,是只美凤。
我猜它极大可能是雌鸟,如果变成人的话一定是位可爱的小萝莉。这样一想,喜欢就慢慢超过惧怕。
“你如果肚子饿了,我可以给你买好吃的饲料。”
“啾?”
“你变小点,我现在就带你去逛超市。”
凤头立马高高昂起,炯炯金瞳,似在犹豫要不要吸魂。
我僵立不动,坦荡心怀让它好好打量。
如果它真是神鸟,自当知道我的心有多正。这样正的心,是个神都不舍得吃吧?
我信心满满,不闪不避,回视隐隐狠厉的金瞳。
或许弄错了,这只鸟是雄鸟。
那天见的金瞳就是位男人。会不会和那人有关系?
虽然没看清那人模样,但听到过男人的声音。低沉暗哑的严肃,很有此刻要吞噬人的凶猛。
可又感觉是雌性。它今日格外温顺。没有麻痹人,也没有吸魂。
不管是雌是雄,是不死魔鸟还是神鸟,它都是猛兽。
跟猛兽谈交易,一般都是脑袋被门夹过的。我昏睡了一星期,梦里被炉火烤了一星期,也算是被夹过了吧。
看来,今晚横竖都要一死殉国了。
这样一想,威风一振,双目一淩,我后退一步,像面对凶犯一样大义凛然道:“作为人间正道,我完全有资格和你谈判。你作为神鸟,如果残害生灵,尤其我这样的正义使者,定会坠入地狱,永生永世不得归神位。”
字字掷地有声,饶是不死鸟,也呆滞了片刻。金瞳里的狠厉散了好些,流露出丝丝懵懂的友好。
我乘胜追击:“但你如果能和我合作,天上的神明定能知晓你的恩德,奖励你升位。”
异神界应该也有晋升机制的吧?
我虽是无神论者,但性命攸关时这些都无所谓。不管有没有神明,能助我破案,让我信都可以。
我甚至想,会不会上天看不过去凶犯连连迫害女大学生,派神鸟来助破案了。
这样天真的想法,很快惹怒了凶兽。尖利的鸟喙,啄向我的心口。
牛仔衬衣瞬间烧出个洞。里边露出的浅色胸衣,也烧掉了边缘。
饱满的胸脯一览无遗,满腔羞愤立刻封印了我濒死的恐惧。
我当即拿出下车随手别在裤腰的枪,对着愣怔的凤头就是一枪。以为假装发懵就可以掩盖猥琐吗?
子弹砰一声穿进火焰里,凤鸣激昂。我以为正中眉心,子弹却从金瞳间反弹出来。
一击未中,我立马跑往巷口。
我的枪法比不过韩毅,却也在警校比试场上次次名列前茅。近在咫尺的距离都射不中,只能属于诡异之事。
我乃一介凡夫俗子,单靠平凡之力妄想战胜不死鸟,简直异想天开。即便在梦里,都不敢想。
橘红的尾羽扫来熊熊烈火,阻挡逃跑之路。我上蹿下跳躲避着,恨不能飞檐走壁。
一根最长的尾羽扫来一缕耀眼的火光,我用力蹦老高,险险避开贴着运动鞋鞋底飞窜的火苗。刚落地歇口气,尾羽又扫来。
我又蹦老高。然后,刚落地,它又扫来。我就一下一下跳皮筋似的气喘吁吁。
想当年跳皮筋我就没输过,但是只在课间跳十分钟。寒暑假和同学玩,轮流玩的情况下半小时也得休息会。像今天这样一刻不停的跳,再弹力的膝盖也得罢工。
“等,等一下……”我上气不接下气,“有,有话好说……”
火凤瞥来一眼,又转回头,凝视黑暗的巷子底。巷子空空的,不知道在看什么。
“喂,我们和平共处吧……我真带你去吃好吃的东西,比人心更好吃的东西……”
它又瞥来一眼,又立马转过头去,好像我身上有什么看不得的东西。但尾羽不停扫动,阻止我逃窜。
“菲尼克斯?”我跳得几近虚脱。
“啾~”它头也不回应了声。
“你别啾啊,先把你的尾巴停下,我腿要断了。”
它当真停止摆动尾巴。烈火燃烧上青砖高墙,红彤彤一片。
这是个逃跑的好时机。只要受住一次能融铁的火焰,拼尽全力跑到巷口。它大概不会追到街上,不然也不会诱我来巷子。
不过前提是,我还有力气抬脚。同时,凡人之躯能受得住融铁之火。
酸麻的腿,软趴趴得带着身体,靠着没烧红的墙大口喘气。被火焰炙烤着不停跳高半小时,比跑两小时马拉松还累。
我扶着墙,缓着剧烈跳动的心口。
好一会,不见动静,我看看仍然目视漆黑巷底的凤头道:“我们无怨无仇,休战可以吗?”
“啾~”
“那可以放我走吗?我还有重要的事。”得赶去民宿了。
“啾~”
“那你把尾巴收了。”还拦着路呢。滚烫的,烤人。
“啾~”
“你倒是收啊。”
“啾~”
“喂!”
“啾~”
“……”
火凤只管啾啾,根本没听进去我在说什么。还不瞧人,戏耍着玩是吧?
憋屈的怒火缓缓烧上脑门,我不知吃了什么熊心豹子胆,一把抓向不死鸟细长的脖子。而后,抓上就后悔了。
能把墙烧红的火焰,把人烧死还不是分分钟的事情?哪怕死了也得有全尸啊?
这样不明不白地死去,烧成一抔灰,饶是破案神警韩毅也无法找出死因啊。
可是我已经被这不死鸟的目中无人激得失去理智。
来不及了,触上鸟脖子的那一刻,我就会被烧烬。
恶魔啊!
我挥动拳头,将毕生的力气砸向不死鸟傲视一切的金瞳。哪怕以卵击石,我也要维护人民警察不畏死的勇魂!
噗!
风吹熄烛火的声音。
那灼眼的火焰,一瞬消失。
刹那间,我抓上了毛茸茸的弯弯脖颈。没有预想中一触就融化的炙热,软乎乎得围脖似的暖手。
我向来拒绝不了小巧可爱的东西,爱不释手。
小时候家里养的小鸡仔,我就特别喜欢一放学就捧手心里,爱抚一阵毛茸茸的羽毛。
不死神鸟一定会读心术,所以瞬间变成小小的一团。
我摸摸小凤脑袋,又抚抚光滑如绸的颈羽,全然忘记刚才就是这个坏东西让我累死累活跳高高,还烧破了很喜欢的牛仔衬衣。
这时候,我想起破了个洞的胸前,低头一看,触及一片雪白,总算明白鸟眼为啥不正眼瞧自己了。
这能正眼瞧吗?
胸前何止破一个小洞。
被烧断了的棉布,早在大幅度的跳高中从左胸撕裂到右胸。月色中白皙的胸脯,让人羞耻的丰满事业线,暴露着姣好沟壑。
我深吸一口气,对着罪魁祸首的小脑袋就是一个爆栗子。
“啾,啾~”小神鸟伸出小翅膀抱住脑袋,泪眼汪汪。
“现在知道错了?”我戳戳它脑袋,“下次还敢不敢了?”
小脑袋立马摇成拨浪鼓。
早这么听话多好?
萌萌的一团,到底不忍心再赏爆栗子,我把它搂胸前挡住春光,到巷口。
左右望望不见人,我飞快跑上车。
把小神鸟放副驾驶,我启动车子,先回去换了身衣服,收拾好去民宿的行李箱,再去24小时便利店,买了些它啾啾着满意的水果、面包和……奶茶?
“你喝奶茶?”
“啾~”
“你真不吃饲料吗?”过了这个村可没这个店了。民宿在著名景点五峰山的山脚,交通不便利,购物也不便利。
“啾~”它摇着脑袋。
“那到时候可不能吵着要出来买,我要很久才回城的。”
“啾~”
“你不会说话吗?”
“啾~”
“到底会不会啊?”
“会的。”
低沉的男人嗓音,好像在哪听过,却想不起来在哪。感觉明明应该记住的,却就是忘了。
而现在我有更为震惊的事,不容许我去想其他。
“你是男的啊?!” 我后知后觉地叫道。
它盯着我的胸脯点头:“我变成人形的时候,没有你那样的半球体。”
“半,半球体?”
它认真点头,用翅膀抚抚自己胸前火红的羽毛:“我是平的。”
我低头看看自己隆起的胸脯,发出了有生以来的第一次尖叫。
没人换衣服的时候,会避讳一只不会说话没有人类思想只是有点灵性的禽类的。
我在换衣服的时候,也没有避讳菲尼克斯。
它趴在床上,盯着我脱掉破衬衣和胸衣,然后再穿上新的胸衣和T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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