席面慢慢散场,方欣陪林桉聊了会儿天,这几天憋在心里的疑问,林桉最终还是问出了口,
“一下子死了这么多人,村子里就没有什么···”林桉措了会儿辞,最后憋出了两个字,“传言?”
方欣摇了摇头,其实她心里也隐隐觉得不对,虽然死去的老爷子们确实年岁已高,但突然这么一下子都逝世了,怎么想,怎么有问题,
但村里了没人提出疑问,无论是老人的儿女还是村民,大家好像早就有了预感,十分平淡地接受了他们的离开,
甚至一同办了葬礼。
他们两个没讨论出什么结果,方欣就被叫走了,这八个老爷子里有一位是方欣的姥爷,作为唯一的小辈,方欣不光要守灵,还要为老人家打幡摔盆,
林桉这才注意到,方欣穿的是一身素白的孝服。
方欣走了,林桉吃饱喝足,这才想起段鸣野,开始四处找人,这几日段鸣野是忙得脚不沾地,谁家有点活儿,都愿意来找他帮忙,而他也来者不拒,
他都两三天没怎么好好见过段鸣野了。
绕了村子大半圈,最后在散了场的后厨找到了他的身影,段鸣野腰间绑了白布,坐在一个小马扎上,手里端着盛满了菜的碗,正往嘴里扒拉饭,
林桉搬了个小马扎坐到了他的身边,就那么安安静静地看着他吃东西,段鸣野见了林桉也没说话,只是瞥了他一眼,自顾自地吃着饭,没吃两口,他就放下了碗,抽起了烟,
熟悉的烟草味传来,林桉很少会闻到烟草味,他的父母都不抽烟,第一个在他面前这么光明正大地抽烟的人就是段鸣野,
他的身上总是萦绕着一股淡淡的烟草味,可却夹杂着另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味道,并不烟雾缭绕,也并不难闻,段鸣野是个穷鬼,抠搜得要死,抽的都是商店里最廉价的烟,
虽然林桉没有闻烟味的怪癖,可每次一闻到那股闻熟悉的味道时,心里总有种说不上来的安全感,
周围的菜香袭人,可独属于段鸣野的烟味为两个人圈出了一小片空地,白色的烟雾模糊了段鸣野的脸,遮住了掩藏在他眼底厌烦疲惫的情绪,还有那铺起的一层冷酷的寒霜,
厌烦和疲惫,这两种情绪总是密不可分地出现在段鸣野的眼中,从林桉见到段鸣野的第一眼开始,他就不屑于去掩藏,
所以段鸣野讨厌他讨厌的理所当然。
对林桉来说,人活着需要纽带,需要一个根,使他扎根在地上,以此来汲取养分,以至于可以让他接着活下去,
但段鸣野似乎不是,他不知道段鸣野是为什么而活,明明很多时候,他能看得出段鸣野眼中对这个世界深深的厌恶,他疲于应对一切发生的事,如同一个行尸走肉一般,孤孤单单地活在林老头的家里,
抱着他那块宝贝菜地,轻飘飘地活着,
好像对他来说,活着也就那样,死了也行。
林桉看人的本事很强,他看得出段鸣野绝对不是在这个落后村子里长出来的人,他的骨子里透露着一种属于上位者的傲慢和轻视,所以下意识不将很多事、很多人看在眼里,
可他又是那么的不拘一格,活得糙得连林桉都看不下去。
这两种矛盾的性格和特质在段鸣野的身上都体现的淋漓尽致,但又不违和,
所以,林桉好奇心上头,他觉得段鸣野一定有故事,而这个故事,必定连着他的血肉。
林桉火辣辣的目光灼灼地落在段鸣野的身上,比这七月的太阳还要烤人,恨不得在他的身上烧穿两个窟窿,
那目光带着直白的探究,坐在段鸣野的身边像是一只等待主人喂饭的狗,
段鸣野无视了他的目光,靠在墙根将手里的烟抽完,吐出的烟圈被灼热的空气吞噬殆尽,眼底青黑一片,眉宇间萦绕着一股挥之不去的燥意和疲累,
村里死去的老人家中,有一个无儿无女,也不知道替他处理后事的活怎么就落到了他的身上,这几日,他忙里忙外,为老人守灵,报丧,他这个外人倒是当了回孝子,一条龙服务到位。
好几天没有正儿八经地休息过,他虽然没到撑不住的地步,但身体说不出的疲惫,
忽的,段鸣野自嘲地笑了笑,以前他就算一星期都处于精神高度紧张的状态,对上恶鬼还能游刃有余,这五年,算是彻底把他自己养废了。
尼古丁并没有让他感到清醒,他只感觉到了痛苦,很具体的痛苦,喘气都觉得累的痛苦。
手背抵在眉眼上,遮住了倾下来的阳光,洋洋洒洒的光晒得他的皮肤刺痛,可骨头仍旧寒德冰凉,
林桉以为他是累得想睡觉,难得发了善心,安慰道,
“哎!你在这儿睡什么,回家去呗?”
少年清脆的声音带着最纯粹的不解和灵动,一字不落地落在了段鸣野耳朵里,就像是夏日的一缕清风,带来了不属于夏的清凉,
只可惜,这股风没有为他而停留,从他的面前吹拂而过,
段鸣野支起了眼皮,眼神冷淡,从口袋里掏出了五块钱,扔给了眼巴巴看着他的林桉,
烦得很,想着赶紧把他打发走。
捧着五块钱的人怔愣在原地,他没想到段鸣野这个傻逼居然想用五块钱打发他,林桉感觉到了**裸的蔑视和挑衅。
他很有骨气地把钱塞回来段鸣野的手里,眼角挂上了怒气,“你打发叫花子呢!”
脑仁被吵得生疼,段鸣野实在太累了,又掏出了五块钱,一起扔给了林桉,就当是花钱买个清净,
他这幅不耐烦的模样衬得林桉像是个吵着向家长要钱的小孩,尽管林桉他什么都没做,却成了无理取闹的一方,
这可把他气得不轻,
林桉攥紧了手里的钱,对段鸣野这幅死样子气得跳脚,不过碍于困住了他那么久的疑惑,咬着牙咽下了怒气,开了口,
“这几天死了这么多人,你就不怀疑是鬼怪在作祟吗?”
林桉不信,不信什么都没有发生,三天会死八个人!
林桉站在他的面前,遮住了从头顶洒在来的阳光,阴影打在他的脸上,让他即使抬头,也看不清他的面貌,
只有那双透亮的眼睛,没有阳光也亮得吓人。
对上那双眼睛,段鸣野怔愣了一瞬,随即挪开了视线,将人从自己的面前拉开,眉头早就蹙了起来,似乎不想理会不依不饶的林桉,
他叹了口气,从心底里散发出了一种有气无力,
“就算是,哪又怎样?”
这个答案显然没有在林桉预料之内,他一时间没明白段鸣野的意思,重复了一遍他的回答,
“什么叫,哪又怎样?”
如果真是鬼在闹事,而且一口气杀了八个人,这么厉害的鬼,他不相信它杀了八个人后会就此收手,那么整个莲花村的人都很危险不是吗?
谁也说不准下一个被鬼盯上的人是谁,
更何况,那是八条人命啊,活生生的人啊!就算是已经一只脚踏进棺材里的人,就这么被鬼害死了一样让人惋惜!
林桉歪了歪脑袋,掰过了段鸣野的脸,对上了他的眼睛,试图在他的眼中看出什么,难过也好,同情也罢,惋惜也行,
只可惜,都没有,那双浅灰色的瞳孔空洞而冰冷,里面什么都没有,只有超乎常人的冷漠。
他先是怔了怔,然后像是在自言自语般,喃喃道,
“有人被鬼害死了,难道你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那下一个是我怎么办,是你,又怎么办?难道,我们就这么放任恶鬼害人,等死吗?”
这话也不知道他是在问段鸣野,还是在问他自己。
段鸣野烦躁地挥开了下巴上的手,语气中染上了不易察觉的怒意,同样站了起来,林桉往后退了几步,仰着头呆愣愣地看着他的嘴上下张合,毫无温度的话语从他的嘴里吐露了出来,
“杀鬼救人不是我的义务,生死有命,不论下一个是谁,都是他的命,是我,我也认,你要是吃饱了撑的没事干就去找点事干,别在这儿说些不着调的梦话。”
说罢,他推开林桉,自顾自地端着碗离开了,徒留下林桉站在原地,一遍又一遍地回想他的话,
生死有命,是他的命,他就认。
林桉的眼底染上了猩红,他望着段鸣野消失在人群中的背影,咬了咬牙,
去你妈的,狗屁的命!
乌云遮月,沉闷的热风吹开了半遮掩的门,轻轻在林桉的脸上调皮地跳跃着,睡梦中的林桉动了动眼皮,迷迷糊糊地睁开了眼,
灵堂里的白炽灯驱散了夜里所有的阴鸷,肩膀上传来了酸痛,林桉起身伸了个懒腰,在地上晃荡了几圈,总算赶走了瞌睡虫,
窗外如同遮盖上了一层黑布,浓稠的黑夜透不进来一点光亮,
莲花村有个习俗,喜丧必须守三天灵,下葬前的最后一天,守灵的,只能是未成年的小辈,
虽然邱大爷轮不到林桉守灵,但他的孙儿太小,刚会下地走,别说守灵了,话都不会说,借着村长的口,求了他帮忙,
毕竟有求于人,所以林桉没怎么推脱,其实还有一个原因,他还在生段鸣野的气,气他说出的那些狗屁不通的话。
如果下一个被鬼盯上的人是他那该怎么办?段鸣野难道就看着他去死吗?
他知道,以段鸣野的性子,他不会眼睁睁地看着他去死,那为什么要说出那种话?
林桉也不知道自己在闹什么,总之他现在一点都不想看见段鸣野的那张狗脸。
供桌上的烛火晃动,林桉呆的无聊,刚才不知不觉间睡了过去,现在抬头看了看时间,差一点就十二点了,
他拿出手机,刚想刷会儿视频,远远飘来了咿咿呀呀的戏曲声,二胡期期艾艾地调子转了十八个弯才传进灵堂,细细密密的鼓点骤然急促高亢,如同刮起了狂风骤雨,将戏曲推上了**,
隔得太远,灵堂像是一个罩子,蒙在了林桉的头上,让他听得并不真切,
没想到莲花村居然还请了戏班子!
他来了兴致,回头跪在棺材前上了柱香,自言自语地与棺材商量了一番,
“邱大爷,我就出去凑个热闹,一会儿就回来!”
回答他的只有一片寂静,
林桉磕了个头,
既然您不反对,小辈这就去了!
磕完头,他美滋滋地走了出去,只是,他并没有看到,原本已经封好的棺材,在他踏出灵堂的那一刻,忽的动了一下,好似里面有人急切地在拍打棺材,提醒着外面的人,他还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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