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被身旁的人推醒时，栗衍正陷在一个灰暗的噩梦中。
他睁开眼，面前的人还在张口说话，但降噪耳机的隔离让他什么都听不清，恍惚地像一场默剧，和梦里的医生重叠起来。
他揉了揉胀痛的眉心，摘下一边耳机，声音有点沙哑。“什么？”
陈明荣好脾气的将他从大巴车狭窄的座位里拉起来，顺带取下了隔板上的包。“你缓一缓就下车，我们到了。”
栗衍望向窗外，发现之前在车里吵嚷了一路的人群早已下去，迫不及待的开始四处照相留恋。他看了好半天，无视掉陈明荣略带歉意的眼神，扣上帽子下了车。他一下去，好几道视线就转过来，里面一个高个儿男生嘲了一句。“睡了一路，不知道是出来玩还是睡觉的。”
那人话音刚落，就被旁边穿着白裙子的女孩轻斥，“行了，别说了。”
女孩从包里掏出颗糖递给栗衍，“薄荷味的，可以清醒一下。”
栗衍应了一声，伸手接过，而陈明荣也同司机告别后跟了上来。“应该就是这里，我们进去吧。”他是这次旅行的组织者，性格也随和，一路上都看顾着这群人。
栗衍没开口，只将耳机又塞回去，切了一首歌，他拒绝了陈明荣的帮忙，自己托着箱子，懒懒地跟在队伍最后。
这次旅行是陈明荣软磨硬泡许久后他才答应的，对方不知缘由，不过看他松口就高兴了好几天，兴致勃勃的组了这个去欧洲的局。一行八人，五男三女，可惜的是，他同栗衍关系不错，混的圈子却截然不同，喜静的栗衍消受不了他的好意，在这群吵闹的公子哥和富家小姐中格格不入，从坐上飞机开始就一路带着耳机睡觉，谁也不搭理，这才有了刚刚那一幕。
好在他们虽然要玩一个多月，却是在这个欧洲小镇里自由活动，没有固定安排的项目。陈明荣很大方，这次专门租了一个改造成城堡的民宿，勾得队伍里的女孩心痒，闹着要先住进去，他便让司机把车停到这里。
栗衍的头还在抽痛，他用舌尖顶了顶那颗糖，四处打量着，陈明荣的品味倒是不差，这个城堡光是外围就让人惊喜，他们走的是大路，但径旁却设计的像米诺陶的迷宫一样。近人高的灌木辟出一条条小路，缀着玫瑰，曲折延展，一时间望不到头。几个女孩惊呼着想要走入，犹豫半天还是不敢进去，栗衍则遗憾自己没带无人机来，或许能照上个全景。
他们拖拖拉拉走了快十分钟，眼前顿时空旷许多。巨大的喷水池上伫着圣母像，她神情悲悯，怀里的陶罐正不断流出水来，视线那头站了个穿燕尾服的男人，冲着人群躬下了身。
虽然是国外，他却说的是中文。
“欢迎各位。”
待那人抬头，栗衍才发现这个管家打扮的人竟然挺年轻，看上去三十出头，挺拔的身形颇有风范，他走上前，对带头的陈明荣问了声好，“客人们请直接进来，行李我会派人安顿。”
低沉好听的声线让女孩们红了脸，挤在一处说起了小话，几个男生虽然不花痴，却也露出古怪的表情。刚才怼过栗衍的那位还凑上去拍了拍陈明荣，“你小子可真行，哪找了这么个地儿，还带角色扮演的？有没有女仆啊？”
接着，打开的大门和流水线一般走出的女人满足了他的幻想，几个男生甚至笑出了声。
栗衍站在他们身后，没有说话，也没有去看那些性感的女人们，陈明荣转头看了他一眼，又扭回去应答刚刚那人，“不要胡说，这不是我定的，快进去了。”
但这些惊呼都只是开始，当栗衍走入这城堡里时，就算是他，也不禁以为自己走错了地方。偌大的前厅里竖着浮雕柱，堡顶呈圆拱形，上面还画着中世纪的油画。夕阳的光线透过玻璃花窗射进来，打出扭曲又迷人的光影。视线尽头的对称环梯铺着红毯，蜿蜒进上面的走廊，似乎下一秒就会从中走下一位佳人。
一时间，所有人都安静下来。他们像传说中闯入教堂的旅人那样，被眼前的一切彻底震慑，连呼吸都不自觉的放轻，最后还是有人用惊呼打破了沉默。
“……我……艹……”
这一声拖回了大家的神志，一行人都笑了起来，除了栗衍。
不知为何，在最初的震撼之后，他的大脑顿时被疼痛蜂拥，就算耳机里的钢琴曲也无法缓解半分，他皱紧眉头，正要开口，却被人轻轻扶住。
“您是不舒服吗？”
年轻俊朗的管家礼貌地托住他的肘，“您需要休息的话，请让我带您去客房。”
栗衍拒绝了对方的碰触，深吸一口气，几乎是从牙关中逼出一句道谢，他避开了其他人好奇的视线，跟上了管家的方向。
好在客房就在二楼，倒省了他的力，管家推开房门，扶着他到沙发上坐下。
“您的行李已经就在旁边，我就不打扰了。晚上会有欢迎宴，若您还是不舒服，我会派人给您送些吃的来。”
栗衍点了下头，微笑着看他合上房门。下一瞬，他飞速从兜里掏出止痛药来塞进嘴里，顺势倒进沙发，掌心被掐出的血珠滚进了脚下的地毯，融成褐色的印记。
陈明荣不知道一向冷漠的他为何会答应这次邀约，也确实不可能明白。因为这是他，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的旅行。
栗衍急速喘息着，视线都模糊起来，梦中那带着口罩的医生和报告单再次占据了他的意识，就像是粘稠的丝线，彻底将他扯进深渊。
他闭上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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