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栗衍匆匆赶到花园时，桌子旁已经坐满了人。陈明荣转头发现他，立即站起身来拉开左侧的椅子。
“就等你了。”
栗衍将画板卸下，轻轻搭在椅背后面，跑动之后的气息还未平复。
他一早就去了海边写生，临近中午才想起来陈明荣前几日跟他提过的聚餐，只得赶忙搁了笔跑来，没想到还是晚了几步，雕花方桌边只空着他的位置了。
甫一坐下，左边就递来张纸，栗衍回头，烫着浅褐色卷发的女孩冲他露出个笑，“你好，我叫宋薇。”
栗衍礼貌接过，也对她点头示意，“栗衍。”
“我知道，”宋薇似乎对他十分好奇，“这都一周多了还没跟你说过话，你真神秘啊。”
她的目光落在栗衍背后的画板上，“这是什么，画画的？”
栗衍嗯了一声，宋薇又问，“听上去真厉害，那你会画人物吗？”
“都会一点。”
陈明荣加进来，跟着笑起来，“你别听这家伙谦虚，他可厉害了，去年还得过奖。”
宋薇的表情有些惊讶，旋即又凑近了些，眼神期待，“那你能给我画一幅吗？最简单的就行，我一直特别想要一张画像。”
栗衍顿了顿，表情有些犹豫，正要回话，陈明荣的手却搭上他的肩膀，顺带摸了把他的头发。
“你可别欺负他不会拒绝人，画画那么辛苦，要他自己愿意才行。”
坐在陈明荣另一侧的白汀卮也偏过来，“对啊薇薇，要看栗衍自己。”
宋薇有点不满，“我就问问，没说不给报酬，这也不是什么稀奇玩意儿。”
她的眼神冷淡下来，“不愿意就算了。”
栗衍嘴角微抿，还是转过头来看向宋薇，“你误会了，我不是要钱。只是我这几年都在画风景，很久没有画过人物了，不想辜负你的期待。”
他思索了一下，“如果你不介意，等我练习一下，这次旅行结束后再帮你画行吗？”
听见他的回答后，宋薇又高兴起来，“好啊！” 她得意地冲白汀卮笑着，“我就说栗衍看着就不像不通情理的人嘛。”
栗衍没搭腔，和陈明荣无奈对视一眼，他收回视线，却发现坐在他对面的人，正是那天下车时嘲讽过他的家伙，剃着平头的男生看见他望过来，翻了个白眼，嘴里还嘟哝了几句。
下一秒，一个响指在空中打出清响，中断了暗潮涌动的局面。管家奥伯朗轻轻将手里的餐盘放在桌垫上后就转身离开，他身后的女仆们则依次上前，站到每个人身旁布起菜来。
聚餐开始了。
虽然已经过去一周多，栗衍对于这个城堡的想象还是难以穷尽，仅仅八个人的午餐，却堆出了快二十个人的架势。来之前他对欧洲这边的食物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没想到入口并不差，不过他胃口不好，面前的牛排吃了一半就收了手。但为了不扫他人的兴，还是将手边的布丁拿过来混时间，安安静静看着其他人推杯换盏。
就这么过了半小时，管家再次出现，手里竟拿了一叠金币。原本喧闹的人群停了声，好奇地打量着他。
奥伯朗任由他们注视，露出一个礼貌的笑容。
“很抱歉打扰各位，我们在这里特意为大家准备了一份礼物，这也是镇上的习俗。”
金币被挨个放到每个人手中，栗衍摩挲着它的边纹，近半个掌心大小的金币不若市面上流动的财物，倒像是用作纪念或收藏。待栗衍看清上面的图案时，不禁抬眼望向了上方。
“看来有些客人已经发现了，” 奥伯朗站在餐桌正中，手掌上翻，指尖对准圣母像，他的语气很缓，“这是圣母玛利亚的塑像，相信各位在小镇其他地方也见过。我们相信，当一个人许下心愿，再将掌中的金币投入水池，圣母就能聆听到虔诚的希冀，为他实现梦想。”
“但每个人一生只能有一次许愿的机会，且不能反悔，” 奥伯朗的眼神中带着崇敬，“只要被神眷顾过，就是至高无上的荣耀。”
他又望向栗衍一行人，弯下了身，“许愿金币非常难得，是由我们精心准备，各位尊敬的客人，希望你们能够享受这次旅行。” 奥伯朗走到圣母像旁边，“客人们许愿之后将金币投入水中即可。”
他话音刚落，一行人便兴奋地窃窃私语起来，栗衍没有说话，指尖轻轻划过圣母的衣裙，垂着眼眸的女人手里握着束百合，面容无悲无喜。
突然，他身旁的宋薇站起了身，径直走向水池，少女挑起个俏皮的微笑，闭眼在水池前伫立半晌，手指一弹，金币在手中化出一道弧线落入水中，她转头望向其他人，“入乡随俗，不玩白不玩啰。”
她对面的男孩也顺势站起来，有点圆润的肚子还在桌前顶了一下，他匆匆跑向水池，将金币丢进去，“我也来我也来。”
宋薇满意地看着他的动作，拍了拍他的肩膀，“好样的何畅！不愧是我的好哥们！”
男孩露出一个有点羞赧的笑，却被人推了一把后脑勺，崔陟也将金币甩入水池，“笨蛋，别挡路。”
好脾气的何畅让到一边，又冲着还坐在位置上的人招了招手，“大家都来吧。”
眼见着三人都许了愿，其他的人也站起身来，在水池前闭眼许愿，再挨个将金币投入。
陈明荣是倒数第二个，他做完之后转过身来，才发现桌子上独剩栗衍一人，他没有说话，只是安静地望向这边。
“小衍？怎么了？不来许愿吗？”
栗衍对上他的眼神，似乎有些犹豫，却迟迟没有站起来。其他人面露古怪地交换一下视线，没有说话，却猛地听见一声嘘笑。
“有些人就喜欢跟大家反着来，这样才酷吧。”
崔陟叉着胳膊，表情满是挑衅地看向栗衍，“指不定是别人看不起我们，嫌我们幼稚。”
陈明荣听完这话，面色不虞，“崔陟，你……”
下一秒，栗衍倒是终于起了身，却是径直朝着城堡大厅走去，连眼神都没有分给他一个。
“你们慢慢玩，我就不必了。”
陈明荣一愣，“小衍！”
他想要拔腿去追，却被崔陟拉住，对方摇了下头，又哼笑一下，“别自找没趣了，上赶着去贴冷屁股干嘛。”
一旁的白汀卮也凑上前来，轻轻拉了下陈明荣的衣袖。“待会儿再去找他吧，我们先把饭吃完。”
陈明荣沉默一会儿，叹了口气，这才冲着等候许久的管家点点头。
“那就继续吧。”
当栗衍走进大厅时，却遇到了一个意料之外的人。
穿着白衬衫的弥尔文手里正拿着一本书，后面还跟着个女仆，他像是正要上楼，却被栗衍撞个正着。弥尔文的表情有些惊讶，却很快摆了下手，示意女仆将手里的茶杯端上去，自己朝着栗衍走来。
“奥伯朗说你们正在外面吃饭，我便下来转一圈，没想到遇见你了。”弥尔文面带笑容，“怎么了，表情这么难看。”
栗衍避开了男人的视线。“有点累，就先回来了。”
弥尔文正想出声安慰，却看见了栗衍右手里攥着的东西，话头一转。
“……你没有许愿？”
栗衍抬眼望向对方，弥尔文就像是发现了什么稀奇的东西一样盯着他，“我还是第一次遇见不许愿的人。看来奥伯朗的心意算是白费了。”
栗衍摇头，“也不算，至少其他人许了。”
弥尔文反问，“那为什么你不去？”
栗衍沉默，他摊开手心，望着玛利亚的面容。弥尔文也不做声，耐心地看着他。
“……神也好，圣母也罢。我不相信这些。”
他的表情很平静，语气也不急不缓。“神听不见我的愿望，没有人可以。”
弥尔文笑了，他倾下身来，将栗衍掌心的金币拿起，放在手中把玩。“有意思，我也不信。”
栗衍有些讶异地冲他看去，只见弥尔文将金币随意地朝空中抛了一下。“人们总是在向这些神明诉说自己的愿望，却不曾想过要付出代价。玛利亚以清白之躯孕育了神明才成为圣母，耶稣饱受酷刑才得以普照世界。即便是他们，也因为失去才得到。”
修长的手指将金币抵在他们交汇的视线之间。圣母背面的耶稣正对着对着栗衍，无力地垂下了手臂，低沉的声音响在他耳边。
“要想满足**……就得付出代价。”
被攥得温热的金币落回栗衍的掌心，弥尔文冲着他勾了下嘴角，转过身朝着楼梯口走去，
“不想许愿的话，就留着做个纪念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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