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苍夜果然雷厉风行。天光未亮他便进了山,及至晌午,已拖回数根木质细密、粗壮结实的原木。他未让村民帮手,只独自剥皮、刨光、凿卯、组装……那双曾执掌杀伐、凝聚恐怖力量的手,此刻执起寻常工具,竟也显出一种别样的专注与力道。
青绵在一旁静静看着,时而递上工具,时而送上清水,目光始终追随他忙碌的身影。见他背脊肌肉因用力而绷紧,额角汗珠滚落,狼瞳中是从未有过的专注。她隐隐觉得,他不仅是在制一张床,更像是在构筑一个他心中认定的、真正属于他们二人的安稳未来。
日落之前,一张崭新宽大、结构沉稳的木床已取代了原先吱呀作响的旧床,静静置于卧房中央。床体厚重,榫卯严密,苍夜甚至刻意施力按压、轻晃,见它纹丝不动,亦无杂音,这才满意地微扬唇角。
是夜,月色如水,自新帘缝隙间流泻而入,温柔铺满新床。屋内新木清香弥漫,处处皆是崭新的希望。
二人相依在床头,青绵轻靠在他怀中。朦胧月光下,苍夜凝望她的侧脸,声线低沉而郑重:
“青绵。”
“嗯?”
“我的伤,已全好了。”
此言意味深长,不止于陈述事实。青绵心跳蓦地漏了一拍,自然明白他话中深意。可新婚之夜的记忆霎时翻涌而来,带着一丝迟来的委屈与后怕。她指尖无意识蜷缩,并未立即应声。
苍夜察觉她的僵硬,心中微涩。他伸手将她微凉的手拢入掌心,语气是从未有过的耐心与温柔:“还在怨我?怨我……洞房花烛那夜,那般待你?”
青绵抬眸望入他深邃碧瞳,声音轻颤:“我想知道,那夜你心中真实所想,可曾……有半分不舍?”
“半分怎够?”苍夜将她揽得更紧,指尖轻抚过她脸颊,“早在与婵儿解除诅咒之前,我便已按捺不住为你心动。待诅咒尽除,心中一片明朗——”
他俯近她耳畔,声线低沉灼热:“那时心中唯有一个声音疯狂叫嚣:‘小绵羊,我心悦你’。”
青绵听他这番近乎笨拙却又炽烈的告白,先是忍不住“噗嗤”一笑,可笑着笑着,鼻尖却蓦地一酸。
她将脸轻靠在他肩头,声音闷闷传来:“当东离说,若他再晚一步,我便会死于你狼牙之下时……我心里确实很难受。”感觉到苍夜身形微僵,她忙伸手环住他的腰,“可后来细想当时情势,那或许是唯一两全之法。如此想来,心里也就……不那么恨了。”
苍夜嗓音低哑,似每个字都浸着沉重回忆:“那时东海势力故意将战场引至人烟稠密处,以万千生灵为质,逼我交出你。我因先前蕴养两颗灵根,灵力耗损过巨,若强行开战,必护不住那些无辜百姓。”
他抬手轻抚青绵脸颊,指节微颤:“万般无奈,唯有违背许你活到二十岁生辰之诺,让你提前步入轮回。重生之后的你,除我之外无人能寻得踪迹,如此既可暂断东海取你心头血之念,为我争取恢复之机,又能借你血肉压制我体内躁动的黑龙戾气。”
他声线中浸满痛楚:“这世间最痛,莫过于明知会伤你至深,却不得不为。”
他从未如此剖白内心,那压抑许久的苦楚与无奈,此刻尽数坦诚。青绵感受他话语中的沉重与真挚,心中那点怨气,如遇阳春冰雪,悄然消融。她回握住他的手,轻声道:“这次……便原谅你了。可若再有下回,定要提前告知,不能再让我这般不明不白地告别此生!”
“本尊是恐你惧怕,才未实言相告。”苍夜指尖轻抚她脸颊,“若早知死期将至,你可还能如现在这般能吃能睡?”
青绵偏首细思,觉其所言在理,便点了点头。随即眼波一转,忽地提高嗓音,似耍赖孩童般朝虚空喊道:“那下次还用这法子!不许告诉我何时生辰——柳青绵,你已将自己的生辰忘了!我不要过二十岁生辰!不要,绝不要!”
她边喊边笑,看似轻松,眼底却藏着一抹难以言说的涩意。
苍夜在一旁无奈摇首,唇边却凝着宠溺的苦笑,顺着她的话扬声道:“好,本尊的夫人记不住二十岁生辰。那我便不告诉她——距那日,尚有整整八百二十一日!”
“八百二十一日?”青绵眼眸倏亮,方才那点阴霾顷刻散尽,“还有这样久,何必终日提心吊胆!”她笑盈盈凑近他,指尖轻点他胸膛,“你说,这八百二十一日,我们该如何度过才好?”
苍夜握住她作乱的手,眸中漾开温柔笑意,将人往怀里带了带,低沉嗓音里带着令人心安的笃定与一丝不易察见的期待:
“吃吃喝喝,安安稳稳在此过我们的小日子。顺便……”他略顿,目光落于她泛起红晕的脸颊,语气添了几分戏谑与深意,“生两窝小狼崽。”
“两窝?”
“正是。一年一窝,寻常一窝四到七只,若论兴旺者,或可达十五六只。”
青绵原本还沉浸于“小狼崽”这温情脉脉的词中,颊染绯红,心头鹿撞。可听他后头补充,她如被定住般僵住,眸睁得溜圆,似听闻了什么惊世秘闻。
“一、一窝……四到七只?!”她声调都变了,掰着指头细算,“一年一窝,两窝便是……八到十四只?!兴旺者还能……十五六只?!” 她恍惚觉得自己并非要为人母,而是要组建一支狼族队伍。
见她目瞪口呆、几欲晕厥的模样,苍夜终是忍不住低笑出声,胸腔震动,带着几分恶作剧得逞的快意。他故意凑近,鼻尖轻蹭她惊愕的小脸,血瞳中闪着促狭光芒:
“怎么?夫人是嫌……本尊的种不够好,还是忧心养不起?” 他语气一本正经,眼底笑意却难掩,“放心,为夫狩猎之能你是见过的,断不会饿着我们的孩儿。大不了……将旁侧那间空屋也收拾出来,予小家伙们嬉戏玩耍。”
青绵想象满屋毛茸茸的小狼崽滚作一团、嗷嗷待哺之景,只觉眼前发黑。她猛地攥住苍夜衣襟,用力摇晃:“等等!苍夜!你……你是狼神不假,可……可我现在是人身呀!这……这生养之数,是否该依人间常理?一胎……一胎一个便极好!至多两个!对,双胎便是顶天了!”
苍夜挑眉,故作沉思状,指尖绕着她一缕青丝把玩:“唔……夫人此言,倒也有理。然你我结合,血脉特殊,究竟如何,尚未可知。” 他拖长语调,瞧她愈发紧张的小脸,终是不忍再逗,将人紧搂入怀,朗声笑道:
“逗你的!傻绵儿!瞧你吓的。” 他轻吻她惊魂未定的额际,“孕育子嗣,顺其自然便好。无论多少,无论何时,皆是你我珍宝。为夫岂会真舍得让你那般辛苦?”
青绵这才醒悟被他戏弄,又羞又恼,握起粉拳不轻不重捶了他一下:“你……真讨厌!吓坏我了!我还以为真要……” 后话她羞于出口,只嗔怪地瞪他,眸中惊色已褪,唯余娇嗔。
苍夜握住她拳头,置于唇边轻吻,眼底柔情满溢:“为夫只是想让夫人略作准备,我们往后的日子,兴许……会极为‘热闹’。”
“热闹无妨,” 青绵将脸埋入他怀中,闷声“警醒”,“可不能太‘狼藉’!不然……不然我便带着崽崽们回娘家!”
苍夜闻言朗笑,将她拥得更紧:“好,皆听夫人的。为夫定当尽力,令我们的‘狼窝’,既热闹,又齐整。”
“可还有两年余光阴,即便生下孩儿,我也无法相伴他们了!”青绵忧心忡忡。
“无碍,待你重临人世,我便将你抱来与他们一同养育。”苍夜戏谑中透着一丝认真。
青绵轻捶他胸口,微带嗔怒:“胡说什么?若再浑说,我便不理你了!”她眼神忽黯,“忽然好想念爹爹,不知他一人过得可好?”
出乎意料,苍夜竟低笑一声。“我的傻夫人,谁告知你,柳一山是独自一人?”
青绵蓦地抬首,于月光中诧然望他:“什么?”
苍夜血瞳中带着一丝为她解忧后的淡淡得意,缓声道:“我早已安排妥当。云法已卸护法之职,复为柳青岩,回到柳一山身边,承欢膝下,尽人子之孝。”
青绵震惊睁大双眸:“哥哥……回去了?”
“不止,”苍夜续言,“我亦让红法,每隔一段时日,便幻作你的模样,归家探视,小住数日。在柳一山看来,如今他儿女双全,儿子伴于身侧悉心照料,女儿虽在齐府行事,亦常归省探望,他心中不知何等欣慰满足。”
他轻抚青绵因惊异而微启的唇,柔声道:“此般安排,会持续至柳一山寿终。他会一直以为,他的女儿青绵,于此世某处,平安喜乐地度日。”
巨大惊喜与感激瞬间淹没了青绵,她眼圈一红,珠泪毫无征兆地滑落。她从未想过,苍夜在她不知之时,竟为她思虑至此,将她最牵挂的父亲安置得如此周全!
“苍夜……多谢你!真的……多谢!”她哽咽着,投入他怀中,紧紧相拥。这份情意,比任何盟誓更令她动容。
苍夜轻抚她的背,语气是从未有过的温柔缱绻:“何须言谢。你可还记得?那夜你放河灯,首愿便是祈愿柳一山平安喜乐。” 他捧起她的脸,指腹拭去泪痕,双眸在月下深邃如海,映照她感动的容颜,“你的心愿,便是我的使命。我定会为你实现,让你从此,再无后顾之忧。”
心结尽解,牵挂已了。青绵凝望眼前这个为她倾尽温柔与谋算的男子,心中最后一丝隔阂亦烟消云散,唯剩满满爱意与信任。她主动仰首,于他唇上印下一记带着泪意却无比坚定的吻。
“苍夜,”她轻声呢喃,温热气息拂过他微凉的唇,“我们该做真夫妻了……” 声虽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然,宛如最虔诚的誓约。
苍夜眸光一暗,狼瞳中翻涌着压抑已久的深情与灼热。他收紧环在她腰际的手臂,将人更深地拥入怀中,低头攫取了她甜美的气息。一吻缠绵,直至二人呼吸皆乱,他才略略退开,嗓音低哑深沉,带着化不开的宠溺与一丝戏谑:
“夫人所言极是。”他指腹摩挲她泛红的脸颊,眼底笑意流转,“**苦短,确然……不能再耽搁了。再晚,怕是要来不及生第二窝小狼崽了!”
新床安稳,月光正好,有情人的心意,亦在此刻紧密相融,再无间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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