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无边无际的黑暗
嫘鸢尾喜欢黑暗，因为便于蛰伏。
可这种彻头彻尾的黑暗，只会让她丢失目标。
嫘鸢尾下意识地想要握紧长刀，却发现右手五指全部失联。
她大惊，集中精神力，尝试抬起右臂，却是无济于事。
不止是右臂，左臂、右腿、左腿、躯干……四肢百骸，无一幸免。
嫘鸢尾能确定它们的存在，还能感受到身下柔软的草地，手中粗粝的刀柄，脸边撩拨的野草，甚至耳边拂过的瑟瑟夜风，鼻腔弥漫的草木清香，却无法撼动它们一丝一毫。
无力，伴随着铺天盖地的恐惧，扼住了她的咽喉。
天蚀，生于人心鬼蜮，故而长于人心鬼蜮。它能够洞悉猎物心底最深的恐惧，并加以利用。
是的，嫘鸢尾最恐惧的，就是失去力量。相较于父王恩赐的权势，权势伴生的财富和左右摇摆的臣子，与生俱来且与日俱增的力量，是她唯一信任和最难收回的倚仗。只要她仍旧拥有力量，哪怕遍体鳞伤到气息奄奄，就算身处险境至命悬一线，她也能怀揣着隐秘的期待，祈盼着第二天的日出，并于这幽微的祈盼中，生出无穷无尽的勇气。
曾经拥有力量时可以享有多少勇气，如今失去力量时便要承担多少恐惧。这恐惧由心而起，游走于经脉、骨骼、血肉。它无孔不入、无所不在，一点一滴地，蚕食着嫘鸢尾的理智。
“许个愿吧。”理智沉浮间，她听到一声呢喃：“只要你开口，便可以拿回你的力量。”
嫘鸢尾蓦然生起一股冲动，却被残存的理智死死摁住。
又是一缕山风拂过，带来一些窃窃私语：
“殿下，鹔鷞从未有过公主继位的先例，您这是逆天而行。”
“公主的使命是和王子在一起，而不是和王子争王位。”
“与王子相争的公主一定会被王子厌恶，只有傻子才会为了王位舍弃王子。”
“虽然有一些公主遇到了不好的王子，但那都是她们没有擦亮眼睛，与王子无关。”
“乖女儿，法器就先让给你哥哥，回头爹爹补偿你一堆王城最时兴的首饰和布料。”
“鸢尾，你真是越大越不乖了，没有父亲会喜欢一个不乖的女儿。”
“堂姐，堂兄是王子，王子想当国王天经地义，你若能像旁的公主那样顺从于他，他也就能像旁的王子那样宠爱着你，是你的离经叛道毁了你们的兄妹情谊。”
“王妹，我是男人，你是女人，光凭我的性别，那些人便会赞美我、支持我、帮助我。你生来低我一等，又有多少胜算呢？”
这些声音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有始作俑者，有既得利益者，有为虎作伥者，有裹着蜜糖的暗箭，也有卸下伪装的明枪。它们由远及近，细细密密地裹挟着她，配合着她体内肆虐的恐惧，一遍又一遍地，碾压着她仅剩的理智。
嫘鸢尾却突然恢复了几分清明。
她恐惧丧失力量，因为力量是她披荆斩棘的利刃；
可她从不恐惧流言蜚语，因为流言蜚语，不过是她磨杵成针的坚砥。
况且，人们总是习惯已知而恐惧未知，可流言蜚语，于她而言，司空见惯。
诚然，她会因此痛苦，痛苦生而不公，痛苦势单力薄，痛苦孤立无援，可这些痛苦，会一次又一次地转化为愤怒，而后，枯木逢春般，横生出绝处求生的勇气。
“许个愿吧！”细碎的呢喃变为凄厉的哀嚎，似是要将她的识海震碎：“许个愿吧！你难道不想拿回力量，撕碎这一切吗？！”
天蚀长于人心鬼蜮，却也限于人心鬼蜮。它只知道加倍的苦难可以更快地摧毁猎物，却不知道，越阴暗潮湿的角落，越能开出绚烂绮靡的花朵。
“什么愿望都可以吗？”嫘鸢尾尝试开口，却没有意料中的滞瑟。
“是的。”凄厉的哀嚎一顿，化作温柔的低语：“只需付出一些小小的代价。”
原来搁这等着呢。嫘鸢尾心中愈发清明：“什么代价？”
那声音越发温柔，掺进了几分蛊惑：“你的灵魂。”
好家伙，这代价，可真够小的。
“可我现在动不了。”嫘鸢尾为难道，“在鹔鷞，没有手势的发誓，都是不作数的。”
声音止息，似在考虑。一息之后，右手知觉稍稍回笼。
还挺方便，点哪里动哪里，哪里要动点哪里。
“我，嫘鸢尾，以灵魂为代价，换”嫘鸢尾艰难举起四根手指，一字一顿，“世界毁灭。”
“为什么，”声音再度开口，语中蛊惑变为艰涩，“会许这个愿望？”
“我的处境你也看到了，敌众我寡，就算拿回力量，大概率是创业未半而中道崩殂。到时候目标没达到灵魂还没了，我死不瞑目啊。”嫘鸢尾有理有据，“不如干脆一点，你直接帮我毁灭世界，连同他们和你我，一起灰飞烟灭，大家一步到位，少走几百年弯路。”
“连这种小小的心愿都满足不了，还是别让人许愿的好。”艰涩声音陷入沉默，嫘鸢尾却是悠悠开口，“对吗，螳螂女士？”
与此同时，“噗——啊！”
一根精神力凝成的中号缝衣针自嫘鸢尾识海射出，正中声音所在，带起一声惨叫。
嫘鸢尾方才磨磨唧唧，一是定位攻击方向，二是准备攻击技法。
一回生二回熟，第二次尝试，不仅用时更短且一次成功，还附赠了两个惊喜。
其一，两根缝衣针体量皆是嫘鸢尾精神力原总量的四分之一，可凝聚第一根缝衣针时，精神力现总量是一，凝聚第二根缝衣针时，减去四分之一的消耗，精神力现总量是四分之三。可见缝衣针体量从现总量的四分之一升至现总量的三分之一。塑形精神力体量从现总量的四分之三降到现总量的三分之二。而同等受力面积，精神力越多，伤害越高。
其二，两根缝衣针体量皆是原总量的四分之一，但后一根比前一根小了一个尺度，受力面积小了一半不止。而同等精神力，受力面积越小，伤害越高。
可喜可贺。
黑雾骤散，身体失联解除，眼前景物浮现。
——一个绿油油的倒三角，上侧两角镶着一对空洞眼眶，眼眶里摇曳着两束黯淡的蓝紫色火焰，下侧一角嵌着一只阴森口器，上颚长且锐利，下颚短而弯曲。
嗯，有眼睛有嘴，看样子是个脑袋，就是大了点。
嗯？！哎呦我去，大脑袋骷髅！一阶末期的大脑袋骷髅！
冰盾护体，长刀脱手，正中一侧眼眶。那边大脑袋一个趔趄，后退几步，这边嫘鸢尾鲤鱼打挺接踏空退步，与大脑袋拉开距离。
随着距离拉开，大脑袋的其他部位跃然眼前。
不过，若是对比那一米的胸，一米七的腹，胸上一米五的前肢，腹上九公分的中足和一米三的后腿，大脑袋便也不能算是大脑袋了。
好吧，小脑袋骷髅。
虽然其他部位与脑袋尺寸各异，但好在色调统一，都绿油油的，生前应当是只素叶螳螂。
不，也不都是绿的。嫘鸢尾注意到螳螂左前肢尖端那抹黑色。
一般而言，螳螂前肢有三节，由内到外为基节、腿节和胫节。基节光滑，负责连接，腿节和胫节外侧光滑，内测布满锯齿，负责攻击。可这只螳螂的左胫节，却是一把匕首。
匕首长约三公分，通体漆黑，直纹双刃，刀背呈拱形，刀柄为圆柱，暗刻发明逐月纹，身份呼之欲出——天蚀。
把匕首融进手臂，这骨头架子真狠。嫘鸢尾叹气。
一阶末期骷髅的防御力 后天灵宝天蚀的攻击力，进可攻退可守，立于不败之地了。
看看它那颗小绿脑袋就知道了，方才一记冰刃术，一点痕迹都没留下，净刮痧了。
好在魂火黯淡，看来缝衣针威力不俗 。可惜精神力仅剩半数，否则补上一记，不死也得废。
螳螂两只前肢叠成“N”形，捧着那颗倒三角，中足后腿各有各的想法，一时之间手忙脚乱。
嫘鸢尾左盾右刀，摆开架势，顺带瞄了一眼环境。
此处与柳林类似，是高墙围出的隐秘林子。结合月塘逃跑的方向、速度与时间推算，应在村长家后方。
说是林子，其实只有一棵树，一棵老榕树。树冠庞大、树干粗壮，旁生枝干系起褐色丝绦，灰褐色的树皮纵横交错地爬满纹路，点缀着斑斑苔藓。满地盛放着白花蓼，枝叶滴翠，花茎低垂，坠着堆雪花簇，掺着月华丝线，织成一张华光溢彩的银色地毯。
地毯上散落着十几具尸体并各色武器，一角摆着不省人事的息淼和保驾护航的桂魄，另一角挤着撑起水幕的襦裙女子和张弓射箭的嫘星河，对峙着骑着另一只螳螂的月塘。
“你是第一个”螳螂稳住身形，悠悠开口。
“这题我会！”嫘鸢尾举手，“我是第一个猜中你身份的猎物，对不对？”
螳螂：你管世界毁灭叫“小小的愿望”？
嫘鸢尾（摆手）：你不也管灵魂叫“小小的代价”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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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第12章 后丘村历险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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