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捕手,又累又无聊。
需要人一直蹲在本垒区。如果垒上无人,尚且可以单膝下蹲;若是垒上有人,就必须双脚踩地,臀部微抬,时刻保持着能够迅速站起的姿态。
所以很累。
需要戴着厚重的面罩,视线受限。既不能像野手那样在内外场肆意奔跑,也不能像投手那样独占投手丘享受众人的目光。只能背靠裁判,一声不吭的等着球来。
所以无聊。
拉御幸一也打棒球的人如上所说。
因为御幸是来凑数的,所以被按在捕手这个位置。
一场玩乐性质的比赛下来,御幸觉得那个人说得不对。
当捕手简直太有趣了!
蹲在这里时,他看到了活着的,会呼吸的钻石。
人与棒球之间的弧度是跳动的。
人与球棒之间的空气是会说话的。
人与垒线之间的距离是会抖动的。
人与人之间连接的线是活的。
钻石之上森罗万象,球场之中瞬息万变。
感知并捕捉这些稍纵即逝的信息,于御幸而言,是仿若呼吸的本能。
他能感知到身侧击球员任何的动作与情绪。仅仅一步的距离,他也能捕捉到一步之下隐藏的预谋。
朝前一步,可能是短打;朝后一步,可能是强挥。
他所使用的工具,是那被嫌弃的狭隘视线,以及与生俱来的对棒球的敏锐。视线并不吝啬的为他理清球场上一毫一厘的线条,对棒球的敏锐为他献上数十秒后的若干种可能性。
当球场上的所有人跟着他脑海里的某篇乐章,合着拍子起舞时,那了如指掌的快感在大脑里喷涌而出。
但这些都比不过球场上最大的变数——投手。
投手既不能是他手掌心的棋子,也不能是脱离他指挥的野马。不同的投手就像是不同的游戏,各有各的玩法,各有各的攻略。配球的思路不能从一而终,要对症下药。
如何引导投手投球并让其在投手丘上闪闪发光,这是御幸作为捕手一直以来最重要的课题,也是他最主要的乐趣。
不仅如此,每当他引导投手投出可以决定胜负的一球时,那种成就感,密密麻麻布满全身,让人上瘾。
一旦品尝过胜利的滋味后,御幸就放不下手里的勺柄(手套)。
要升入一军,要成为正捕手。
这是一年级新生御幸一也的野望。
B操场,二军练习赛。对手是一所名不经传的私立学校,唯一拿得出手的成绩是去年秋季大会16强。
对方先攻,青道后攻。
青道这边的先发捕手是御幸一也,先发投手是川上宪史。
一对在红白赛上有过短暂出色表现的投捕搭档。
这场比赛胜负悬殊,青道这边二军的二年级前辈们对对手不屑一顾,甚至有些轻视。
御幸也能理解,对面的打线不强,守备也弱。反观青道,就算是二军也有着不俗的打线,守备水平也在日复一日的锻炼中逐渐提高。
但这不是轻敌的理由。
御幸观察过对面的队伍,打线孱弱,可是不会盲目出棒;守备薄弱,可是团结一心连接成线,是一片生机勃勃的景象。
这样的队伍能在去年秋季大会上取得16强的成绩,也是理所当然。
蹲守在本垒区的御幸看得一清二楚,身为二垒手的二年级前辈有些心不在焉的,右外野的同级在左顾右盼。
防守可能会失误。
御幸将手套摆在外角偏低的地方,先让川上投个外角低球好了。
川上点头了解。
球的轨迹从下往上,对普通击球员来说,这种偏低的球路并不好击中球心,极有可能挥空。
但根据御幸的观察,击球员的位置明显朝后挪了一点,有朝外移了一点,感觉是想用力挥棒。
这位击球员是否能击中?
不容御幸多想,在球即将进入好球带的刹那间,击球员果断出棒,似乎秉着只要是好球就要打出去的的毅力,硬生生的靠着球棒将球给捞了上来,并击打了出去,只是手臂旋转过度,力气泄了几份,球被打到了地上,成了一颗软弱地滚球。
击球员马不停蹄的丢下球棒朝一垒奔去,地滚球的速度并不快,只要二垒手反应足够灵敏,就可以封杀击球员了。
御幸站起来大喊:“二垒手穿一垒手!快!”
二垒手突然惊醒,他连迈几步,一把捞起球来,抡肩投给一垒手。就在此时,击球员飞身朝前扑向垒包,就在一垒手接到球时,击球员的指尖已经接触到垒包了。
击球员成功上一垒,对面休息区欢呼雀跃。
“这也值得高兴?”二垒手嘟囔了几句,他踩了踩垒包,可抬头便对上捕手的眼睛,仿若利刃般刺向他,他心虚的僵硬了几秒。
但转眼间,捕手神色如常,正对投手进行下一轮的配球暗示。
好像无事发生一般。
二垒手拧着脖颈,难不成,御幸这小子发现他刚刚走神了?
现在是第三局下半,一出局,一垒有人,比分1:0,青道暂时领先,击球顺位来到了第四棒。
第四棒击球员相比其他击球员要来的稳健,可是他一上场竟然摆出了触击姿势。
御幸心下打量,是想牺牲触击推动跑垒员进垒?还是假触真打骗防守前趋?
他转头看向休息区的片冈教练,这个时候就要看教练的指示了。
与此同时,坐在场外的瑠奈早将一切净收眼底。
身为强棒不选择用力挥棒安打而是选择牺牲触击?是觉得的自己上垒后造成的一、二垒有人会被双杀吗?面对青道这样的考虑确实合理。
但也有另外一种可能,比如这是这只球队的专属战术,靠牺牲触击强迫取分。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第四棒击球员的短打技术定要超乎想象。
瑠奈很少关注青道以外的学校,这所学校并不出名,可以考察的比赛记录也屈指可数,真不知道片冈教练是从哪里找来的对手。
话说,青道内部会对练习赛的对手进行信息收集吗?
会的。
昨天,御幸就看了对手在今年春季大会上仅有的几场比赛视频,可问题是当时候比赛的第四棒并非是现在的第四棒,原因无法考究。现如今他手头上的情报如下:
1.只有一名投手,擅长变化球
2.内野手并不出色
3.击球员擅长选球
4.战术型球队
瑠奈和御幸两人同时想到:是实力较弱但看中战术的队伍。
忽然,瑠奈意识到目前场上是一垒有人,而不是二垒有人。
无论是否为牺牲触击,二垒手都不会离开垒包向一垒补位,只会守在二垒这边。
如果是牺牲触击,在优先拿出局数的情况下,无论是谁捡到球都会传给二垒封杀跑垒员。
如果是假触真打,那么一垒手和三垒手就不能上前守备,要以原有的走位进行防守。
瑠奈低头沉思,如果她是教练,她是选择守备前倾,还是按兵不动呢?不对,她应该反过来想,若她是对方教练,她该如何在面对强敌的情况下,安全上垒。
然而,片冈教练已经做出了决断,他做了个上前防备的姿势暗号,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与其按兵不动,不如抢占先机。
大家得知片冈教练的意思后,一垒手和三垒手都弯腰离开垒包,分别站在一垒线和二垒线的中间,游击手仓持向三垒包进行补位,二垒手位置不变,目前只有对方跑垒员站在一垒包处。
好了,第四棒击球员,也该展露真面目了吧。
所有人蓄势待发,双眼死死盯着击球员的那根横在他胸前的球棒。
对,都应该这样,都应该如临大敌的来对付他,击球员如此想到,不免嘴角微扬。
以弱制强,以下克上的关键永远不是硬碰硬,而是寻找漏洞,创造机会。
瑠奈灵光一闪,倘若这个时候盗垒呢?
盗垒!
御幸没想到一垒跑垒员会在这个时候突然盗垒,这个跑垒员的脚力很快,几乎卡在川上投球的瞬间,如同箭矢般向二垒包疾驰而去。
而此时击球员假触真打,实行打带跑战术。将川上的球打穿了一、二垒间,朝着右外野的方向平飞落地后滚去,右外野火速捞起传投给一垒手
一垒手回防很快,他一边跑一边接住了球,在紧要关头踩住了垒包!
第四棒击球员出局,但跑垒员盗垒成功上二垒,进入得分圈。
瑠奈讪笑,确实会有这样的战术打法。
现在是两个出局数,但跑垒员已经在二垒了,接下来的第五棒估计还是会使用触击战术,但这一次应该不会故技重施。
奇怪的好奇心再次攀上瑠奈的心尖,如同藤蔓那般缠绕着她的脖颈,呼吸急促,双眼跟随着御幸。
她想知道接下来御幸会怎么做,是请教片冈教练的指示,还是他有另外的方法?
此时,御幸他要了个暂停。
投手丘上,御幸拍了拍川上的胸膛,“没事吧,阿宪。”
投手投球时被盗垒成功,也是会对投手造成压力的。
川上摇摇头,勉强笑了笑,“还好。”
御幸咧嘴一笑,“那行,今天阿宪的球路很好,控球也稳,接你的球让我很轻松哦。”
“是吗...”川上被夸得都有些不自在了,御幸揽住川上的肩膀,说道:“接下来,你就好好的投好每一颗球对付击球员就可以了,其余的交给我们这些伙伴吧。”
说完,御幸对他眨了眨眼。
川上感动到快要哭了,“御幸——”
安抚投手是捕手应该做的,川上性格内向随和,是那种会听从捕手每一个指令的投手,但他有时容易紧张,所以适当的鼓励是必要的。
这次不像上次的红白赛可以反向施压来让川上放松,毕竟面对的是富有战术经验的队伍。
御幸回到本垒区,他不讨厌这种战术叠加战术的做法,相反他还觉得蛮有趣的,无非是些为了赢球得分的战略诡计。
这个时候,就算蹲守在这里的是他那只会纸上谈兵的后桌,也知道该怎么做。
故技不会重施,但任留有影子。
倘若蹲守在本垒区的是她,瑠奈将会继续保留前趋的防守准备,因为这一次他们是真的牺牲触击。
曾经利用假触真打来制造盗垒的机会,时会让人产生再会使用一次假触真打的错觉,但不巧,这里有位在棒球上有着近乎于本能的天才——御幸一也。
御幸做了个手势,此时的站位并不像之前那样过分的朝前,而是略微向里靠拢,且一垒手和三垒手和垒包的位置并不遥远,游击手向二垒微靠,二垒手则向一垒微靠,都没有进行实际上的提前补位,外野保持不变。
与之前站位有着细微的差距,用意如何让人想不太明白。
第五棒击球员冷笑,是觉得他不如第四棒,所以才不需要之前那样警备的防守?那就可惜了!
击球员轻轻摆动球棒,球以绝妙的弧度落在地面上,沿着一垒线以一种在快要出界又似在界内的扭曲轨迹滚动着。
但是令击球员没想到的是,御幸仿佛知道球会往一垒线这边滚动一样,他猛地从本垒区弹射出去,以顺雷不及掩耳之时捡球投出,白球响亮的撞击在三垒手的手套里,而三垒手已经踩在垒包上了,成功触杀跑垒员。
击球员大吃一惊,他怎么会知道的!?
御幸双眼亮如灿金,这不过是他预想的一种罢了。
满出局数,攻守转换。
御幸摘下面罩和头盔,扶着向上撩的额发,额角沁着薄汗,他平缓呼吸,慢慢的扬起潇洒放肆的笑容。
做捕手,真的太有趣了。
野手听从他的指挥,投手投出发挥其魅力的球,击球员在他眼下宛若懵懂孩儿,这种畅快淋漓的感觉,他可以享受一辈子。
他不由地朝外一瞥,只见场外的千反田正站在离他最近的位置,春末的风还残留着凉意,若不是外面满园春色,他还以为是秋高气爽。
瑠奈抬眼,视线触碰。
御幸对着自己竖起大拇指,做着口型道:厉—害—吧—
呵,瑠奈冷笑,假装看不见这个臭屁的男高。
御幸是第六棒,他走上本垒打击区,踩了踩土,挥棒适应了下手感,举起球棒,侧身对着投手。
“混蛋御幸给我打出去!要是被三振了就给我跳进日本海里!”在休息区的仓持率先威胁。
二垒手前辈不屑冷笑,“哼,那你还是早点给他准备去日本海的车票好了。”
因为是前辈,仓持不好发怒,只能咬牙切齿的忍耐无视。
二垒手前辈见自己被无视,也就“啧”了声。
二垒手是唯一一个被片冈教练训斥了的选手,他为此耿耿于怀,还将这个怪罪到御幸头上。但如果不是御幸及时提醒,可能就要发生防守失误了。
不感谢就算了,还要怪御幸?仓持憋了口气,对着御幸大喊道:“御幸,给我打出去啊!”
给这个前辈颜色瞧瞧!
瑠奈环抱着胸,她也希望御幸可以来一支漂亮的安打,御幸总要拿出点诚意来支付她的应援费用,不多,一支安打足矣。
御幸举着球棒,护目镜后,双眼如炬。
仓持热烈的加油他听见了,千反田沉默的支持他也感受到了。
总得给她看下这一个月来的训练成果吧,不然等会下场她又要说他打击能力太差,说他打不过克里斯前辈了,今天的御幸打算让千反田再也说不出这种话来。
放过两个坏球后,御幸等来了个好球。
护目镜上的白光一闪,球路在御幸眼里清晰可见。他侧身而立,站稳身体,手臂挥棒的同时腰部带动上半身的力量,球棒以微妙的角度从下往上朝前用力击中白球。
动作很利落!
白球笔直的穿过对方二、三垒间,在左外野前落地,御幸挥棒后马上朝着一垒飞奔疾驰,最后赶在一垒手接球封杀前,脚尖触碰垒包边缘。
裁判伸平双臂,“safe——”
“好样的,御幸。”仓持握拳作出胜利的姿势。
漂亮的一垒安打!
御幸下意识看向场外,他以为会看到千反田那少见的笑容,结果看到了个黑漆漆的镜头,映射出他脏兮兮的模样。
千反田瑠奈,他那懒散的后桌,一个尽职尽责的代理应援,她今天也在很好的进行着自己的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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