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皇的病情时好时坏，太医们连日守在福寿宫，药汤换了一剂又一剂，却始终不见起色。赵元泽每日下朝后都要去探望，看着父亲日渐枯槁的模样，心头像压着块巨石，连带着御书房的气氛都沉郁了几分。
这日傍晚，赵元泽刚从福寿宫回来，脸色沉得能滴出水。内侍禀报说上官贵卿和景君卿都在殿外求见，他烦躁地挥挥手：“不见。” 近来这两人一个急着表功，一个忙着避嫌，见了反而添堵。
正揉着眉心时，廊下忽然传来细碎的脚步声，随即是两道怯生生的请安声：“臣侍徐清和、周默然，参见皇上。”
赵元泽抬眼望去，只见阶下立着两位低位侍卿。徐清和穿着一身月白襦裙，手里捧着个药箱；周默然则提着食盒，两人都垂着眼，神色带着几分拘谨，却没有寻常妃嫔的谄媚。
“你们来做什么？” 赵元泽语气淡淡的，没什么耐心。
徐清和躬身道：“臣侍听闻父皇近日夜咳不止，难以安睡，臣侍幼时曾随祖父学过些医理，特来献上一个安神的方子，或许能让父皇稍得安宁。”
赵元泽挑眉。后宫妃嫔多是争风吃醋之辈，竟还有懂医理的？他示意内侍接过药方：“你懂医理？”
“不敢称懂，只是略知皮毛。” 徐清和垂眸道，“臣侍祖父曾是民间郎中，臣侍跟着认过些草药，学过些调理的法子。方才在福寿宫外听太医说父皇痰中带瘀，肺气不畅，臣侍想着，或许可用川贝配雪梨炖服，再辅以艾叶泡脚驱寒，或能缓解夜咳。”
她话音刚落，福寿宫的太医恰好进来禀报病情，听闻这话，不由眼前一亮：“徐侍卿说得极是！父皇肺气壅滞，川贝雪梨确能润肺化痰，艾叶泡脚更是温阳驱寒的古法，臣竟没想起这层！”
赵元泽看着太医激动的模样，又看了看阶下从容应对的徐清和，心头的烦躁散去几分：“你既有此见识，为何不早说？”
“臣侍位份低微，不敢妄议太医诊治之事。” 徐清和躬身道，“只是见皇上忧心，父皇受苦，才斗胆献策，若有不妥，还请皇上降罪。”
一旁的周默然也上前一步，将食盒呈上：“臣侍见皇上连日操劳，胃口定然不好，特意让小厨房炖了些山药小米粥，温胃养气，皇上若不嫌弃……”
赵元泽看着食盒里温润的米粥，又看了看两位侍卿真诚的眼神，忽然觉得心头一暖。这两人既没有提过分的要求，也没有借机攀附，只是纯粹地献上关切，反倒比那些精心算计的示好更让人舒心。
“方子不错，粥也很好。” 赵元泽难得露出笑意，“徐侍卿懂医理，往后便每日去福寿宫协助太医照看父皇吧，俸禄晋一级。周侍卿有心了，赏云锦两匹。”
徐清和与周默然连忙叩谢，眼底难掩惊喜，却依旧保持着分寸，谢恩后便悄然退下，没有丝毫逗留。
太医拿着药方匆匆去调配，御书房里的沉郁气氛消散不少。赵元泽舀了一勺小米粥，温热的暖意从胃里蔓延开，让他紧绷的神经都松弛了些。这两个低位侍卿，倒真是意外的清净。
消息传到瑶光殿时，上官文彦正挑着内廷司新送的锦缎选料子做衣裳。听闻徐清和竟得了皇帝的青眼，还被允许参与父皇的诊治，顿时将布料摔在地上。
他心里冷笑一声，指尖重重掐进掌心，平时看这两人木讷寡言，像两只不起眼的鹌鹑，没想到也藏着这般心计！借着父皇的病情献殷勤，踩着所有人往上爬，果然不愧是出身徐、周两家的高门子弟，面上安分，骨子里的算计一点不少！
“贵卿息怒，仔细气坏了身子。” 海棠连忙上前捡锦袍，“徐侍卿向来低调，许是真的只是懂些医理……”
“低调？” 上官文彦转身，眼底寒光闪烁，“低调能精准地踩在皇上最忧心的时候递方子？低调能让周默然恰好端着小米粥凑上来？我看他们是算准了景明宇避嫌不敢露头，我忙着钻研朝政，才敢跳出来摘果子！”
他走到窗边，望着福寿宫的方向，语气阴恻，“去查查这徐清和的底细，还有他和周默然私下往来的踪迹，我倒要看看，这两只‘鹌鹑’究竟藏着什么本事！”
而此时的徐清和宫里，周默然正帮着整理药箱。徐清和看着窗外飘落的雪花，轻声道：“咱们只是尽份心意，没想到皇上会赏这么多。”
周默然笑道：“这说明皇上心里是清明的，谁真心谁假意，他看得明白。只是…… 咱们得了青眼，怕是要被人盯上了。”
徐清和收起药方，眼底闪过一丝坚定：“盯上便盯上。咱们不求争宠，只求安稳度日。能为皇上分忧，为父皇尽孝，便够了。”
他不知道，自己这看似无意的举动，已悄然在后宫的棋盘上落下一颗新子。而这颗 “意外变量”，将在不久的将来，搅动起更深的波澜。
御书房的烛火渐次亮起，将赵元泽的身影投在墙壁上，随着指尖敲击案面的动作轻轻晃动。窗外的天色已彻底暗透，雪光反射着宫灯的暖黄，映得殿内光影斑驳。
“后宫的平衡，是该添些新砝码了。” 赵元泽低声自语，目光掠过案上的后宫名册，指尖在 “徐清和”“周默然” 的名字上稍作停顿。这两人今日的表现恰到好处，既显露了才干，又保持着谦卑，没有景明宇的隐忍锋芒，也没有上官文彦的咄咄逼人，正好用来打破眼下景、上官两家隐隐对峙的僵局。
他提笔蘸墨，在名册上轻轻圈点：“传旨，徐小卿清和、周小卿，性资温良，勤于内职，特晋为良卿，赐居伏麟宫。”
内侍接过旨意时微微一愣，伏麟宫虽不及琼华宫体面，却毗邻御书房，离皇帝寝宫极近，这分明是破格的恩宠。更精妙的是，两人从末等 “小卿” 直升 “良卿”，跳过了中间数阶，却又严格卡在等级序列里：比景明宇的 “君卿” 低一阶，比上官文彦的 “贵卿” 低整整两阶，既显了恩宠，又没打破现有的尊卑秩序，分寸拿捏得丝毫不差。
旨意传到徐、周二人宫中时，两人正在灯下核对草药图谱。听闻晋升的消息，徐清和握着药锄的手微微一颤，周默然也愣在原地，半晌才反应过来，连忙起身接旨谢恩。
“竟…… 竟直接晋了良卿？” 周默然声音里带着难以置信的轻颤，伏麟宫的位置有多特殊，他比谁都清楚。
徐清和抚了抚裙摆上的药渍，眼底虽有惊喜，却更多了几分凝重：“位份高了，盯着的眼睛也多了。伏麟宫离御书房近，往后言行更要谨慎，万不能出错。” 他将刚采的艾叶仔细包好，“明日还要去福寿宫侍疾，先收拾东西吧，别辜负了皇上的信任。”
而瑶光殿内，上官文彦听闻旨意时，正对着思索练习议政的措辞。他猛地一拍桌子，茶水溅了一地：“良卿？伏麟宫？皇上这是故意给我添堵！”
海棠跪在地上去捡碎片，吓得声音发颤：“贵卿息怒，良卿比您低整整两阶呢，翻不了天的……”
“低两阶又如何？” 上官文彦冷笑，捂着流血的手背来回踱步，“他们从前不过是末等小卿，如今一步登天住到御书房边上，这是明摆着要分走恩宠！徐清和懂医理，周默然会炖汤，呵，这是把伺候人的本事都用到极致了？” 他忽然停住脚步，眼底闪过阴狠，后宫争宠凭的是谁的手段高明。
琼华宫里，景明宇正在临摹先君后的字迹，听闻徐、周二人从 “小卿” 晋为 “良卿” 的消息，只是笔尖微顿，随即继续落笔。内侍在一旁愤愤不平：“君卿，他们如今只比您低一阶了！这分明是踩着您上位，皇上也太偏心了！”
景明宇放下笔，看着纸上 “静水流深” 四字，淡淡道：“皇上有皇上的考量。后宫等级本就是皇上定的，他们能晋升，是他们的机缘，与旁人无关。” 他将字帖收好，“往后伏麟宫便是邻居，替我备些安神的香丸送去，算是贺礼。”
内侍不解：“君卿何必对他们示好？”
“多一个朋友，总比多一个敌人好。” 景明宇望着窗外的雪，眼底平静无波，“何况，他们的位份是皇上亲定的，咱们只需守好本分便是。”
消息传到凤凰殿时，上官煜正与宫女核对年节的用度清单。听完内侍的禀报，他只是轻轻 “嗯” 了一声，继续在清单上批注：“伏麟宫久未住人，让内廷司多送些炭火和暖炉过去，别冻着新迁的主子。”
宫女应声而去，贴身内侍忍不住道：“君后，徐、周二位良卿突然得宠，怕是会影响后宫的平衡……”
“皇上要的，就是这‘影响’。” 上官煜放下朱笔，指尖划过清单上的 “瑶光殿” 三字，“景家势大，文彦急躁，皇上抬举新人，不过是想让他们做面镜子，既照照景明宇的隐忍，也照照文彦的锋芒。” 他浅笑道，“良卿虽低贵卿两阶，却离皇上最近，这其中的深意，文彦怕是还没看透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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