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至大朝会的钟鸣余韵未散,勤政殿内的寒气却已随着百官的奏议骤然凝结。户部尚书捧着奏折跪在金砖中央,苍老的声音撞在描金梁柱上,字字恳切:“皇上登基三年,中宫静居内闱,未有皇嗣降生,宗室旁支渐生微词。臣恳请皇上广纳贤淑,无论男女,皆为绵延宗祧计,以固国本,以安社稷!”
话音未落,阶下立刻响起一片附和。礼部尚书出列躬身,声音沉稳如磐:“皇上,古有明训,帝王承绪,当以宗祧为重。观我朝宗脉,文宗皇帝后宫之中,男嫔女妃皆备,是以七子六女,枝叶繁茂;太上皇虽独重男嫔,亦得四子四女承继香火,足见天家绵延之道,不拘男女之限。”
他顿了顿,抬眼望向龙椅:“夫后宫之设,本为辅助君王、繁衍生息。今皇上春秋鼎盛,宜广选品行端方者充实后宫,或女或男,皆合古礼人情,庶几宗支兴旺,社稷绵长。”
赵元泽指尖在龙椅扶手上轻轻叩着,目光扫过阶下黑压压的朝臣,声线听不出喜怒:“户部尚书觉得,该纳多少才合心意?”
户部尚书一愣,随即躬身:“臣以为,先选三位贤达,若能诞育皇嗣,再议后续……”
“不必了。”赵元泽打断他,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喙的威严,“朕的子嗣,自有天意。若上苍垂怜,朕与君后自会有子;若缘分未到,便是纳再多进来,亦是枉然。”
“皇上!”吏部尚书急步出列,袍角扫过地砖带起细微声响,“江山社稷岂容‘天意’二字搪塞?中宫虽娴雅,终究需为皇家绵延尽力,皇上当以大局为重啊!”
“放肆!”赵元泽猛地拍案,龙椅发出沉闷的震颤,“中宫是朕的妻,是大晏君后,轮得到你来置喙?”殿内霎时死寂。
上官煜此刻正在凤凰殿的暖阁里,指尖捻着一小撮刚研磨好的龙脑香,青瓷香炉里的松炭正燃得温吞,袅袅白烟裹着清甜的沉香漫过案几。窗外的风卷着碎雪扑在窗棂上,隐约能听见勤政殿方向传来的隐约动静。
侍奉的宫女捧着暖炉进来,见他眉头微蹙地调试香粉,低声道:“君后,外面风大,要不要关上窗?”
上官煜摇摇头,将新配的香料装进银质香盒里,那是给赵元泽备的。前几日内廷司刚送了批西域进贡的奇香,龙涎混着麝香霸道得很,赵元泽只用了一次就皱眉推开,反倒日日惦记着他亲手制的暖香,说案头燃着这味道,批阅奏折时都能安心些。
他又往香炉里添了少许檀香,看着烟气在暖阁里缓缓舒展,指尖还沾着淡淡的香末,倒比殿外的风雪更让人觉得安稳。
“无妨,听听雪声罢了。”他轻声道,眼底却掠过一丝了然。自他以双性之身入主中宫,便知这一日迟早会来。文宗皇帝男嫔女妃并纳、父皇专宠男嫔仍得子嗣的旧事,朝臣们迟早会搬出来,毕竟大晏自来有男子生育的先例,达官贵胄家中亦不乏双性子嗣,这本就是天家寻常事,只是落在他身上,便成了“需补全”的由头。
勤政殿内,文官周著才见气氛僵滞,忽然出列,嘴角噙着浅淡的笑:“皇上息怒。诸位大人亦是忧心宗祧。依臣之见,不如先选几位才人入宫,或男或女,若能诞下皇子,便交由中宫教养,既全了皇家体面,亦合中宫仁慈之心,岂不两全?”
赵元泽的脸色沉得能滴出水来:“周学士觉得,朕的后宫,该由你来安排?”
周著才躬身:“臣不敢。只是臣听闻,定北侯府有位公子,是双性之身,性情温良……”
“够了!”赵元泽猛地起身,龙袍下摆扫过地砖,发出簌簌声响,“今日朝议到此为止。谁再敢提选妃之事,以谋逆论处!”
说罢,他转身便走,几乎是大步流星地出了勤政殿,寒风卷着他的衣袍,一路直奔凤凰殿。
暖阁里的炭火正旺,上官煜听见脚步声抬头,便见赵元泽带着一身寒气闯进来,不等他起身,便被对方紧紧按在软榻上。
“他们又提选妃了?”上官煜轻声问,指尖抚过他冻得发红的耳尖。
赵元泽嗯了一声,将脸埋在他颈窝,声音闷闷的:“跟文宗、父皇比,说该选几个男嫔女妃。”
上官煜沉默片刻,抬手抚着他的背:“他们说的,也不算错。你是皇帝,总要有子嗣。”
“我只要你的。”赵元泽猛地抬头,眼底带着红丝,“阿煜,我只要跟你有孩子。旁人不行,谁都不行。”
上官煜的心像被什么烫了一下,刚要说话,却被他堵住了唇。
朝议之上,赵元泽以 “后宫之事,朕自有主张” 为由,断然驳回了众臣广纳妃嫔的请求。勤政殿内鸦雀无声,百官望着龙椅上神色冷硬的帝王,终究无人再敢多言。
只是这驳回的旨意未能压下暗流 ,不出三日,便有几位老臣揣着奏折,悄悄离了皇城,直奔京郊的居行宫。
居行宫的梧桐刚覆上一层新绿,太上皇赵轻墨正临窗看着内侍修剪花枝,听闻京中来人,只淡淡吩咐:“让他们把折子留下,回去吧。”
待内侍捧着奏折进来,他随手翻了两页,见无非是复述朝议之言,提及文宗旧事,又说赵元泽 “独宠中宫,不顾宗祧”,嘴角勾起一抹浅淡的弧度。“这班老东西,还是老样子。” 他放下奏折,看向身侧的近侍,“传句话给元泽,端午前让他来行宫一趟,陪我这老头子吃顿家宴,尽尽孝心。”
近侍应声退下,赵轻墨望着窗外飘落的梧桐絮,眼底闪过一丝复杂。他何尝不知儿子的性子?当年自己与上官家也是牵扯不断,直到后来景乔做了君后。如今他自己走到这一步,怕是比谁都清楚前路的艰难。只是帝王肩上扛着江山,有些事,不能全凭心意。
消息传回皇宫时,赵元泽正在凤凰殿陪着上官煜看新到的云锦。听闻太上皇传召,他指尖捻着的金线微微一顿,随即笑道:“正好,前些日子让御膳房做了些父皇爱吃的松子糕,端午前送去正好。”
上官煜正将一匹月白锦缎抚平,闻言抬头看他:“父皇…… 是有话要嘱咐你?”
“无非是些家常话。” 赵元泽走过去,从身后环住他的腰,下巴抵在他发顶,“放心,有我呢。”
上官煜嗯了一声,指尖却轻轻攥住了锦缎的边缘。他虽居内闱,却也知道朝堂上的风言风语,父皇当年虽以君后为主,却也未曾拒绝过宗室进献的男妃,如今召皇上过去,怕是免不了要提选妃之事。
端午前一日,赵元泽带着随从往居行宫去。行宫的庭院里,赵轻墨正坐在石桌旁下棋,见他进来,只抬了抬眼皮:“来了?坐下陪我下一盘。”
赵元泽依言落座,执起黑子落下。“父皇身子近来如何?”
“老样子,不好不坏。” 赵轻墨落子如飞,语气平淡。
暖阁内茶香氤氲,赵轻墨执壶为他斟了杯茶,目光落在他身上,不见问责,反倒先提起了旧事:“前几日整理你父后遗物,翻到他生前常穿的那件月白锦袍,料子都磨得发亮了,还舍不得换。”
赵元泽指尖微紧,父后景乔温和的面容浮现在眼前,喉头微涩:“父后向来节俭。”
“他哪里是节俭,不过是念旧。” 赵轻墨放下茶壶,语气里带着几分怅然,“尤其是走前那几个月,精神头差得很,却总在我耳边念叨你和元若。说元泽如今成了帝王,怕是越发忙碌;又说元若性子温软,嫁去别家不知习不习惯。”
提及兄弟,赵元泽脸上的凝重散去些许,眉宇间染上暖意:“儿臣也时常念着元若,只是登基后琐事缠身,竟一直没能去看望他。他嫁入昭勇侯府时,儿臣正忙于朝政,连送嫁都未能亲自去,心里总觉得亏欠。”
“成家后各有各的难处,他会懂的。” 赵轻墨闻言,紧绷的嘴角渐渐松开,眼底漾起笑意,“说起来,你倒是该去道声恭喜。元若前阵子添了个孩子,眉眼瞧着像极了他少年时的模样,活泼得很。”
赵元泽一怔,随即眼中迸出惊喜:“真的?那可要好好贺贺他!回头便备上厚礼,亲自去昭勇侯府瞧瞧小侄儿。”
“不急,端午家宴让他也过来,你们兄弟正好聚聚。” 赵轻墨看着他真切的喜色,端起茶杯抿了一口,语气轻快了些,“你父后若知道元若如今儿女绕膝,怕是要高兴得多喝两杯。”
赵元泽点头应下,心中却明镜似的 ,这场看似闲话家常的会面,句句都绕不开 “情分” 二字。父后的念想,兄弟的近况,无不是在提醒他,帝王肩上的责任里,从来都掺着剪不断的亲缘。
茶香渐渐淡了,赵轻墨捻起一块杏仁酥,慢悠悠尝了口,目光落在窗外新发的梧桐叶上,像是随口闲谈:“元若那孩子,如今抱着幼子,整日笑得合不拢嘴。昭勇侯府上下,也因这孩子添了多少生气。”
他转头看向赵元泽,眼神平和却带着分量:“你父后在世时,总说‘家有后,心才安’。他自己身子弱,却总惦记着你们兄弟俩能安稳度日,子孙绵延。”
赵元泽握着茶盏的手指微微收紧,垂下眼帘:“儿臣明白父后的心意。”
“你明白就好。” 赵轻墨放下点心,指尖轻轻叩着桌面,“中宫与你情深,这是好事。寻常人家夫妻和睦,一生一世一双人,传出去都是美谈。”
话锋微微一转,他语气沉了沉:“可你别忘了,你坐的是龙椅,身上担的是赵氏江山。寻常人家无后,不过是断了香火;帝王无嗣,那是要动摇国本的。”
他抬眼看向赵元泽,目光里带着几分期许,几分告诫:“我不是要你冷落中宫,只是皇家不比民间,多几分考量,多为子嗣计,才是正理。你父后若泉下有知,怕是也会日日念叨着这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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