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官煜坐在一旁翻书的手微微一顿。他何曾偏爱过梅子?文彦这话,分明是揣着心思说的。
他看着文彦围着赵元泽转,时而讲些新奇见闻逗得帝王展颜,时而又故作天真地问些朝政,眼神里的机灵劲儿,早已超出了 “单纯” 二字。
身旁的宫人悄悄递过一盏热茶,眼里带着几分担忧。上官煜接过茶,指尖触到温热的杯壁,心绪渐渐平复。
罢了。他想。文彦再聪明,终究还是个半大的孩子,在这深宫里,想讨帝王欢心,也属寻常。何况…… 他抬眼看向赵元泽,见帝王虽与文彦说笑,目光却时不时往自己这边瞟,带着显而易见的安抚。
自己何必多想?
他端起茶盏抿了一口,唇边漾开一抹浅淡的笑意。左右有元泽在,一个孩子罢了,随他去闹吧。
除夕家宴设在勤政殿偏厅,暖意融融。殿中燃着驱寒的炭火,酒香混着饭菜香漫开来,赵元泽饮了几杯,脸上已带了几分醉意。上官煜本就畏寒,加上前阵子身子亏空,坐了片刻便有些倦了,脸色泛着浅淡的白。
“君后哥哥,你脸色不太好。” 上官文彦端着一碟蜜饯走过来,笑容依旧天真,“这里人多气闷,不如我扶你回凤凰殿歇着?皇上这边有我照应呢。”
上官煜看了眼正被几位宗室围着说笑的赵元泽,点了点头:“也好。替我跟皇上说一声。”
文彦应得爽快,扶着他往外走,一路低声说着些家常话,倒真像个体贴的弟弟。送到凤凰殿门口,又叮嘱了宫人几句,才转身回去。
此时偏厅里酒意正酣,赵元泽被灌了不少,头晕得厉害,靠在椅背上闭着眼歇神。上官文彦回来时,见左右伺候的人都识趣地退到了廊下,便挨着他坐下,轻声道:“皇上,君后回殿歇息了,您也喝多了,要不要去偏殿躺会儿?”
赵元泽嗯了一声,被他半扶半搀着往殿后去。那偏殿原是预备着歇脚的,暖阁里烧得极热,熏得人越发昏沉。文彦伺候他躺下,又端来醒酒汤,喂着喝了两口,见他依旧闭着眼,呼吸沉缓,眼底闪过一丝异样的光。
他屏退了殿内所有人,轻轻带上门,转身回到榻边。烛火摇曳,映着赵元泽沉睡的侧脸,帝王平日里的威严被醉意冲淡,添了几分柔和。文彦伸出手,指尖轻轻拂过他的衣襟,动作带着几分试探,几分孤注一掷。
窗外传来辞旧迎新的爆竹声,噼里啪啦响得热闹。文彦深吸一口气,猛地吹灭了烛火。
黑暗中,他褪去外衫,轻手轻脚地爬上榻,蜷缩在赵元泽身侧。帝王的体温透过衣料传过来,烫得他心头发颤。他知道这一步踏出去,便再无回头路,可他更清楚,这是他唯一的机会 ,为了自己,也为了上官家能真正站稳脚跟。
榻上的人似乎被惊动了,发出一声模糊的呓语,翻了个身。文彦屏住呼吸,紧紧闭上眼,任由心跳声淹没在窗外的爆竹声里。
天色将明时,赵元泽头痛欲裂地醒来,宿醉的昏沉还未散去,却在触到身侧温热的躯体时猛地一僵。他睁开眼,借着透进窗棂的微光,看清了蜷缩在自己身边的人,酒意瞬间醒了大半。
“上官文彦?!” 他低喝一声,声音里满是震惊与震怒。
文彦被惊醒,慌忙坐起身,衣襟散乱,眼里却飞快地蒙上一层水汽,扑通一声跪在床上,瑟瑟发抖:“皇上…… 臣…… 臣不是故意的…… 昨夜您醉了……”
赵元泽只觉得一阵寒意从脚底窜上来,他猛地起身,抓起榻边的外袍披上,脸色铁青地看着跪在那里的少年,指尖因愤怒而微微颤抖。
殿外的天色,正一点点亮起来,映得人心里一片冰凉。
消息传到凤凰殿时,上官煜正临窗看着檐下未化的残雪。宫人回话时声音发颤,那句 “上官公子…… 昨夜留在了偏殿” 像一块冰,顺着他的耳尖滑进心口,冻得他指尖发麻。
他怔了许久,久到殿外的风卷着雪沫扑在窗上,才缓缓回过神。震惊过后,是铺天盖地的凉,从四肢百骸漫上来,连带着呼吸都带着寒意。他早知道文彦不简单,却没料到这少年竟能做到如此地步,借着家宴,借着醉意,硬生生踏出了这一步。
赵元泽来时,衣袍上还沾着寒气,眼底是化不开的愧疚与烦躁:“阿煜,我……”
“皇上不必解释。” 上官煜打断他,声音平静得像一潭死水,只是指尖攥着窗棂,指节泛白,“事已至此,多说无益。”
他转过身,看着赵元泽通红的眼,缓缓屈膝行礼,语气是标准的君后口吻:“上官文彦既已承宠,按祖制当赐名分。依他的家世与情形,封个贵卿便是,既合规矩,也全了上官家的体面。”
赵元泽看着他这副公事公办的模样,心口像被堵住了,疼得厉害:“阿煜,你别这样……”
“皇上,这是我的本分。” 上官煜抬眼,眼底没了往日的暖意,只剩一片清明的疏离,“臣侍是君后,理当顾全大局。”
他口中那声 “臣侍”,字字都带着疏离的恭谨,再无半分往日里以 “我” 相称的亲昵自在。这称谓的转变,早已道尽了心冷如灰的凉薄。不是刻意的疏远,而是真的攒够了失望,连平等相待的力气都已耗尽。
旨意很快传了下去,上官文彦被封为 “上官贵卿”,赐居瑶光殿,位份虽不算顶尖,却也是正经的内廷主位。
文彦领旨谢恩时,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羞怯,眼神里却藏不住得意。他依旧日日来凤凰殿请安,端茶递水,一口一个 “君后哥哥”,亲昵得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可上官煜看得明白,他站在那里,腰杆挺得更直了,看向自己的眼神里,多了几分隐晦的挑衅与优越感。
那日他亲手为上官煜披上披风,指尖擦过衣料时,轻声道:“君后哥哥身子弱,往后宫里的事,若有什么累着的,尽管吩咐我便是。我年轻,经得起折腾。”
上官煜看着他眼底闪烁的野心,只淡淡 “嗯” 了一声,没再说话。
殿外的雪又开始下了,纷纷扬扬,落满了宫檐。上官煜知道,有些东西,从昨夜那一步起,就彻底变了。这深宫依旧是那座深宫,只是身边的人,心上的温度,都已不同往日。他能做的,不过是守着这君后的位置,将那些翻涌的情绪,一一压进心底最深的地方。
上官文彦晋升的旨意刚下了半月,朝堂上便起了新的波澜。
景家本是皇亲,自先君后景乔在世时便权势煊赫,如今虽无外戚专权之实,却仍是世家之首。见上官家接连出了君后与贵卿,朝堂上大半恩宠都拢在一家,景家的老封君先坐不住了,借着给太上皇请安的由头,在赵轻墨跟前叹着气提了句 “外戚当慎”。
这话如投石入水,很快便有景家暗中联络的几位老臣在朝会上发难。
“皇上,” 户部尚书颤巍巍出列,捧着朝笏沉声道,“君后上官氏主持中宫,已显荣宠。如今又封上官文彦为贵卿,内廷两处要位皆出上官一族,恐有‘一家独大’之嫌。臣恳请皇上三思,为朝堂平衡计,当择其他世家子弟充实后宫,以分其势。”
这话一出,立刻有几位大臣附议,言辞间虽未明指上官家有异心,却句句暗讽 “外戚权重,于国不利”。
赵元泽坐在龙椅上,指尖捏着朱笔,脸色一点点沉了下去。他最厌烦这些人将朝堂制衡的一套搬去后宫,盯着他的枕边人说三道四。可眼角扫过阶下那些或恳切或隐晦的面孔,再想起后宫里确是上官煜主中宫、上官文彦居高位的事实,心头那股火气竟硬生生憋了回去。
他不得不承认,大臣们说的是实情。
上官家这两年借着君后之势起复,如今又添了个在内廷得势的贵卿,明眼人都看得出上官一族的风光。景家与其他世家心存忌惮,并非全无道理。
“此事朕知道了。” 赵元泽放下朱笔,声音听不出喜怒,“朝堂议事,当论国计民生,后宫之事,朕自有考量。退朝。”
说罢,他拂袖起身,留下满殿沉默的大臣。
回寝宫的路上,赵元泽脸色铁青。他何尝不知那些人的心思?借着 “平衡” 的由头,无非是想让自家女儿或族中子弟入宫分一杯羹。可偏偏,他们拿出来的由头,他竟无法反驳。
宫人们都不敢出声,只低着头快步跟着。唯有风卷着落叶,在廊下发出簌簌的声响,像极了那些藏在暗处的算计。赵元泽攥紧了拳,指节泛白 ,这帝王的位置,从来都坐得这般不自由。
夜凉如水,赵元泽带着一身朝堂的沉郁回到凤凰殿时,上官煜正坐在灯下翻着一本旧棋谱。见他进来,便放下棋谱起身,接过他解下的外袍,指尖触到他冰凉的手,轻声道:“外头冷,我让小厨房温了姜茶。”
赵元泽没说话,只坐在榻边,看着炭盆里跳动的火苗出神。白日里大臣们的话还在耳边回响,那些 “一家独大”“平衡朝势” 的字眼,像针一样扎得人烦躁。
上官煜端来姜茶递给他,见他眉头紧锁,便挨着他坐下,温声道:“朝堂上的事,不顺心了?”
赵元泽接过茶盏,指尖传来暖意,却驱不散心头的滞涩:“他们又拿你和文彦说事,说上官家权重。”
上官煜沉默片刻,唇边勾起一抹浅淡的笑,带着几分自嘲:“本就是事实,也怨不得他们多心。” 他顿了顿,抬眼看向赵元泽,眼底清明,“皇上不必烦心。这朝堂如棋局,讲究个制衡,皇上心里有数便是。”
赵元泽转头看他,见他神色平静,反倒更添了几分愧疚:“委屈你了。”
“有什么委屈的?” 上官煜摇摇头,语气轻得像叹息,“只是…… 文彦近来确是太过活络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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