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怕你会死。”
五岁的祝屿趴在洛景繁床边，奶团子似的小脸蛋上都是泪痕，他一哭就会露出两个小豁牙，看洛景繁醒了，上气不接下气地往人怀里扎。
“傻小子，我这是水痘，不会死但是会传染，你快回家别过来。”
“我不管……”小孩子嘴咧成一条充电接口：“李姨说你发烧烧三天了，烧那么久会死人的啊……”
“怎么会。”洛景繁刚退烧没多久，身上没力气，被他惹得哭笑不得：“怎么会死呢，我都退烧了，再过几天就好了。”
洛景繁对祝屿总是有用不完的耐心，但他现在不能把他抱进怀里，他只敢用手背摸了摸祝屿的脸蛋，柔声哄着他：“听哥的话，回去乖乖的，再给哥三天时间，等我好了，带你去海边采贝壳。”
祝屿爱哭，一哄就好。陈烬不用哄，他会自己收起眼泪，但洛景繁还是把他塞进怀里，用力抱住。
“我不会死，阿烬，不用怕我会死。”
洛景繁捧起陈烬的脸，替他擦去两道泪痕：“我不会因为一个混蛋就死掉，我是大人，大人可以保护好自己，相信我，好吗？”
“你现在要做的就是好好养伤，其他的交给我。”
“真的吗？”陈烬问：“真的可以，都交给你吗？洛医生。”
洛景繁点头，捋顺陈烬汗湿的头发，给他调整好病床角度，让他躺下时尽可能的舒服一些。
“下次不要这样了，遇见危险时第一要务是保护好自己，不要再让自己受伤，吃好一日三餐，好好生活，不然我会担心。”
“知道了，洛医生。”
“你骨头没什么事，再过三天就能出院了，胸带坚持带，过一个月回来复查。”
“这么快吗？”
陈烬这些天被他养得白了些，胖了些，看着比刚来的时候可爱不少，总归不是那副营养不良的样子，现下皱着眉头憋着嘴，抿了两下生把眼里的水汽给憋回去了。
“那我出院后还可以再见到你吗，洛医生。”
“怎么，你进医院还没够啊？”洛景繁笑了，顺手拿起一个苹果削皮：“除了正常的复查，我可不想再在医院看见你啊。”
医院，还是急诊，洛景繁只希望此后再也不要在科室里看见陈烬的身影才好。
“我不是……”陈烬别扭地把头扭向另一边，扭捏半天憋出一句：“算了。”
“那我出院那天，你可以来送我吗？”
“你想我送你？”洛景繁站在原地，单侧眉毛轻轻一挑，狭长的眼睛看着薄情，上扬的眼尾又实在是漂亮，一双眼凝重起来深不见底，蕴着说不清的情绪。
他把苹果送进自己嘴里咬了一口。
陈烬眼里好像有火花闪过，他兀自期待了一会，几次抬眸看向啃苹果的洛景繁，出口依然是那句：“算了。”
“你那么忙，我还是不给你添麻烦了。”
洛景繁等着他那句想，等到苹果吃完了也没等来，他把苹果核扔进垃圾桶，又给人重新削了一个。
“那好吧。”他把苹果塞进陈烬嘴里：“你吃完早点休息，我先走了。”
陈烬出院那天，依旧是个雨天。
只不过雨下得没有半个月之前那样大，太阳在薄厚不一的云层之间穿梭，时不时于淋漓的小雨中透出丝缕光线，阳光透过新生的枝桠洒下来，照在人身上一块一块的小影子，叫人分不清那是光还是雨。
洛景繁很喜欢这样的太阳雨。
他喜欢下雨，但不喜欢阴天，阴天会让他郁闷，但下雨会让他感到清爽，特别是雨后的空气，被水洗过的气味灌进肺里对他来说是一种享受，雨天适合相遇，也适合分别。
他还是没去陈烬的病房。
洛景繁觉得自己也是个别扭的人，陈烬那天没说想要他来，他就真的不来，他把查房的工作推给裴夜，自己则靠在门外墙边，静静听着门里的对话。
走廊对面是个玻璃门，他找了个合适的角度，玻璃刚好折射出陈烬的脸，陈烬换下病号服，穿着他给新买的一套衣服。
他虽然自己穿得不修边幅，但他衣品很好，那套工装穿在陈烬身上很合适，一改之前的病容，和外面的半大小子没什么两样。
他给陈烬准备了一个出院大礼包，自然也是由裴夜代为转交，他站在陈烬乘车离开必经之路旁边的窗子里边，堵他一定会朝这个方向看一眼。
视线交汇的那一刻，洛景繁指了指陈烬怀里的背包。
他知道陈烬从早上起来就闷闷不乐，裴夜送他走的时候他情绪也不高，他在那只背包里给人准备了个惊喜，他不保准陈烬看了能有多高兴，但起码不会再因为自己没来送他而失落。
背包里放在最上边的，是部新手机。
国内的最新款，现有最大内存，适合男孩子打游戏，几年内玩不慢，洛景繁在手机盒上留了张便利贴，车子等栏杆抬起的功夫，他看到陈烬发现了纸条，读完后一脸不可置信的抬头望向他。
似乎在问，真的吗？
洛景繁眼含笑意，薄情的眼里满是柔情，他笑着，阳光从他的脸上折射出来再次变成五彩绚烂的礼花，在陈烬的上空轰然炸开。
当然。
他朝陈烬点头。
庄重又真诚。
他看见陈烬的眼睛红了，湿了，在车子开走的瞬间他把脑袋埋进了斜挎包里，像个得到了宝贝的鸵鸟，衔着宝石回到了他自己的世界。
洛景繁在那张纸条上写着：“阿烬，我从来不觉得你是麻烦。”
“你不是任何人的麻烦。”
——
科室里一下少了个小祖宗，洛景繁还有些不习惯。
过去的一个月里洛景繁过得无比充实，每天除了工作就是围着陈烬转，现在人一下走了，饭盒还在他办公桌上放着，只是里面空空的，洛景繁也没什么填满它的兴致。
“师兄，你说他能照顾好自己么。”
裴夜看看他，又看看他凌乱的办公室，无奈说了句：“你先别说他，我看你照顾自己都够呛。”
“啧，那我也不是第一天这样了，师兄你怎么才发现啊。”
洛景繁趴在椅子背上，拿过裴夜的饭盒看了看，试图在里边找到一点自己能吃的东西。
“菠菜炒鸡蛋，清蒸生蚝，韭菜猪肉大饺子……”
他抬起头，狐疑地看着裴夜，发出了今天的第一个疑问：“不是师兄，你到岁数了？”
“滚吧你，能吃吃不能吃查房去。”
“我不吃。”洛景繁小嘴一撇，直摇头：“你师弟我正年轻着呢，身体好，用不上这些。”
“滚蛋你洛景繁！”裴夜朝人扔了个糖块：“你嫂子给我做的，消停吃得了。”
“哦哦哦……”洛景繁眼珠一转，恍然大悟道：“那就是锦哥觉得你到岁数了。”
“你再张嘴洛景繁我今天非得给你嘴缝上！”
“哎别闹别闹。”洛景繁绕开裴夜走：“我查房去了师兄，您慢慢吃。”
在裴夜面前洛景繁岁数再大也是师弟，所以一见面就容易流露出孩子秉性，他也很乐得没事逗裴夜玩，从前是因为只有裴夜惯着他，现在是为了转移注意力。
洛景繁很没出息地意识到，陈烬走的第一个下午，他竟然有些想念那个砸了b超室害他赔钱的浑小子。
不对，陈烬才不是浑小子，他是个小牛犊，只要陈烬用那双仿佛被水洗过的湿漉漉的眼睛看着自己，洛景繁就会失去一切抵抗力。
人还是不能太早下结论，洛景繁深深地意识到，当时他向裴夜保证的那句陈烬出院后的一切他均不再过问对现在的他来说是个多么有挑战性的目标，但他还是忍住了，他不敢随意拨动别人的人生轨迹，他怀着对生命和命运的敬畏之心，把自己的心给守住了。
所以他没在给陈烬的那部手机里留下电话，社交软件，唯一留了个座机，是他们科室的。
但他忽略了一个事情，他拼死守也守不住的心或许要改变的不是陈烬的人生，而是他自己的。
这本来就写进了他的命途里。
从那之后洛景繁连着两天夜班，第三天的傍晚，他终于得以正常下班，走出医院，回到他那个不大的小出租屋里。
他喜欢一个人在雨里漫无目的地走，踩着水洼，沿着夕阳投射出来的光线，橘黄的夕阳被蒙上一层雾气，巷子被装点得亮晶晶的，像是挂满宝石的竹林，又清新又漂亮。
今天的小吃街依旧热闹，肠粉摊蒸笼的热气席卷整个小道，炒河粉的老弟躲在雨棚下面抡大勺，煮水饺的大姨嗓门最大，街尾的店喊的街头都能听见，烤冷面的小车换了他家大爷出摊，说是家里儿媳妇生了孩子，一对龙凤胎，大娘乐不得的回去给媳妇伺候月子，估计得个把月份的才能回来。
大爷煎饼果子做得好，洛景繁要了一个，一切两半分开装，拿到手后没忍住先咬了一口，整条街就他家薄脆放得多，一咬下去咔嚓咔嚓的，好听着。
这片吃饭的除了大夫还有不少患者，穿过拥挤的小吃街往后一转弯就到医院家属楼，这个小区不大，上了年纪，一进院好像回到两千年初的时候，没电梯没设施没绿化，唯一值得庆幸的就是物业还没跑，摇摇欲坠地坚守在小区门口。
但今天洛景繁还没进院儿呢，就感觉自己好像穿越了。
他觉得自己回到了一个月前，但他没有证据。
他揉着眼睛反复看向不远处一个隐蔽的墙角，确定那里蹲着一个长得和陈烬神似的人，浑身脏兮兮的，像是刚在垃圾桶里滚过一圈。洛景繁从前听说只要记住一个人之后就总是可以在人群中一眼认出他，或者是将熟悉的背影都认成他，现在这种情况，他更希望是自己看错了。
他在心里提醒自己许多遍别管别管，但这左脚就是控制不住要拐弯，最后他无奈用右脚踹了左脚两脚，然后名正言顺的拐了弯。
这下不能怪我了，他自言自语着。来到那个小埋汰孩儿跟前，洛景繁一眼认出这人身上那套工装服，他惊叹于陈烬闯祸的能力，给自己找揍的能力和找到他的能力，在怒气霸占理智前垂手将半个煎饼果子递到人跟前，用不太客气的语气吓唬人。
“赶紧吃，吃完了跟我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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