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人会站在原地一直等你,除非那个人是陈烬,而对岸的人恰好是他洛景繁。
陈烬远远比洛景繁所意识到的固执得多。
“哟,这小服务生,景繁认识?”
坐在对面一个姓张的开发商开口问,洛景繁沉默审视陈烬两秒,看了看他手中的托盘,桌子上新上的酒,还有这一屋子神态各异的老总。
张总一般不笑,除非在看什么热闹,林董是个笑面虎,平时看着平易近人,但真威胁到他的利益他立马就变脸,至于李森眠,那是个实打实的大变态,虽不做什么出格的事,但他对长相身材俱佳的男生颇为青睐,动不动就要跟人家签模特合同。
今晚这一桌子豺狼虎豹,眼睛个个都像把机关枪,洛景繁和陈烬站在大厅中央,稀里糊涂成了活靶子。
他直觉这不是什么好事。
洛景繁不知陈烬为何会出现在这里,也不明白他穿这一身服务生的衣服是要作什么妖,只知道现在场面不好看,处理不好他俩今天都得吃不了兜着走。
“舅舅这是……”他指了指李森眠抓着陈烬胳膊的手,眉头不由得缩紧。
“在外边呢舅舅,您要不要注意点?”
他言语中不快之意很明显,这些年李森眠除了他之外还签了不少模特,按常人思维来说,模特越多,每个人分的钱越少,他如今这样只会让旁人以为他是嫉妒,并不会看出什么端倪。
果不其然,旁边一个老总说:“哟,景繁急了。”
“景繁不敢。”洛景繁朝他点头,陪了个笑脸。
“我抓着他,没别的意思。”李森眠眸色一暗:“是他把酒上错了。”
“上错了?怎么回事?”洛景繁看向陈烬和刚赶过来的经理。
这家酒店他常来,经理和他早就混熟了,他朝经理使了个眼色,经理立刻领会,接过陈烬手中的托盘,一边道歉一边说这是新来的服务生不小心端错了屋子,他这就去给换回来,再赠各位两瓶好酒。
洛景繁示意陈烬赶紧跟着一起走,陈烬学着经理的样子道歉,想走的时候却被李森眠一把拉住。
“新来的就可以上错酒?”李森眠并不买账,“轻飘飘的道歉谁都会说,今天这……”
“啪!”
清脆的一声耳光,打蒙了陈烬,惊醒了李森眠,吓住了一桌子的人。
洛景繁用了八成力气,一巴掌把陈烬从屋里扇到门口。
那天晚上,洛景繁怒吼的声音第一次响彻五楼包厢到走廊。
“我跟没跟你说过别出来瞎混!课不上习不学,惹祸闹事的本领你倒是学的很好啊?这学期要是挂科到时候有你好受的!愣着干什么!还不快给我滚回家去!”
陈烬捂着脸,不知道是真吓到了还是配合洛景繁演戏,豆大的泪珠断了线似的落下来,一边鞠躬一边跑出了包房。
李森眠饶有兴致的看着洛景繁,指了指门口陈烬跑走的方向:“这小服务生是你的……?”
洛景繁把通红发抖的手藏在背后,上前给众人重新倒了酒,转头切换一脸笑意,仿佛刚刚的一切都没发生过一般,解释道:“前阵子病房里没爹没妈的小孩,我看着有眼缘,刚认了作弟弟。”
“他大学还没毕业,不懂事,是我这个哥哥没当好。”
洛景繁把李森眠面前那瓶老窖开了,给自己满了一杯。
“景繁在这里替他给大家道歉。”
拳头粗两寸深的杯子,他一口干了一杯。
六十多度的白酒,像是燃烧的火焰,细微的酒香他无心品尝,只记得刀子刮破肠道一样的痛感。
猛烈,刻骨。
“孩子不懂事,我怕他乱跑,得去看看,各位叔叔们慢慢喝,景繁先走了。”
李森眠最不喜欢他半路离开,脸色差的吓人,但洛景繁顾不上他也顾不得今晚这生意是谈不谈得下来,他只知道自己走出包厢的时候把门摔得震天响。
力的作用都是相互的,他右手手掌心早已红了一片,垂下时不住哆嗦着,手心泛着细密的麻意,随后是止不住的痒。
但这也是没办法的办法。
只有他做这个恶人,才能堵住李森眠得嘴。
洛景繁是在自家楼道里找到陈烬的。
顶楼的窝窝没了,陈烬怀里抱着自己的两件衣服,坐在一进单元门的楼梯上等他。
陈烬半张脸都肿了,上面五个手指印,看着好不吓人。
“你现在长本事了是不是!”
喝酒不开车,半夜大街上又拦不到出租,洛景繁一路跑回来,甚至顾不上把刚刚咽下去的烈酒吐出来。
他气还没喘匀,雷声大雨点小的喊这么一句,听上去也没什么威严,他双手撑着膝盖,屁股倚靠在单元门上,双目充血,像只刚爬到人间的鬼。
“经理说你是今天突然跑过去的,在更衣室自己拿了衣服就假装服务员,你知不知道那是什么地方,那一屋子都是些什么人,你知不知道今天李森眠那个老货但凡清醒一点你都走不出那个屋子!”
“我……我没想那么多。”陈烬一说话就有眼泪掉出来,他浑身颤抖,不敢抬头看洛景繁的眼睛。
“你但凡动动脑子,就知道那不是你该插手的地方。”
“可是我不想让他们灌你酒!”
陈烬就算是吼也带着哭腔,像个底气不足的小孩。
“其实这些天晚上我都跟着你,你去哪我去哪,今天跟到了酒店外边,我看着他们一群老东西一杯杯的喝,还非得让你也喝!我看不下去,就想了……想了这么个办法。”
“你傻不傻……”洛景繁也没什么力气,靠着门缓缓滑坐在地上,脱下身上的西装扔在一边:“那些个老家伙喝过的酒比你吃过的饭都多,酒对不对他们闻就能闻出来。”
“我不知道……”
“我就是着急,但是我……我也说不清楚我怎么就进去了。我肯定给你惹了不小的麻烦,我今晚上就走洛医生,我不缠着你了。”陈烬仓皇起身,抱着一团乱糟糟的东西就要绕过洛景繁往门外走。
“我回家了洛医生,你早点休息,酒喝多了伤身体,你自己煮点醒酒汤喝。”
小伙子当真铁了心要离开,洛景繁靠着门不让,他就抠门把手,边抠边哭。
“诶,别一身牛劲没处使。”洛景繁看他扒了会门才出手阻止,他表情柔和下来,哄人似的勾了勾唇角:“这么晚了,大半夜的你能去哪。”
陈烬摇头,说他不知道。
陈烬的眼泪像水龙头打开一样方便,洛景繁总是拿他没办法,他一向不会哄会哭的小孩。
洛景繁曾经也这样骂哭过祝屿,那个时候的海岛上风很大,浪更大,渔民都靠海生活,大人白天出海,小孩从小踩着沙滩捡各种海物,岛上每年都有被海浪卷走的孩子,但是为了生活,他们没办法。
他还记得那天是他主动要带着祝屿去沙滩上捡贝壳,祝屿总说不想抓鱼和螃蟹,他想要一只五彩贝壳,放进他的星空瓶里,他的玻璃瓶王国缺一个房子,他要用贝壳当他的家。
恰好那天他放假,没忍住领着祝屿多玩了一会。他不知道原来海边的天气可以变化的那么快,那么无常,反应过来的时候巨浪已经被狂风裹挟着拍向海面,而祝屿不知道躲在哪一块礁石后面,任凭他怎么呼喊都没有回应。
洛景繁急的要命,却出奇的冷静,他沿着海岸线飞速地跑,被浪打翻,爬起来再跑。
后来,他在一座小沙丘后找到被吓傻了的祝屿,手里还抓着一只五彩颜色的贝壳。
他不记得贝壳的样子,颜色是否鲜亮好看,他只知道祝屿浑身被海水浇湿,膝盖擦破一片,指甲磨的秃秃的,快要露出里边的血肉。
然而盛怒之下他无法嘘寒问暖,洛景繁把祝屿拎起来扔到家门口一通臭骂,就像孩子摔倒了妈妈第一句话总是责怪,因为他们太着急,又太稚嫩,稚嫩到没办法控制自己的情绪,更没法同时兼顾孩子的情绪。
但其实他们心里比谁都疼。
就像伤在自己身上一样疼。
“对不起,阿烬。”
重来一次,洛景繁不再一条路蟒到黑,他学会了打一巴掌给个甜枣。
“是我不好,用了这么个混蛋方法。”
“李森眠是个画画的,他最喜欢你这种长得好看身材又好的男孩子给他当模特,当时不这样我没办法把你带出来。”
“模特?很辛苦吗?”
洛景繁点了点头,那更是一段他不想回忆的记忆。
被限制的餐食,强制的运动,就为了更加优美的线条。李森眠是个画疯子,他时常变换作画风格,可是还舍不得洛景繁这张脸,便会要求他在各种身材之间穿梭。
“那不是什么好工作,我不能把你往火坑里推。你要是怪我,你打回来也可以。”
陈烬摇头,他一下下抹着眼泪,嘟囔了句:“我不怪你,只要你别误会我,我怕你以为我是故意给你添乱的,就为了报复你把我赶走。”
“那你是吗?”
洛景繁喜欢逗小孩,尤其是一逗就当真的小孩。
“当,当然不是洛医生,我真的是想帮你,你相信我。”
洛景繁被他逗笑,他把陈烬的脸捧在手心里,歪头端详他右半张脸上的伤,沉声问道:“我打疼你了没?”
洛景繁声音藏不住的嘶哑,他鼻间呼出的气息像是蛇吐信子一样,温温热热的一下下打在陈烬的脸上。
陈烬下意识摇头,抬眼对上洛景繁洞察一切的眼神时,眼泪又不争气的掉了下来。
他咬着嘴唇咬着牙,点了点头。
洛景繁长出了一口气,手搭在陈烬脖子上,像之前那样把他揽进怀里,动作轻柔的替他擦去脸上泪水。
“那么补偿你,今晚住我家。”
陈烬听了迟疑一会后从洛景繁怀里挣脱出来,自上而下盯着他的眼睛,踌躇了半天,眼里独属于小牛犊的光终于重现:“真的吗?你不赶我走了洛医生?”
洛景繁摊摊手,表示确实如此。
“托你的福,我今天确实少喝了很多酒,不然现在我可能还在酒桌上辗转。”
“你这招虽然不怎么聪明,但偶尔用一次还是好用的。”
他从口袋里掏出钥匙,放在陈烬手上:“怎么开门不用我教你吧?”
“不…不用,我会用钥匙。”
陈烬终于笑起来,他拿袖子胡乱擦干眼泪,笑的虎牙也露出来,他纯真,像块没被雕琢过的玉,笑起来眼睛里会闪。今天洛景繁无法成为那朵在天空里炸开的烟花,但陈烬可以。
洛景繁忽然心跳空了一拍,反思自己是不是把人逼的太过分了。
毕竟陈烬没有理由要为自己的过去买单。
“行了,别傻笑了。”洛景繁直了直腰板,指着楼梯:“去开门去吧。”
陈烬应了一声,蹬蹬蹬跑上楼梯,边走还不住嘴的说:“我会煮醒酒汤,丸子汤,疙瘩汤,还会煮面,洛医生你看看想吃什么,我一会给你做?”
“诶?洛医生?”
陈烬自言自语上完一层楼梯,回头才发现洛景繁根本没跟上来。
他弓着腰靠在单元门上,站在原来的位置,连半步都没移动过。
他抿着唇,从牙缝里挤出了一句:“嗯,我相信你可以把它们都做的很好吃。”
洛景繁换了个腿承重,拦在腹间的小臂又往下压了压,额头上渗出的汗随着他的动作撒了一地。
“但你可不可以先来拽我一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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