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押送着这支牵动江湖风云的破空神箭,向平山的西北方向而行,目的地正是破空门所在的盐州。
盐州地处昭国西北,境内不仅有辽阔苍穹的戈壁草原,还分布着星罗棋布的盐湖。盐湖盛产食盐,让盐州富庶一方,素有“塞上江南”之称。
从平山到盐州,迢迢二千里。力求稳妥,我们选择快马驱车走官道,每日疾行三百余里,七日即可抵达。
距离破空门的箭术大比还剩半月,不出意外,这个时间绰绰有余。
秋日的官道两旁,层林尽染,枯黄的落叶在车轮下发出沙沙声,又被马蹄快速踏碎。我们连续赶了两日路,第三日暮色四合时,每个人都疲惫不堪。
“吁——”二师兄勒住驾车的马匹,停在一处驿站前。他那两日没能说话的嘴立刻找到了发挥的舞台:“停!停!停!歇脚歇脚!天王老子来了,今日也得喂马打尖,谁都不能阻止我睡个好觉!”
他跳下车辕,拍了拍身上的尘土,一身靛蓝色的长袍沾了不少灰,却丝毫不减他的兴致。
这两日也是累极了,无人提出异议,大家都下马跟上。
驿站简陋的大堂里,我们围坐在一张木桌旁。店小二来添茶,大家各自又点了几道菜。
等饭菜的时间,二师兄灌下一碗粗茶,润了润嗓子,便开始眉飞色舞地讲起他那些从茶馆听来的江湖老段子,什么“江南怪侠偷鸡不成蚀把米”啦,什么“塞北刀客为情所困跳了崖”啦。
三师兄在一旁“对!啧!嗐!嘿!你说说!”一连串附和,还适时地发出夸张的惊叹,尽职尽责地充当着捧哏的角色。
五师兄刚端起茶杯想要喝口茶,就被两人逗得捧腹,前仰后合的大笑起来!
我也止不住地咧着嘴笑,只有卫江安静地听着,当二师兄讲到特别离谱处,他的嘴角也会微微扬起。
气氛似乎融洽。
等二师兄讲完他那压箱底的老段子,店小二也将我们点的菜上齐。饿了一路,大家开始吃饭。
二师兄酒足饭饱后还对刚刚故事引起的热烈反应意犹未尽,眼珠子一转,便笑嘻嘻地看向卫江:“阿江,这路上闷得慌,你还想听点啥?师兄我肚子里的故事多着呢!”
卫江闻言,放下筷子,拿起粗瓷茶杯,修长的手指摩挲着杯沿。他薄唇轻启,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要不说说……你们幼时的事吧。”
他的目光却似有若无地、极其自然地转向了我这边。
我拿着筷子的手停顿了一下,装作不在意地继续吃饭。
“幼时?”三师兄立刻来了精神,猛地凑近,脸上堆满了促狭的笑意,“说起我们小师妹小时候啊,那可真是……”
我知道三师兄定是要说那些爬树掏鸟窝、练剑时耍赖哭鼻子、上课睡觉被罚的糗事。这些我并不想让卫江知道!
“咳——”我像被踩了尾巴的猫,立刻重重咳了一声,飞快地把碗里最后一点饭扒拉进嘴里,霍然起身,动作大得差点带倒凳子,“小二!”
突然被点名的店小二被我吓得一激灵,忙从柜台后面跑过来:“来嘞!您有什么吩咐?”
我回道:“饭吃完了,带我们上去看看房间吧!”
“得嘞,您几位这边请!”店小二走在前面领着我们往二楼去。
二师兄和三师兄走在卫江两侧,压着嗓子轻声道:“她害羞呢,我下次再偷偷跟你说~”
我回头瞪他俩,他们才瘪着嘴巴噤声。卫江微笑地看着我,我面无表情地回头。
这个时节,驿站房间充裕,我们五个人可以一人住一间房。二师却向三师兄提议住一间,他道:“飞扬,我俩住一间,省下一间房钱,咱们平分。”
三师兄立马拒绝:“不行。”
“为甚?”二师兄不解:“我们以前又不是没睡过一张床!小时候你半夜不老来缠着我讲故事吗?”
三师兄涨红了脸,一向能言善道的他只是重复了一句:“小时候是小时候,现在不行就是不行。”
“不行拉到!”二师兄转而改变目标,他看向卫江,“阿江?”
卫江怀抱着剑,对二师兄摇了摇头。
二师兄继续看向五师兄,五师兄尴尬一笑:“我晚上梦游会持剑乱砍,二师兄,你要是不介意……”
五师兄持剑就是暴怒版的程咬金,梦游更是神志不清不知轻重,这谁受得住。二师兄连忙摆手:“算了,算了,你自己睡吧!”
最后,还是一人分了一间房。从右到左按照辈分依次排开,二师兄在楼梯口第一间,我是倒数第二间,卫江在最后一间。
简单的休整后,我准备四处看看。
刚一打开房间,便见卫江背对着站在我们房间中间的栏杆处,背影挺直。听见我的开门声,连忙转过头,看着我欲言又止。
我抬眼瞥了一瞥,不予理会,径直往楼梯口走去。
事不如我所愿,他成了爹爹的弟子。
爹爹一不信邪神怪力,二慈悲为怀讲信义,三对他甚是满意。想在爹爹眼皮子底下把他赶下山来,实属不易。所以,我必须抓住这次下山送镖的机会,让他永远留在山下。
到底用何种方法?这两天我绞尽脑汁也想不到完美方案,可他又日日围绕眼前,扰得人心绪纷乱。
在卫江的注视下,我快步走下楼梯,出了驿站大堂,决定到后院的马厩去喂喂马匹。
马厩里弥漫着干草和牲口的气味。我拿起一捧草料,心不在焉地递到马儿嘴边。它温顺地嚼着,鼻息喷在我的手背上,带来一丝温热。
就在这时,一股阴冷的气息毫无征兆地靠近,冲散了这股子温热。我悚然一惊,猛地回头。
一个戴着宽大斗笠、几乎遮住整张脸的黑衣人,如同鬼魅般出现在我身侧。
他身形瘦削,像一根融于黑暗的枯竹,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种令人头皮发麻的沙哑和粘腻感:“你知道为什么……客栈是杀人越货、了断恩怨的‘风水宝地’吗?”
没由来的问话,让我全身的汗毛瞬间倒竖,手不自觉地按在了腰间的剑柄上,警惕地盯着他模糊不清的斗笠阴影。
“别害怕,闲聊而已,”他似乎并不在意我的戒备,自顾自地用那种令人不适的语调,慢条斯理地剖析着,每一个字都带着冰冷寒意:
“其一,南来北往,鱼龙混杂。生面孔多,便于藏匿,也便于……借刀杀人,祸水东引。随便制造点小摩擦,就能让不相干的人替你背锅,或者,把水彻底搅浑……”
“其二,入夜闭户,各自为营。那门板一关,里面就是一方小天地。是生是死,是哭是笑,外面谁能知晓?僻静的后院、废弃的柴房、幽深的井口……都是让麻烦消失的好地方。”
“其三嘛……”他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令人齿冷的低笑,“马厩的草料堆,牲口的槽底,甚至……灶膛里的灰烬,都能让痕迹消失得无影无踪。伪装成失足、劫杀、情杀……花样多得很呐。”
他的话让人不寒而栗。这哪里是闲聊,分明是**裸的死亡教学!他想干什么?
他微微侧了侧头,斗笠下似乎有一道冰冷的目光射向我身后的驿站方向,带着蛊惑:“里面……有你想除掉的人吗?”
见我不答,他缓缓抬起枯瘦的手,伸出五根手指,在我眼前晃了晃,“这个数,干净利落,杀完包埋不加钱。”
原来是个自主推销的杀手!
我被他搞得脑袋懵怔,下意识地脱口而出:“五十两?”
“嗤——” 一声毫不掩饰的轻蔑嗤笑从斗笠下传出,“穷鬼,害我多费口舌!”
话音未落,他身形一晃,如同鬼影般融入了马厩深处浓重的阴影里,消失得无影无踪,仿佛从来没出现过。只留下我站在原地,心脏狂跳,手脚冰凉。
这突如其来的杀手,让我心中升起一个无法屏蔽的念头:让一个人消失的最好办法,就是杀掉他,以绝后患。
那直接杀掉卫江,是不是更好选择?
可我是名门正派之人!怎能行此龌龊之事?残存的理智在激烈地呐喊。
要他留在山下,不见得非要见血,况且一年之约还没到呢。另一个声音微弱地挣扎着。
可我真的有把握让他留在山下吗?万一不成功,那如何保山门无恙?
两种念头在我脑中激烈交战,几乎要将我撕裂,我放下干草慌乱的跑回房间。
入夜,天际浓稠如墨,月色清冷如水,窗外风声呜咽,像极了前世那场屠山噩梦中的悲鸣。
我躺在床上,辗转反侧。卫江的脸、师兄们倒在血泊里的画面和杀手阴冷的低语交织在一起,疯狂的撕扯着我的神经。
眼泪猛地夺眶而出,伸手轻擦后,我缓缓从床上坐起身子,悄无声息地穿上衣鞋,拔出了枕边的佩剑。
冰冷的剑鞘触碰到掌心,却没能让我清醒。
我打开房门,踏入寂静的走廊,停在卫江的房门外。
我屏住呼吸,轻轻推开虚掩的门,月光吝啬地透过窗棂,在地上投下斑驳扭曲的光影。卫江躺在床上,盖着薄被,呼吸声均匀绵长,面容在昏暗中显得异常平静。
我握紧了剑柄,一步一步,悄无声息地靠近床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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