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上马车时,倚能摸了摸发髻上插着的玉簪,心想霍却蛮大气的,还允许流岚给她用国公府库房里的首饰。
这一周时间里她也了解到了,自从上个月国公夫人霍英因病离世,府里如今只剩下宿承业、霍却和宿玦三个男子。
这些女子的首饰积压在库房里,恐怕也没想到有机会被拿出来使用。
等到车停在大理寺门前,她便见霍却背着手立在朱漆廊柱下,官服上的金线在冬日的寒阳下泛着冷光。
霍却转过身,目光落在倚能的脸上。
上周雪夜里那个嘴唇发白的丫头,如今面色透出健康的血色。被他召见的人要么面露惧色,要么谨慎小心,这丫头倒是笑眯眯的。
“绾香楼案犯都已收监,”他开门见山,“清查时发现,从七品吏部候补主事谢临洲,案发当日从楼里带走了个姑娘,叫华霓,自称是他失散的女儿。所以我也派人去谢府,把她一并押来了。”
停停停,她还没说呢,这霍却一下车就盯着她看,生怕她注意不到自己似的。这个呆头武将,破案子一周查不明白,怎么还查到她妹妹头上去了?
倚能僵硬地维持着脸上的笑容:“那是我妹妹,她与案子无干。”
“大理寺已经审过了,她确实没有嫌疑。不过看她的脸时,连我都吃了一惊,你们竟生得这般像。”
呆头武将,故弄玄虚,一上来先说结果不行吗。
“那我能见见她吗?”
“可以,一盏茶的功夫。”霍却抬了抬下巴,“谢临洲派人在外面等着了,急着要把人领回去。”
倚能走进大理寺,见华霓正坐在后堂的长凳上,发髻散了半边,露出的脖颈上有片淡淡的青痕。
听见脚步声,她懒懒地抬眼,看见倚能的瞬间,那双总是带着点怯意的眸子忽然亮了:“姐姐……”
倚能伸手想去扶她,指尖刚触到她的肩膀,就见她疼得瑟缩了一下。
“谁打你了?”倚能仿佛看到了仙娥嬴婼刚上神界时被欺负的样子,心里一时来了气。
华霓的声音细若蚊蚋,“谢临洲接我回府时,本来待我挺好的。可后来听说绾香楼被抄了。他因为派人去绾香楼接走我而受到案件牵扯,便生了气。”
“他动了手?!”
华霓垂着眼,长长的睫毛上沾着泪珠,轻轻点了点头:“他说,都是因为我这个贱种……还好霍少将的人正好来押我受审,不然他还要打我。”
“我看谢府也别待了,在腌臜程度上和何珠的绾香楼有一拼。”倚能有些心痛,连忙伸手替她擦去眼泪,“我们离开京城,找个修仙门派去修行。”
华霓的眼泪止住了,笑了起来:“能和姐姐一起上山当姑子,想想就很美好。 ”
“不是去尼姑庙当姑子。仙门清净,修得好还能飞升。”
“前段时间,有个自称是‘青云观’的老道,说是要收弟子修仙,被衙门打得很惨呢。姐姐,你可别被骗了银子。”
好熟悉的故事,前几天似乎刚听流岚讲过。
“反正我不走。”华霓忽然坐直了些,透着几分执拗:“谢临洲说年后会送我嫁入昀王府,做昀王妃。等我成了王妃,我们就能在王府里一起过好日子,我们就再也不用仰人鼻息了。”
这种话从那个十六年才蹦出来的父亲嘴里蹦出来,感觉比带人修仙的青云观老道听起来还不靠谱。
谁能把谢临洲也抓到衙门去打一顿呢,我请问?
倚能还想悉心开解一下华霓,但后堂外已传来催促声。
几个差役引着个穿宝蓝色绸衫的管事进来,正是谢府的吴管事。
“吴管事,”倚能盯着对方那双滴溜溜转的小眼睛,“我妹妹在谢府的日子,还请多照拂。”
说着,倚能把头上的玉簪拿下来,塞进了吴管事手里。
吴管事眼疾手快地收回到袖子里,脸上笑得堆起褶子:“姑娘放心,华霓小姐如今是我们府里的正经小姐,老奴自然尽心。”
临行前,倚能目送着华霓被扶上谢府的马车。车帘掀开的瞬间,那双眼睛亮晶晶的,眼角的泪珠凝着千言万语。
马车轱辘碾过青石板,渐渐远去。
倚能立在原地,忽然听见身后霍却的声音:“你们姐妹,倒是亲厚。库房里还有些其他首饰,回头我让流岚再给你拿点。”
这呆头武将,倒是出手阔绰、毫不吝啬。
“不是要带我见宿玦吗?走吧,首饰什么的不急。”
说着,倚能就踮起脚,从一旁的枯树上折下一根树枝,利落地在头上绾了个髻。
霍却嘴角勾了勾,转身带着倚能穿过大理寺前厅。
越往后走,浓重的血腥气混着霉味越重,间或传来鞭子抽裂皮肉的脆响,还有压抑不住的痛哼,像钝刀在骨头上磨。
“这里是大理寺的刑房,专审不肯开口的重犯。”
霍却神色如常地介绍着,像是在带她参观什么冬日美景。
当他们走到最里面,便见到在一根铁架上,宿玦被铁链捆得死死的。
他身上的衣衫早已被血浸透,纵横交错的鞭痕里翻着红肉,旧伤叠新伤,连裸露的手腕都肿了。他垂着头,额前的碎发被血黏在脸上,看着竟比雪夜初见还要狼狈。
倚能甚至有些不忍看过去。
她从未想过在□□上凌虐宿玦,这个景象让她胸口有些窒闷,很不舒服。
“靖国公的案子里,关于我母亲的死因,他知道一些东西,”霍却的靴底碾过地上的石子,“但打死也不肯吐一个字。”
他忽然转头看她,目光锐利如刀,“说起来,宿玦小时候被绑过一次,说是个小姑娘带他逃了出来。这样共患难的经历,对一个孩子而言,一辈子都忘不了吧。”
“前几日在国公府,宿承业让人抽你,他可是想都没想就挡在了前面。我了解宿玦,他可不会轻易维护他人。”
原来霍却扣着她,是想用她撬开宿玦的嘴。
这呆头武将,自以为聪明一回。他可不知道,十年前看似是她解救了宿玦,但之后宿玦对匪徒的非常手段……嘶,这小魔种怎么可能因为那点小事对她格外不同呢。
想想如果自己被魔种另眼相待……魔君那个阴冷的怀抱和那句“不要走”又浮现在脑海里,怪吓人的。
霍却见倚能没有答应下来的意思,便抬手对刑卒示意。
随之一盆冷水兜头泼在宿玦脸上,他猛地呛咳起来,浑身的伤口跟着发疼。
刑卒也拿起了鞭子,新一轮的鞭刑眼看又要安排上了。
同时,霍却开口道:“宿承业的这个案子滞压一日,我就把你在靖国公府扣一日。”
别打了,别打了。这兄弟相残的戏码让倚能彻底明白城里的亲煞是什么人引来的了。
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直视霍却:“我虽不懂刑讯,却略通卜算。我帮你找到想要的证据,之后你也放我自由。”
在国公府锦衣玉食固然很好,但她可不想人间这一世都被霍却关在一间小屋子里。作上神的时候就因为神力匮乏症长久地留在温菡殿里,如今是凡人了,她很想有自由去体验更多精彩。
“卜算?”霍却眼里满是狐疑,“你倒说说,怎么算?”
倚能稳住声线:“霍夫人死得蹊跷,病时应当有伺候的人在旁。从下人入手,或许能查到点线索。”
霍却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宿承业早就把那些人处理干净了。”
皇亲贵胄,草菅人命,真是人间丑恶。
倚能瞟了眼死咬着嘴唇的宿玦。
还有你这呆头武将,对亲弟这么残暴,也好不到哪里去。
倚能闭上眼,神乎其神地在指尖掐算着。
半晌,她睁开眼,语气笃定:“还有活口。”
“在哪?”霍却上前一步,眼神急切地看着她。
人都已经死光了,哪里还有活口。只能让你和宿玦当一回诱饵,等亲煞制造出你们二人的记忆幻境,再从宿玦的回忆里探知喽。
她抬眼看向他:“我有个计划,但是需要你和宿玦的配合。眼下还是得让宿玦先回府养好伤。”
“你想耍什么花样?”霍却审视着倚能,却无法从她的神色里发现慌乱或者破绽。
“我只想早点重回自由。信与不信全在你。”
霍却盯着她看了许久,终于说:“好,我信你这一次。”
“回去后,你来照看他。”霍却指了指宿玦,“别让我看见他。”
刑卒解开铁链时,宿玦像断了线的木偶,直挺挺地往倚能这边倒来。她猝不及防地被压得踉跄了两步,这才勉强扶住他。
她能感觉到少年的身体很烫,呼吸也微弱得很。
这个引诱亲煞的计划中,也有一点倚能的私心。
她不太确定,宿玦这个魔种是否同她一样带着两百多年后的记忆。她需要借亲煞的幻境一观,来看看宿玦的回忆。
此时,高烧让宿玦的意识模糊。他感觉自己时而燥热、时而寒冷,四肢则被固定着动弹不得,稍微一动就会有更强烈的痛感袭来。他强撑着的这口气反而让痛觉愈发深刻。
在这无尽的折磨中,他感到一袭草木香气温柔地裹住了自己。那一切痛苦都随之减弱,他松开了被牙齿咬出血来的下唇,任由自己沉迷陷落。
只是他不知道,他的沉陷差点儿把倚能压趴下。
倚能此时才明白,虽然宿玦身形瘦削,但他这身高导致他还是沉得很。
现在她这具小身板,凭她一己之力想把他搬到马车上去,委实是艰难了些。
霍却走后,一个狱卒见倚能拖着宿玦走的样子太过狼狈,于是十分赶眼神地上来搭了一把手。
倚能忍不住问他:“你们这霍少将,一直用刑这么狠的吗?”
那狱卒倒是很实诚地回答起来:“其实少将一直有大夫来给二公子看病开药的,只是他伤的太重了,反反复复地烧。今天是因为想让你配合,这才临时又把二公子架起来的。”
这还差不多能说过去,下回我心里骂轻点。倚能坐上回府的马车后想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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