倚能踩在落桐院树下的枯枝残叶上,每一步都随着发出嘎吱嘎吱的响声。
一旁,宿玦正尝试扶着廊柱慢慢走动。虽然脸上还带着病气,却不影响姣好骨相衬托出的清绝姿容。
他后背的伤在行走时还会让他吃痛。倚能虽然注意到了,但没有点破,只是淡淡地说:“不错,这腿倒是没什么伤。”
年轻人的膝盖就是好,在雪地里跪了那么久,如今看来几无影响。
话音刚落,宿玦的膝盖猝不及防地打了个弯儿,身体直直地向着倚能的方向倒过去。
倚能也未来得及思考什么,眼疾手快地扶住了他。
然后,面面相觑。
她的眉眼清晰地倒映在宿玦如黑曜石般的眼眸中。
华倚整体偏向柔和甜美的五官并不绵软,反而透着利落和锐气。此时她浅樱色的唇瓣抿着,嘴角微微上翘,像是看透了他的心思一般。
宿玦垂下眼睫,不动声色地细嗅着她发间令他心安的草木香气。
被耍了,倚能心里想着。照顾伤患已经累死累活了,伤患还是个小魔种,动不动虚晃她一招!
倚能蹲下来,对着宿玦的膝盖窝狠狠捏了几下:“看来这里还是有点症结,我看看哈。”
本来这里是没什么事的,可是倚能这一捏,宿玦顿时感受到了疼意。
但是他只是闭上眼睛,没有出声。比起疼意,他更能感受到的是倚能对他的关心。
等了好一会儿都没听到宿玦疼得龇牙咧嘴的声音,倚能好奇地抬头看了眼,才发现宿玦正安然地闭着眼睛。
小魔种这是还沾着点奇怪癖好吗???
怎么看起来还蛮享受的?别给他疼爽了!
这时,院门外传来流岚的声音:“华小姐,您在吗。”
“怎么了?”倚能正好借着这个机会离魔种远点,于是快步走到门边迎上流岚。
“大公子让我来请您过去。”流岚的目光往院里瞥了眼,见宿玦正望着这边,被吓得低下头。
倚能若有所思地看着流岚这害怕的反应,心想这国公府的下人似乎还挺畏惧宿玦的。
她随着流岚穿过抄手游廊往霍却居住的院子走去时,没留意到宿玦其实用右手扶着廊柱,悄无声息地远远跟在后面。
霍却的书房里堆着半桌卷帙,他正用笔在卷宗上勾画。
听到脚步声后,他头也没抬,墨色的字在纸上洇开:“你答应我的事,打算拖到什么时候?宿玦倒是一天比一天看起来容光焕发。”
这呆头武将原来也会阴阳人。
倚能眉毛一挑,努力压平每个字里面的不服气:“霍少将放心,民女绝不会食言。至于宿玦……”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他紧绷的侧脸,“你看不惯他好起来的话,今晚再把他揍回原形就行。”
她没忍住,又咬牙切齿地补了一句:“这几天我也是一直在忍耐。”
霍却握笔的手一顿,手中的笔在纸上点出个刺目的墨点。
他狐疑地看着她:“你也看他不爽。”
“很不爽。”回答地毫不犹豫。
她不知道,书房门外,宿玦正站在廊下的阴影里。
他原本要推门的手僵在半空,随后缓缓收回,一步一停,无视背上的痛,倔强地转身往落桐院走。
门内,霍却抬头直视着倚能,眼底翻涌着惊疑:“你又在打什么主意?我的弟弟我来打,你凑什么热闹?不允许。”
允不允许的,你怎么的还护上亲了?!
倚能忍耐着,尝试继续和他对话:“我既然答应了,就会帮你。总之你今晚你来落桐院就行了,喊打喊杀都无所谓。”
“这个方法好啊,”霍却突然一拳砸在桌案上,砚台里的墨汁溅出,在卷宗上晕开黑团,“我这几天每想到他在落桐院养伤,就恨不得立刻提刀去劈了他!”
倚能被这突然起来的大动静吓得往身后一跌。
实在是忍不住了……
“不是,我说,这里又不是广袤的荒原,你声音稍微小点行吗?我又不是耳背听不清。”
说完倚能就后悔了。这凡间的封建制度,层层森明,她一个平民这样和国公府的公子说话,是不是很冒犯啊。
没想到霍却迈着一个大步子迈过来,一个提溜就扶起了倚能:“对不住,对不住,在军营里和将士们说话说得习惯了。”
此时,宿玦正要走到落桐院门口了。
没想到一个小厮捧着茶盘匆匆跑来,躲闪不及撞在他身上。茶盏摔在地上,滚烫的茶水溅了小厮满裤腿。
“二、二公子饶命!”小厮“噗通”跪下,头埋得几乎贴地。
府里的人一向都害怕宿玦,此时小厮更是因为宿玦周身的低气压而畏惧不已。
宿玦垂眼睨着他,那张好看的脸此时阴冷至极。
小厮只觉那目光刺得他浑身发抖,牙齿打颤。他觉得这种目光吓人得很,不像是人的,像是什么恶鬼。
宿玦半蹲下,想要把小厮从地上扶起来。可是那小厮看到宿玦伸过来的手后,便猛地跳起来,而后慌不择路地跑远了。
宿玦看着自己刚伸出的手,自嘲般地冷笑了一声。
等到倚能回到落桐院时,正见宿玦在院中舞剑。
青灰色的剑光在暮色里划出冷弧,背部愈合的伤口又裂开了,在衣服上渗出红点。他的动作还带着伤后的滞涩,却透着股狠戾的劲。
“你伤害没好呢,练什么剑啊!”
话音未落,那道剑光突然转向,直挺挺地朝她刺来!
这突如其来的变化让倚能的眼睛忽地瞪大,身体比意识更快地旋身避开。
剑刃堪堪擦过她的脖颈,只留下道细如发丝的血痕。
她虽没了神力,打斗的身法却还在。
她欺身而上,一手扣住宿玦握剑的手腕,另一手顺着剑脊滑下,硬生生将剑夺了过来。冰凉的剑尖转过来抵住宿玦的心口。
倚能的呼吸还带着急促的喘息:“你疯了?!”
宿玦却低低地笑起来。他缓缓抬头,阴鸷的脸上没半点惧意,竟迎着剑尖往前挪了半寸。
“你不要命了?”她惊呼着收力,剑尖只在他衣襟上戳出个浅洞,渗出血珠。
“华倚,”宿玦的声音带着嘲意,“你狠不下心杀我。”
倚能被他看得心头火起,猛地撤了剑:“我好端端的杀你做什么?发的哪门子疯!”
宿玦不说话,只低低地笑。那笑声像蛇信子舔过皮肤,凉丝丝地钻进倚能的骨头缝里,让她莫名发怵。
风卷着枯叶掠过院角的草坪,发出沙沙的声响。头顶掠过几只乌鸦,它们“啊——啊——”的叫声属实凄凉,更添了几分诡异色彩。
此刻宿玦眼底翻涌的阴翳,又让她想起来心都岛上魔君带着一众魔族过境时的苍凉悲壮之景。
“疯子。”她咬着牙骂了句,转身就走出了落桐院。
宿玦望着她的背影,嘴角的笑意未散。
他以为她会像方才那小厮般落荒而逃,再也不敢踏入落桐院半步。可不过一炷香的功夫,院门外就传来脚步声。
是倚能去而复返,手里还攥着一截粗麻绳。
不等宿玦反应,她已欺身上前。麻绳在她手中翻飞如蝶,眨眼间就将他上半身捆了个结实,绳结死死嵌进皮肉,不容他挣脱。
她拽着绳子把宿玦拖进内室,一把推到床上。他后背的伤被牵扯着,闷哼了一声,却依旧梗着脖子瞪她。
“委屈你忍到今夜。过了今晚,你爱发疯爱自残,都与我无关。”
等利用亲煞从宿玦的回忆中得到霍夫人一案的线索,她对霍却也就有了交代,她可就自由了。
再不用和这个小魔种纠缠。
华倚这具凡胎实在虚弱,方才一番拉扯已让她深感疲惫。
想着今夜对上亲煞一定很麻烦,她索性往床里侧一躺,头枕着叠好的锦被说道:“我歇会儿。你这么能折腾,就乖乖坐着磨磨戾气。”
宿玦起初还想挣扎,麻绳勒得他肩膀生疼,却纹丝不动。他眼底冒着火,心里却奇异地没那么反感。
身旁传来均匀的呼吸声,倚能竟真的睡着了。
她的睫毛在眼下投出浅影,嘴唇因缺水泛着淡粉,连睡着时眉头都微微蹙着,不知道在梦中又遇到了什么烦心事。
他忽然想起艳艳。那只丑狗总爱趴在他脚边睡觉,记忆中它呼哧呼哧的喘气声与华倚的呼吸重叠在一起,让他生出种久违的安稳。
不知过了多久,院门外传来霍却的声音,带着几分不耐:“都傍晚了,你的计划到底还弄不弄?”
倚能被他高亮的声音惊醒,立刻揉着眼睛坐起来。
此时霍却已经推门而入,目光扫过床上被捆得结结实实的宿玦,又落在她凌乱的衣襟上,那张素来刚毅的脸一下子红了,连耳根都泛着血色:“华倚,你竟有这种爱好。”
“爱好?”倚能还没彻底清醒,顺着他的目光看向自己的“杰作”,以为是自己使用麻绳的技能甚至得到了军中人士的认可。
于是她得意地扬了扬下巴:“前几年确实痴迷过一阵子,不过现在也就一般般了。”
话音刚落,床尾传来宿玦低低的笑声。
这笑声里没了白日的阴恻,竟带着几分真真切切的愉悦。
倚能想着还是引出亲煞要紧,于是伸手去解绳结。指尖翻飞间,那结实的麻绳就松了开来。
“你看,我解开也快得很。”
“你真是……” 霍却的声音里带着点说不清的意味,像是责备又像是无奈。
倚能不想再同他多讲话,于是快步出了门。
“我出去走走,你俩‘好好’相处哦。”
她绕着落桐院转了半圈,很快就听见内室传来拔剑的脆响,伴随着霍却压抑的怒吼:“宿玦,我今日非杀了你不可!”
这对兄弟之间的矛盾,真是难舍难分。
夜风骤起,呼呼地吹到倚能的脸上。明明是寒冬,却刮起一阵反常的热风,将窗纸撕裂出个大洞。
倚能心头一跳。
来了!
她赶快推开门冲进去,只见霍却举着剑直指宿玦咽喉,而窗边的阴影里,立着个穿着青灰色旧衣的女人,美目中满是妖异之色。
女人张开嘴,露出尖锐的牙齿:“好香,好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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