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州,开始进入漫长的雨季。
从西安回来,已有小一月。院子里的野栀子开了花,白色花骨朵默默绽放,连雨水都惨上花香,预示着属于校园的离别。
肖思懿最后还是没有参加高考,因为肖让已经替她做出选择。繁忙的课业戛然而止,反而不知该怎么打发时间,大部分时候,她都窝在房间里睡觉,浑浑噩噩,日夜颠倒。
肖让回老宅,是在雨季后的某个下午,气温骤然攀升,烈日炎炎的午后,蝉鸣声不休不止。
沈之南准备了满满一桌菜,这似乎成了肖家的传统,每逢团聚,都要为家人做上一桌丰盛的饭菜。
祖孙三人围着圆桌,却没了往日的热闹。
肖思懿扒着碗,埋头吃饭,也不说话。自打在西安不欢而散之后,她没再主动和肖让联络过,而他,居然也没有一点表示,所以此刻,肖思懿假装当这个人不存在。
肖让与往常无异,自顾自吃饭,脸上没什么表情,看不出高兴或是不高兴。肖振邦在世的时候常教导他们,食不言。所以小丫头几次三番偷瞄,他也没有拆穿。一顿晚饭吃的沉默,尽管气氛不太好,却也算顺利。
吃的差不多了,肖让放下筷子,将旁边的一个白色信封递到肖思懿面前。
肖思懿大概猜到是什么了,只看了他一眼就迅速低下头继续扒饭。
肖让手就这么尴尬地举着,见肖思懿没有要接手的意思,索性起身将信封放到她手边的桌子上。他个子高,身段修长,整套动作一气呵成,眨眼的功夫便又坐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肖思懿还是没有去看那个信封,好像不去面对,接下来的事情就不会发生。
可肖让却没再给她逃避的机会,双眼盯着桌面兀自开口,“是巴黎时装学院的入学通知书,过完夏天,就可以动身了。”
肖思懿知道只要是肖让想办的事,总有办法做到,并且效率极快,她对此毫不意外。
她的沉默更显得无力,可除此之外,肖思懿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些什么,来表达不满。
反倒是沈之南,在旁开了口,“这好端端的,怎么突然就要把人送那么远去。”
“小懿喜欢而且很有天赋,那自然是要给她最好的,这点学费,我还是承担的起的。”
餐厅的吊灯是昏黄色的,光晕染在肖让周身,让他身上更有一种胜于同龄人的成熟感,他的眼睛藏于眉骨轮廓的阴影中,声音轻飘却又坚定,在这一刻,肖思懿忽然有种错觉,好像肖让真的只是她的哥哥,以哥哥的角色给予她最好的,包括人生未来未来的道路。
沈之南叹了口气,自然知道自己孙子的脾性,决定的事哪能轻易就改?
“这不是学费不学费的事儿,我知道你是为她好,可做决定之前好歹先跟我们商量一下吧。小懿这一走啊,老宅里又只剩我这个老太婆孤零零的一个人了。”
沈之南说的话,让肖思懿忽然就有些伤感,她把脸埋在碗里险些落泪。
时间流逝,只在方寸之间。人逃不过,却也无奈。这些年,肖思懿从半大的孩子长成了大姑娘,可同样的,祖母也老了。记得刚来肖家那会儿,沈之南也只是鬓角有几根银丝,可如今,头发早就白了一半了。
肖振邦过世以后,这偌大的老宅,只有她们两个人相依为命,没有血缘不假,可相伴的点滴却是真实的,在沉长的时光中,对彼此的牵挂早就融进骨血,成为比血脉更深的羁绊。
“祖母~”肖思懿放下碗,眼眶早就红了一圈,她牵起沈之南的手,撒着娇,“小懿舍不得您,想多陪陪您。”
委屈巴巴的小姑娘,一双眼睛里蓄着将落未落的泪水,任谁看了都心软,沈之南叹了一口更长的气,满眼不舍地将肖思懿脸颊的碎发别到耳后,“哎哟,你看,还是我们家小懿知道心疼祖母。”她瞄了肖让一眼,又握紧肖思懿的手,“这男孩子啊,到底不如姑娘家贴心呐~”
这话虽是对着肖思懿说的,可谁听不出沈之南话里有话。
肖思懿内心暗自窃喜,巴不得祖母再多说几句替她泄愤,便索性靠在沈之南的肩膀上继续撒娇,“祖母,小懿不在了,你也要好好照顾自己啊~我会想您的。”
沈之南心都要化了,揉着肖思懿的发丝,安抚道:“祖母也想小懿,可有人这是吃了秤砣铁了心的要送你出去,祖母老了,说的话也不中用了。”
肖让此时正喝着汤,一老一少,一唱一和,他再看不明白是在做戏,就真白活这么多年了。他自顾自对着碗吹了吹,然后不紧不慢小口小口喝着,直到见了底,才放下碗,擦了擦嘴,看着面前的两个人。
“祖母,您说的话,在肖家永远管用。只是小懿现在长大了。女孩子嘛,总该多出去见见世面,才能更清楚的知道自己以后要什么,才能明白未来的路该怎么走。小懿的天赋您比谁都清楚,您呀,就别跟着她一起瞎折腾了。我吃完了,您慢慢吃。”说罢,起身大步离开。
肖让说话语速向来不徐不疾,一番言论掷地有声,有理有据。沈之南其实也知道送肖思懿出国是个很好的选择,只是她不太喜欢肖让做事不商量无余地,这性子简直跟那过世的老头子一模一样。
可事到如今,这事儿也只能尘埃落定了。
盛夏,夜幕降临地更晚一些。
肖思懿踱着步子在庭院里消食,晚饭的时候光顾着埋头吃,一不小心就吃撑了,顺便也想想有什么办法可以不去法国。
空气中有淡淡的香气,池子里的菡萏浮出水面,风吹过树叶,偶有沙沙声,肖思懿看着自己被拉长的斜影漫无目的的走,不知不觉竟走到了肖让的院子。
她刚想转身离开,隐约听见一阵“哼哧哼哧”的喘气声,除了是肖让,还能是谁?
出于好奇,肖思懿猫着腰悄悄走了过去,然后探了个脑袋出去。
天色还没完全暗下来,只见肖让穿着件军绿色的工字背心,正伏在屋前的空地上,一上一下做着俯卧撑。
肖思懿的脚步像是被钉在原地,走不动了。
他似乎比成年礼那次回来,壮实了不少,肤色也更深了。而肖让做俯卧撑的方式也很有意思,不是常规的手撑地,每次上半身撑起来的时候,双手都会离开地面,在胸口快速击掌,再落下,他的速度很快,却做的十分平稳,整个人看上去像是飞起来一样。汗水早就浸湿衣服,裸露在外的手臂和面颊也都是汗水密布,额头的汗珠顺着他起伏的律动滴落,在地上汇聚成一滩小小的水渍。
女人的性感源自于女性特质的显露,凹凸有致的身材或者风情万种的眼神,而男人则恰恰相反,所谓性张力,是在拥有绝对的力量后不经意间爆发出的荷尔蒙,它绝不是刻意的,而是一种浑然天成的气质,甚至当事人都不见得自知。太过于瘦弱或者刻意卖弄的异性,对肖思懿来说,都是没有魅力的。
而肖让则不同,严苛的家教和常年的军营生活,让他身上有着一种常人不具备的极端克制,像不近女色的苦行僧,没有沾染尘世的俗,可他又拥有一副近乎完美的男性躯体,这就使得肖让的气质及其矛盾。
也正是他的这份矛盾,让肖思懿再看其他同龄的男生,是根本入不了眼的。
她看了一会,只觉得脸颊似烫,便想要离开。转身瞬间,好巧不巧,肖让刚做完最后一组起身,两人的视线就这么撞上了。
肖让拍了拍掌心的灰,双手叉着腰站在原地问:“偷偷摸摸在这干嘛?”
他的气息不太平稳,胸口也如山峦剧烈起伏,声线格外沙哑。
肖思懿像个被抓包的小偷,尴尬到了极点,她摸了摸自己的鼻子,凶巴巴地反问道:“干什么?经过不行吗?”
到底是虚张声势,也不等肖让接话,她转身头也不回的就走,走了一段之后,在确定已经离开肖让视线范围后,才回头看了一眼,确实没见到人,然后飞一般跑回了屋子。
这么一番折腾下来,肖思懿早就满身是汗,索性洗了个澡,躺到床上。
夜不知不觉已深。
肖思懿躺在床上,辗转难眠,月光渡进窗口,她眼目清亮,直直盯着天花板。
有很多事情,她还是想不通。比如肖让为什么突然要送她去那么远的地方,比如他以前什么事情都会询问她的意见,哪怕是买一件小玩意,都会笑盈盈的问她,小懿,你更喜欢哪个?比如他从前总对着自己笑,而现在,却经常板着个脸,摆出一副循循善诱为她好的态度。
肖思懿觉得,自己是了解男人的。和母亲一起生活的那几年,她的家里出现过不少男人,有同情怜爱的,那通常伴随着皱眉;又或者是充斥着最原始**的,是毫不避讳的;也有极其猥琐的不敢正眼看你,但却会背地里偷偷打量;若是蔑视,那则通常是斜着眼或皮笑肉不笑。
但这些人,通常都有一个共同点,都想从母亲身上占些便宜。
可这些眼神,她统统没有在肖让身上看见。
他的眼睛还是如初见时那般清澈干净。
她看不透他在想什么,又想做什么。
可她好不甘心,如果就这样逆来顺受,是不是显得太窝囊了?
如果注定没有办法改变,那至少应该做些什么吧?不应该只有自己一个人难受。
这样想着,肖思懿掏出了手机,一个电话打给了林薇薇。
林薇薇已经参加完高考,碰巧也没睡觉,电话响了两声就接通了。
“这么晚还不睡?”林薇薇口齿不清,嘴巴里好像在咀嚼着什么。
“大半夜你还吃,不怕胖?”肖思懿压着嗓子,整个人在被子里裹地密不透风,生怕被人听见。
电话那头,传来林薇薇叹气的声音,“分数还没出来,我急啊,万一考不上呢?
肖思懿此时没什么心思安慰她,便随便敷衍了两句,“不会考不上的,你放心!”
林薇薇说:“你又不是考官。”
肖思懿说:“就算真考不上,你们俩还能异地恋,起码都在这华夏大地上。”
这么一说,林薇薇倒是反应过来,她知道肖思懿不想出国读书,但拗不过家里,便反过来安慰她,“哎呀,出国也挺好的,天高皇帝远,再说了,我看电视里那些高卢雄鸡长得也蛮帅的嘛~”
肖思懿忽然就不说话了,有些话,即使是最好的朋友,也不知道该怎么说出口。在外人眼里,所有人都以为她和肖让是兄妹,她的肖想是不被世俗认可的,可她控制不了,依赖早就成了习惯,就是忍不住想离得更近。以后会怎么样,谁也不知道,可至少现在,肖思懿不想离肖让那么远。
肖思懿不说话,林薇薇又问:“你这么晚给我打电话有什么事?”
肖思懿回过神,索性开门见山道:“薇薇,你说报复一个男人最好的办法是什么?”
“报复?男人?”林薇薇不懂了,电话里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你要报复谁啊?”
肖思懿憋地快透不过气了,把脑袋从被子里探出来,看了眼窗外浓墨重彩,“你别管,你就告诉我该怎么做就行了。”
“办法是有,就看你能不能豁得出去了。”电话那头林薇薇神秘兮兮地。
“快说~”
“对付男人嘛,那当然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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