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天后,C市中心医院的双人病房,窗明几净。
唐诗筠走进房间时,一张床上空空如也,另一张床上则挤挤挨挨躺了两个病号。
“咳咳。”她轻声提醒,其中一颗脑袋耸动两下,转过一张洛川的脸。
“嘘。”她低声道,指指缩在自己臂弯里的倪青,用口型道,“睡着了。”
唐诗筠点头,不知怎的,看洛川的眼神有点闪躲。
洛川当然知道这是为什么。
五天前,凭借洛川手臂上的定位器,唐诗筠成功在两人力气耗尽前找到了她们。
刚一救上来,两个狼狈得不成样子的人便在众目睽睽下紧紧相拥,吻得深长,分都分不开。
不过之后,由于过度劳累,两人双双昏了过去,再醒来时,已到了医院。
洛川的轻度骨裂毫无意外地恶化成了最严重的那一档,而且因为伤在手腕,痊愈的难度很大。她另一只手臂也有相当程度的肌肉拉伤,至于身上其他大大小小的划伤刺伤便更不必提了。所幸现在不是夏天,不然光是伤口发炎就够她喝一壶的。
但相较起来倪青,洛川觉得自己身上这些都不算什么。
爆炸果然导致了倪青的内脏损伤,肺部和肝脏皆有挫伤,加之肩膀、手掌和后背几处伤口造成的失血过多,昏迷了足足一天才幽幽转醒,险些把倪家父母吓出心脏病来。
不过幸运的是,她的恢复速度非常喜人,虽还没有康复到活蹦乱跳的程度,抱着洛川亲得上气不接下气已经非常顺手了。
洛川偏头望着倪青的睡颜,相处两年,她鲜少有如此安宁的睡眠。若放到往常,恐怕唐诗筠出现在门口的第一时刻,她就该醒了。
在洛川的身边,她睡得如同孩子。
经此一事,洛川发现倪青对自己的依恋明显加深了。往常,总是洛川对倪青撒娇多,也总是洛川时刻黏着倪青,但自从高楼外的生死一线后,洛川感受到倪青的性情发生了一些变化。
她不再克制,不再隐忍,不再有所顾虑,总是心中惶惶了。
或许这才是真实的倪青,身上不再背负着关系生死的重压,可以随性地释放自己的爱与欲,向世界、向她爱的人展示她最本真的活力。
三十八年后,她终于解脱了。
可惜,介于两人的手目前都比较废,就算想发生点什么,也只能停留在“口头”层面。
这大约是此刻的倪青最郁闷的一件事了。
“唔……”正漫无边际地想着,怀里的倪青忽然皱了眉。
睫毛几次抖动后,她将脸再次埋进洛川的怀中,懵懂道:“有人来了吗?”
“嗯。”洛川抚着她的头发,答道,“唐警官来了。”
“嗯?”被窝耸了几下,倪青睁开眼,嘿咻一下坐了起来。
“有消息了吗?”她顶着一头睡乱了的头发,看唐诗筠的目光很快摆脱了睡意,沉着中夹杂着许多期待。
“是的。”唐诗筠道,“我们根据你提供的几个可能潜藏地点,在D市乡下的一幢自建房里找到了他。”
“活的?还是死的?”
“死了。”唐诗筠拿出几张照片,刚要递出,忽然警醒,又问:“你们吃饭了没?”
倪青一笑:“我俩的心理承受能力,你就放心吧。”
看到照片后,两人陷入了相同的沉默。
两颗脑袋挤在一起,半晌,缓缓发声:
“啧啧。”
“比我想象的要狠一点儿。”
世上能令倪青失语的事情已不多了,眼前照片里男人的死相算是一样。
男人平躺着,眼睛瞪得很大,皮肤上的尸斑很明显,应当已死亡超过两天。
他的四肢均扎着一把小刀,钉得很深,完全将他钉死在地。
致命伤在脖子上,但杀手没有给他个痛快,而是割破了他的气管,令他一点点窒息而亡。
他的舌头不翼而飞,下.身也被切断,躯干部位有几数道深浅一致的创口,均避开了致命部位,尽量将死亡延长。
这明显是一场报复。
可如此可怖的现场,竟没有留下一丝一毫可以追踪凶手的线索。
除了——
“我们在现场发现了两枚硬币。”唐诗筠递出证物的照片,“一枚被火熏黑,一杯则明显被擦亮。”
她用探寻的目光看着倪青:“你见过这东西吗?”
倪青不动声色地返还了照片,摇头:“没见过。”
“真的?”唐诗筠仍把她盯得很紧。
倪青眼睛都不眨一下:“他掌管组织多年,仇家多得能把他砍成沫子,难不成每一个我都要认识?”
“说起这个,”倪青没再给她留下思考的空间,丝滑地转了话题,“你们的进度如何?”
提到案件,唐诗筠的神色难掩忧愁:“我们虽然在现场抓捕了很多组织核心成员,但仍有一些没有去参加宴会的高层在外逃窜。而且他们的嘴大多很硬,一轮审讯下来,几乎没有收获。”
倪青并不意外,点了点照片:“告诉他们老东西和崔家父子都已经死了,如果再不交代,最后主犯会落到谁的头上就不好说了。”
“可……”
“他们当然会迫不及待把锅往死人头上甩,但相对于一个字不说总还是要好些。”倪青早料到她的顾虑,“这只是我的一个建议,至于执行与否,做到什么程度,要看你们的选择。”
“另外,防住海关,他们很可能会出国避难,如果真让他们逃到海外去,后患无穷。”
唐诗筠沉眸思考片刻,应了声:“有道理。”
“你有考虑过报警校吗?”她忽然问倪青,“我觉得,你的才能如果用到正途上会很出色。”
倪青这下是真愣了,脱口而出:“又来?”
“什么?”
倪青连忙摇头:“没什么。”
“上辈子,她跟你说过一样的话?”唐诗筠离开后,洛川挽住倪青的手臂,问道。
“不一样,但……”倪青眨眨眼,无奈地笑了,“她这个人呀,还是喜欢把人往正道上引。”
“那你的想法呢?”洛川的眼睛明亮。
“上次还是这次?”
“两次。”
倪青故作思考,然后冷不防亲了下洛川的唇:“嗯——我这个人呢,还是喜欢站在阳光下。”
她转向窗外,靠着洛川的肩,用手指捕捉阳光:“天气真好啊,适合想想未来。”
…
倪青洛川在五月初回到了学校,因为这场波折,她们的成绩不可避免地受到了影响。三模的成绩出来后,两人双双跌下了已经蝉联近一年的第一第二宝座,落到了第七和第十名。
按照一中的常规水准,这个成绩top2是不用想了,但省内以及临近省份的高校还是可以随便挑的。
洛川的骨折仍在缓慢痊愈,倪青的伤口也尚未愈合,对两个伤员来说,考到这种程度当然不能算差。
高考并非人生的全部,经历过生死考验的两人没有为了成绩勉强自己,而是维持着稳定的节奏和心态,一点点补足了这些天来落下的进度。
案件尚未结束,除了柳莺,学校里没人知道两人前段时间的缺席是因为什么,许多小道消息通过各种渠道在同学间渐渐流传开来。有人说她们遭遇了车祸,有人说她们被人劫持,众说纷纭。许多天里,学校校园墙上都飘着关于两人的讨论。
对此,倪青只是失笑:“让他们谈去吧,也算是缓解学习压力的一种办法。”
…
六月,高考如期而至。天公作美,先头几场小雨让气温降到舒适区间,到了考试开始,又开始放晴。
最后一场考试,倪青仍旧坐在窗边,阳光洒落在卷子上,使工整的字迹和握着笔杆的手皆镀了金边。
在答卷末尾写下最后一个句号,轻轻放下笔,距离交卷还有二十分钟。
她没有等待铃声响起,胸有成竹地走出了考场。下了楼梯,果然见洛川在楼梯口等她。
陆续有考生从她们身边走过,或笑或哭,而她们的眼里,只有彼此。
“一起走吗,同学?”倪青站在台阶上,向她的挚爱发问。
“好啊。”洛川轻巧地应下,牵住她的此生唯一。
她们携手走入灿阳。
…
梅雨季节伊始,C市重大涉黑涉恶犯罪团伙案正式告破。涉案人员陆续移交司法机关审判,政府与公安系统中的大小保护伞也被一一查处,许多冤案错案得以重见天日。其中,也包括二十年前改变了许多人命运的那场火灾。
倪青洛川的贡献没有被忘记,她们以协助破案的名义被授予嘉奖,把现金奖励尽数捐给了一个帮助山村失学女童的公益机构。
黑暗仍然存在,但这世上总有光明。
…
六月下旬,高考成绩公布,出乎意料的好。
家里陆续接到了top2招生办打来的电话,市里几家媒体闻风赶来,这一次,倪青答得坦荡。
几天后,志愿填报开始。电脑屏幕光将两人的面容映成相同的颜色,洛川盯着提前批一栏里的院校名称,问道:“确定了吗?”
倪青握着鼠标,另一手搭上洛川的手背,眼中含笑:“确定。”
咔哒,食指按下确认,志愿填报完成。
六月二十九日的傍晚,C市方长街口,两个十指相扣的影子被路灯拉得很长。
路口的小吃摊人气火爆,一只小猫蹲在摊子边,接受食客们夹杂着嘬嘬嘬的投喂。
邻居家的孩子们已到了上小学的年纪,穿着轮滑鞋在路上追逐嬉闹。
街对面新开了一家水果店,风一吹,榴莲的气味便飘了满街。
茂密的樟树挡住月华,两对夫妻各牵着一只大狗在树旁聊着日常琐事,任由狗狗们兴奋地对扑。
远远望见父母从街那头走来,倪青与洛川冲他们挥手,奔跑,两个步伐一致的背影逐渐远去,向着她们的家。
烟火人间,来日方长。
她们的故事开始于最寒冷的冬,而现在,夏日已至。
【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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