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一天,早些时候。
西城区,一间与方长街相隔不远的平房内。
虽是冬日,房间的窗仍敞开着,一架摄影机架在窗口,镜头赫然对准了洛川的房间。
一个长相平凡的女人裹着厚棉袄坐在相机后面,不时把目光从显示屏上移开,低头嘬一口热奶茶。
身后房门忽然开了,一个带圆框眼睛的青年走进来,女人忙放下杯子,诧异地站起:“小崔哥你怎么来了?”
青年耸耸肩,倚上门框,一副纨绔样:“总部开年会,来的都是各部大佬,我级别不够,被我爸赶出来了。”
不等女人答话,青年摆摆手,目光投向相机:“有什么发现?”
女人请他坐下,把自己整理出来的跟踪记录拿给他看,回复道:“洛川这几天都没去学校,也不出门,看样子是真病了。”
“倪青呢?”青年瞄了一眼她放在边上的奶茶杯子,随意翻了几页记录,问道。
女人答道:“她倒是照常去上学,除了前不久去接了一次洛芝兰外,其余时间都是作息恒定,没什么异样。”
“嗯?”青年瞟了她一眼,“要是她们都这么安分,我怎么跟老头子交代呢?”
女人的笑脸变僵了:“这个……人家日子就是那样过的,我们也不能生造些异常出来不是?
青年砰地合上记录,冷了脸:“这么说,倒成了我的不是了?”
“不不不,是我们办事不利。”女人连连摆手,“小崔哥,我们这个部门的情况你也了解,平时搞搞跟踪倒还行,但这两个人的反跟踪意识很强,要深查下去,我们人手实在不够啊。”
她陪着笑脸,一面恭维,一面提议道:“小崔哥,您父亲是先生最信任的管家,您自己也是组织里数一数二的青年才俊,您看,能不能跟上头申请一下,给我们加点儿人,提高一下工作效率?”
青年听了她的话,却不置可否,只将目光停在相机显示屏上,示意她看过来:“那边有动静了。”
女人赶忙凑过来,凝神盯了一会儿,脸上渐渐有了诧异:“她们……怎么突然吵起来了?”
…
咣当——
一个厚实的陶瓷杯子猛然砸到倪青脚边。
“洛川,洛川你听我说——”倪青绕过碎成三瓣的杯子残骸,想去拉洛川的手。
洛川却连连退至窗边,挥起另一个杯子,厉声道:“我现在不想听!”
倪青被迫站住脚,目光短暂地停在那个两人一起买下的杯子上,强行将眼中的哀伤咽下:“洛川,我是为了你好……”
“为我好?”洛川的手和唇都在颤抖,声音里却一反常态地高亢,“哼,倪青,那是我妈!你是我什么人,有什么资格替我做决定?”
“我……”倪青的手搭在墙角,手指根根泛白。
洛川尖锐一笑,话语间的讽意竟像极了从前的洛芝兰:“怎么,说不上来了?”
她放下了杯子,飞快眨眼以隐去即将落下的泪珠:“倪青,是,我没有你那么大的本事,我一直很依赖你,可这不意味着你可以越过我去管我和我妈之间的事情!”
倪青低头深呼吸了几口,像是为自己鼓满勇气,在她的话音落下的那一刻赫然抬头,字字恳切:“我只是不想你再受伤害!难道你吃的苦还不够吗?难道经历了这么多事情,你对她还抱着什么幻想吗?”
生理性的泪水落下,洛川大力地擦去它,眼中原本的不忍随着这毫不顾惜的动作,霎时湮灭:“什么叫幻想?倪青,她是我妈,她生了我养了我,她是我的家人!我想有个家,这有错吗?”
她上前一步,说话再不收敛:“倪青,你还不如我呢,你在孤儿院里长大,你知道举目无亲的感受,为什么现在你自己家庭美满了,却要拦着我感受亲情呢?你就这么自私吗?”
倪青感受到了她话里的敌意,于是也松了手,吼道:“因为你这个家人,她差点害你万劫不复!”
“难道你忘了吗?那天,如果没有我,你现在应该和她一起被关起来!”她激动地冲到洛川面前,再一次伸手,企图去够洛川的臂膀。
洛川猛然甩开她,甚至双手大力推了一把,直将她推得踉跄:“她是被骗了!她亲口跟我说过,她后悔了,她想弥补我,而我也愿意原谅她!为什么你们不让真正的犯人罪有应得,反而要去苛责一个受害者呢?如果不想帮我,说再多都没有用!”
倪青扶着桌角勉强站定,可心却因她的话而冷得发颤:“什么?难道在你眼里,是我不想帮你吗?”
“呵,当初来找我的时候,你们说得那么好听,说要帮我报仇,要以牙还牙,要让那人生不如死——可结果呢?你们做到了什么?”洛川冷笑着,每一个字都咬在舌尖,显得越发刻薄。
“魏智强至今逍遥法外,我的妈妈却受了整整一年的苦。难道我不能心理不平衡吗?难道我不能怨你吗?”她盯着倪青,眼里早没了平日的温顺,像一条毒蛇终于揭开树皮的伪装,露出了毒牙。
倪青的呼吸变得不畅,无数种神思从她的脸上划过,终而,将她原本的愧疚转化为了阴森的瞥视:“好啊,我算明白了,你憋了一年,其实心里一直在怪我,是吧?”
她浑身发冷,如一把换了刃的解剖刀,像要用话语代替锋刃,在眼前这人身上戳出几个血洞来:“你自己是个怂包,不敢反抗你妈,也不敢反抗魏智强,面对他们连个屁都不敢放,我好心帮你,你却反把一切都怪到我的头上,把那些悲剧都看做是我的无能?”
“是!”洛川不甘示弱,狠狠瞪她,“因为你就是无能,你什么都做不到,不仅没法报仇,也没法得到我的心!”
“你以为我真的喜欢你吗?你以为你帮过我,我就该顺了你那卑劣的心思,心甘情愿地奉献自己吗?别做梦了,我对你一丁点感情都没有,从始至终,都是逢场作戏!”她的呼吸紊乱剧烈,她一面说着,一面用拳头捶打胸膛,好像如此做了,心里那些沉淀已久的郁结便能被敲碎似的。
而那把锤子,同样敲在了倪青的心底。
“哈,哈哈哈哈……”泪水成串涌出,破碎的笑声里含着无限的苦楚和讽刺。喉咙阵阵刺痛,像被无数根针扎透,她仰面朝天,脖子上的青筋根根鼓起,如同一颗在风暴里摇摇欲坠的树,只靠一丁点怨恨维持着声音。
“洛川,你有心吗?”她幽幽地念着,已然是用了看待仇人的眼神。
“我对你那么好,把你从魏智强身边捞出来,费尽心思保护你,我照顾你整整两年,把你当做我生命里最重要的人,你不知感激也就算了,居然……居然还这样想我?”
她突然冲上前去,双手钳住了洛川的肩,将她压在落地窗边,一双眼睛里浸透了愤怒:“我告诉你,要是当初没有我,你说不定都活不到今天!也轮不到你在这儿演什么农夫与蛇!”
她的力气并不算大,可洛川感到了一种强烈的窒息感。她拼命地扭动身体,奋力挣脱倪青的钳制,又一次,更加大力地将她推开:“不用你说!我已经成年了,我的生活我自己会管,跟你没有任何关系!”
说罢,她便大踏步往屋外走。
“你等等,把话说清楚!你要做什么?”倪青高喊着去追她,急切地拉住她的手腕。
“放开我!”洛川毫不动摇地甩开倪青,甚至没有回头再看她一眼。
“你回来!你要去哪儿?”
砰!大门在眼前甩上,闷响震动了吊灯,竟令心脏也开始颤动。
“洛川!!”
————
“她之后去了哪儿?”听青年讲完她们争吵的过程后,男人问道。
“在江边坐到半夜,然后就近找了家酒店。”青年微微躬身,用最合适的力度给男人捏肩,回答道。
“倪青呢?”
“打扫完卫生就回她自己家去了,直到现在也没出现。”
男人随意把玩茶杯:“有趣。”
“恰好在如此关键的节骨眼上闹出矛盾来,这两个小家伙,真是越来越有趣了。”
他品了一口茶,语气悠然:“告诉魏智强,倪青必须死,但是,动静绝不能太大。要是闹到警方那儿去,我们可没有第二只替罪羊给他用了。”
“是。”不远处,老管家点头应下。
“怎么,心里还有疑问?”男人斜看仍站在他身侧的青年。
青年犹豫了一下,问道:“先生,如果倪青她真的中了魏智强的招,中毒死了,那咱们这些时间的谋划……不就都白费了吗?”
“小博,”老管家忙叫住他,“别僭越。”
“无妨。”男人搁下杯子,和蔼道,“年轻人,求知欲旺盛是好事。知道得够多,才能一直进步。”
“老崔,”他对管家道,“你来回答吧。”
管家上前几步,站到自己儿子旁边,简短道:“如果她连这种等级的计谋都识不破,那只能证明是我们看错了人。”
崔博恍然:“一把刀,如果会被磨刀石折断,说明它根本就不是把好刀。那么我们也就没有必要再留着她的命了。”
天气阴冷,有一场风暴正在天顶酝酿。男人步向窗边,鸟瞰这座笼罩在乌云下的小城,如同看自己的囊中之物。
“小家伙,这一步棋,你会如何下呢?”
“可别让我失望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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