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头渐渐西斜,午后的热气重新蒸腾起来,塑胶跑道被晒得发烫,隔着鞋底都能感受到那股灼热。
运动会第一天每个同学都像是被赶鸭子上架,都必须参加体能项目。
第一项就是立定跳远。
这是沈芮宁擅长的,她个子高,腿也长,弹跳力向来不错,中考时这项还拿了满分。
她走到起跳线后,微微屈膝,手臂前后摇晃蓄力,深吸了一口燥热的空气。
阳光有些晃眼,她眯了眯眼睛,集中全身力气往前一跃——
或许是太想跳好,她用力过猛,落地时脚下一滑,整个人瞬间失去了平衡。
“砰!”的一声。
右膝盖重重擦在粗糙的跑道上。
“嘶——”
她疼得倒抽一口冷气。
低头一看,右膝盖擦破了一大片,细小的沙砾嵌在破皮的伤口里,血珠正慢慢渗出来,火辣辣地疼。
她看着那片狰狞的伤口,突然觉得倒霉透了。
前几天刚被篮球砸中眼睛,肿了好几天才消,现在又摔成这样。
这运气,真是跟她杠上了,专挑这种显眼的地方下手。
“芮芮!没事吧?”周清萤从她身后跑过来。
几乎是同时,另一道身影也快步走近。
陈西曜在她面前蹲下,两人一左一右小心扶起她。
“我送她去医务室。”陈西曜对周清萤说。
“我刚跳完,我也一起去!”周清萤立刻接话。
算起来,开学这短短一段时间,沈芮宁觉得自己恐怕已经把星海中学的医务室摸得比教学楼还熟了。
她一瘸一拐地被两人搀扶着往前走,每走一步,膝盖就传来撕裂般的刺痛。
……
推开医务室的门。
里面已经坐了几个同样挂彩的同学。
还是那个校医。
一抬头看到沈芮宁,脸上写满了惊讶:“同学,怎么又是你啊!”
是啊。
怎么又是她……
连她自己都觉得这频率高得有点离谱了。
她无奈地弯起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
陈西曜扶着她在一旁的空病床坐下,挑眉一笑:“老师,我们这位同学啊,估计是想在您这儿发展成VIP客户。”他偏过头,懒懒地靠在墙上,双手插兜,“不过同学,医务室可不搞促销活动。”
沈芮宁耳根一热,窘得别过脸去。
却看见周清萤也在拼命抿嘴憋笑。
真是……太丢人了。
校医也被逗笑,取出碘伏棉签:“运动是好事,但也要量力而行啊!伤口最近可千万别碰水啊,记得每天来换药。”
“……谢谢老师。”她小声应着,脸颊通红。
……
等处理完,两人又一左一右地扶着她走了出来。
“芮芮,要不我直接送你回寝室休息吧!反正你现在这样,肯定是跑不了步了。”
沈芮宁转头看向她,眼里还有些犹豫,毕竟运动会是集体活动。
“是啊,回去歇着吧。”陈西曜在一旁搭腔,“难不成你还真想瘸着这条腿,去跑个八百米,争取个‘身残志坚’奖?”
“……”
她低头看向隐隐作痛的伤口,认命地点头。
-
到了宿舍楼门口,陈西曜松开了搀着她的手。校服袖口从她衣角边轻轻擦过去,带起一阵微小的风,又悄无声息地落下。
“记得伤口别碰水。”他朝医务室方向抬了抬下巴,“再去几次,校医怕是要认你当干女儿了。”
沈芮宁低头:“……知道了,谢谢。”
她没动,直到陈西曜转身离开,才慢慢抬起头。
那道蓝白色的身影越走越远,她一直望着,直到什么都看不见了,才转过身对身边的周清萤说:“萤萤,你也回去吧,我自己上去就行。”
“你真可以吗?”
“嗯,”她点点头,“反正有电梯,没问题的。你不是还有别的项目要测吗?快回去吧。”
周清萤犹豫了片刻,终于松口:“那好吧,要是有哪里不舒服,记得找宿管阿姨!”
“好。”
看着周清萤跑远,沈芮宁才扶着墙,慢慢走进宿舍楼,每走一步,右膝盖就传来一阵牵扯着的刺痛。
好不容易磨蹭到寝室门口,她长长舒了口气。
宿舍里没开窗,显得有些闷热。
她脱下校服外套,正准备挂起来——
“啪嗒。”
一声轻响。
一颗糖从外套口袋里滑下,落在她脚边。
沈芮宁低头,不由得一愣。
她慢慢俯身,捡起。
依然是颗薄荷糖,透明糖纸在光线下泛着浅绿。
她明明记得,上次那颗糖已经放在抽屉里了……
怎么还有一颗?
她几乎要怀疑自己是不是出现了幻觉,顿了下,单脚跳到书桌前,拉开抽屉,取出了里面的那个小盒子。
打开盒盖,之前那颗一模一样的薄荷糖在里面。
她没记错。
沈芮宁的视线在两颗一模一样的糖果间来回游移。
难道是他的?
可他什么时候放的?
正想着,窗外突然传来一阵欢呼。
她扶着床沿,单脚跳到窗边的书桌前坐下。
宿舍楼就在操场后方,从这个角度望出去,能看到操场上欢腾的人群。
他们班的休息区安排在小树林旁边的阴凉处,沈芮宁目光找了一会儿,先看到了班主任,然后慢慢在人群中搜寻。
慢慢地,目光终于定格,找到那个想找的人。
不过看来,今天运气不好的不止她一个。
陈西曜搀扶着另一个同样挂了彩的女生,朝医务室的方向走去。
她收回视线,窗外的喧闹仿佛瞬间被隔绝。
她低下头,摊开掌心,看着那颗糖。
不由得疑问——
这次又是为什么?
-
等到所有人测完已经到了下午五点左右了。
沈芮宁在宿舍闷了半天,实在无聊,便跟着周清萤她们慢悠悠地走到了操场。
运动会的夜晚格外热闹,暑气散去,晚风习习,整个操场被灯光照得通明瓦亮,像被罩在一个柔光的玻璃罩子里。
和军训时一样,不少同学自发地在操场中央围成圈,表演节目。
沈芮宁她们找了块干净的草坪坐下,跟着大家一起鼓掌。
“快快快,下一个节目!谁来?”一个女生拿着话筒在场地中央热情地号召着。
众人都互相看了看,一时有些冷场。
“我来吧!”一道清甜的嗓音响起,不高,却在瞬间抓住了所有人的耳朵。
沈芮宁看向声音的来源处。
楚瑶。
她换了一身夏季校服,扎着清爽的丸子头,脸上还带着白天的妆,在操场柔和的光晕下,整个人像是会发光,美得让人移不开眼。
“我就唱一首《等你下课》吧。”她接过话筒,落落大方,没有丝毫忸怩。
沈芮宁看着她,心里又想到了开幕式的那一幕。
一个念头就此冒出:
如果楚瑶在,
那……陈西曜是不是也……
她转过头,看向楚瑶刚才起身的方向。
果不其然。
他在。
他身边空着一个位置,显然是留给谁的。
半首歌下来,视线有一半时间,都落在了同一个方向。
秋夜的晚风带着些许凉意,轻轻拂过草坪。
沈芮宁将手伸进校服口袋,指尖一下就触到了一颗棱角分明的硬物。
她捏着那颗糖,心里越来越好奇,陈西曜为什么要这样,偷偷地塞一颗糖给她?
上一次被篮球砸到,硬要算的话,或许还能和他扯上点关系——
他传的球,队友失误,她无辜遭殃。
那份歉意,在他那儿来得也算“顺理成章”。
可这次,完全是她自己不小心。
纷乱的思绪,缠着楚瑶温柔的歌声,在她心里越绕越紧。
-
隔天清晨,阳光透过窗棂洒进教室。
沈芮宁慢慢挪到自己的座位。
膝盖的伤还没好全,动作比平时笨重了点,但至少不用再一瘸一拐地当“显眼包”了。
她坐下发了会儿呆,旁边的位置还空着。
过了好一会儿,陈西曜才来。
他拉开椅子,把书包往椅背上一挂,在她旁边坐下,随口问:“膝盖怎么样了?还疼么?”
“好多了。”她小声应着。
陈西曜“嗯”了声,算是回应。
随即,修长的手指在手机屏幕上飞快地敲打起来。
她余光微侧。
少年低着头,额前碎发遮住部分眉眼,看不清神情。
视线回转时,刚好看到了坐在斜前方的楚瑶身上。
她也正低着头,按着手机。
心里那点念头又适时冒出。
沈芮宁犹豫了一瞬,问道:“那颗薄荷糖,你的?”
陈西曜的动作顿了一瞬,转过头来,语气随意:“嗯。”
“为什么……要给我?”
他挑了挑眉,依旧是那副漫不经心的调子:“看你最近太倒霉了,分你点好运。我这个人啊,从小运气就特别好。”他顿了顿,像是突然想起什么,“哦对了,上次语文课你不还偷偷提醒我来着,谢了啊。”
“……没事。”
沈芮宁低下头。
原来是这样。
一份看她可怜才给的好运,一次顺便的还人情。
不过。
倒也符合他的性格。
对谁都很好。
……
上午运动会结束后,沈芮宁就和周清萤一起去吃了中饭。
只不过。
或许是真的水逆,运气差到离谱。
吃完饭经过小卖部时,她又看到了陈西曜和楚瑶。
透明的玻璃门内,他们并肩站在冰柜前。
陈西曜手里拿着两瓶水,侧着头,似乎在听楚瑶说话,嘴角带笑。楚瑶也微微仰着脸,午后阳光洒在她带笑的眉眼间,明媚动人。
画面像极了青春片里男女主角的定格镜头。
周清萤显然也看见了,碰了碰她的胳膊,示意着“这两有情况”。
沈芮宁嘴角勉强地扯了扯,垂下眼,拉着周清萤离开。
她不受控制地越走越快,可受伤的膝盖偏偏在这时不配合地传来一阵刺痛。
她眉头一皱,不得不慢下来。
那刺痛是清晰的、短暂的。
却远不及心底无声漫开的那片涩意,来得绵长磨人。
沈芮宁盯着脚下被阳光晒得发亮的水泥地砖。
有什么好难过的呢?她冷静地问自己。
他给一颗糖,只是顺手,只是礼貌,只是看她“太倒霉”了。他甚至还记得语文课上那微不足道的一次提醒,这反而证明了他只是……记性好。
而且,不想欠谁。
她明明知道,自己连一点点失落的资格都没有。
可心里还是像被摇晃后打开的柠檬气泡水,不断发出滋滋的轻响。
不剧烈,不撕心裂肺,却无休无止,密密麻麻地啃噬着。
……
回到教室,她从口袋里摸出那颗薄荷糖,撕开,放入口中。
清凉的甜意在舌尖化开,带着强烈的薄荷冲击,很快充斥了整个口腔。
糖块在温热中渐渐融化成小小的一粒。
沈芮宁垂眸,将那张被撕开的镭射糖纸摊在桌面上。
午后的阳光斜洒进来,在糖纸上折出零星的光点,像眼泪,又像碎钻,散落在原木色的桌面上。
虚假又绚烂。
她看着淡笑。
原来,有些糖初尝时是清凉甜美,却会让人在回味的时候,更清楚地尝到之后的冷苦。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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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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