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小狗？
明月瞪圆的眼睛里，忽闪着满满的不可置信，于是，她又用手语问了一遍：小狗，我的？
顾翊半蹲着，摸了摸狗狗的脑袋，放轻了声音对狗狗说：“去找你的小主人吧。”
明月听不见。
只是看到那只覆在狗狗脑袋上的手，手指瘦直、骨节干净没有突出，薄薄的皮肤覆在清秀筋骨之上，只是看到狗狗走到离自己更近的地方，而后她发现，原来狗狗也是有表情的。
就比如此时此刻，它在冲着自己笑。
礼尚往来，明月想要和狗狗说“你好”，可是她张了张嘴，简简单单的字音艰难地卡在嗓子眼、卡在僵硬的舌头根。
十聋九哑，她不是不能发出声音，只是她每每发出声音，都会引来异样目光。那些异样目光无一不在告诉她：你的声音真的很丑陋。
明月垂着眼睛，扬起的嘴角轻轻向下。
十**岁的小姑娘，脸上的失落很难隐藏。
“明月。”
顾翊叫明月，明月听不见，只是看到那只修长漂亮的手，在自己面前晃了晃。
她抬头，跌入一双漆黑澄净的眼。
人们总说，婴儿的眼睛纯净，老人的眼睛浑浊，而此时此刻与她对视的眼睛，冷淡肃穆之下，是清澈如水的底色，这样的距离，浓密微翘的睫毛根根分明。
顾翊薄唇轻掀：“怎么了？”
明月打手语，说的是：“如果我能说话，我就可以和小狗说‘你好’了。”
她是在痴心妄想，但不能说话，也可以笑给小狗看，让小狗知道她非常非常喜欢它。
下一刻，她却见顾翊双手抱起狗狗，压低视线对狗狗说：“你的小主人在和你说‘你好’。”
心跳在读出他唇语的瞬间骤停。
顾翊竟然成了她和狗狗之间的翻译。
他垂着长长的睫毛，很认真地看向她：“还想和狗狗说什么？”
明月回神，嘴角有了小小的弧度，她想起网络上的小狗会很多指令，比如握手。
“我还想和狗狗握手。”
顾翊轻点头，他掌心朝上，示意明月伸手，而后对狗狗下达指令。
毛茸茸的小金毛，就这样把毛茸茸的前爪放到了明月的手里。
明月好高兴，笑得眼睛弯弯，不能说话的遗憾都被惊喜取代。
这一天是夏至，是明月长这么大以来最开心的一天。
其实被资助开心，收到资助人寄来的东西也开心，但那些开心里掺杂着感激、掺杂着不安、也掺杂着忐忑，她问自己何德何能，总要想着报答。
今天是纯粹的开心。
因为她长这么大，第一次找到了工作，工作环境她超级喜欢，她的房间有大大的落地窗，推开窗户就能看到远山、丛林、云层很低的天空，而且做一休一、吃住全免、月薪三千，大学开学之前，她还能工作两个多月，说不定学费都能赚出来。
最最最开心的，是她拥有了一只暂时属于她的小狗。
小狗超级可爱，而小狗的主人……他看起来好像很冷很难接近，可是看向狗狗时，低垂的睫毛和侧脸的弧线，都有些温柔。
这里七八点钟才会天黑。
小满在冒着烟和香气的烧烤炉前给人帮忙，烤熟的还没有偷吃的多。
滋滋冒油的，是带有当地特色的小豆腐、洋芋、小肠、米皮……
民宿的客人都很年轻，大家混熟之后毫不客气。
明月过去给小满帮忙，小满空不出手捏捏她的脸，笑着把烤串递给她一把，教她什么时候翻动、什么时候撒调料。
没多会，长长的户外餐桌就摆满餐食，烙锅、烧烤、豆米火锅……
小满喊明月坐下，给大家介绍：“这是我们的新成员。”
明月不习惯被很多双眼睛看着，又不会说话，只是笑，扑闪着一双黑亮的大眼睛，听小满给她介绍这里的每一个人。
有人抽了把椅子在她身边坐下，她听不见声音，是清冽气息拂过鼻尖。
明月的眼尾弯了弯，算和他打招呼。
顾翊轻点头，目光清淡，算是回应。
氤氲的热气里，男人侧脸清冷，摆在面前的只有一份白粥，冷白如玉的手指捏着瓷勺，有一下没一下搅动着，兴致寥寥。
对上她疑惑的目光，他面色平静地说没有胃口，惜字如金。
香辣热气里出现的白粥，像烟火人间里出现的不食人间烟火的男人。
明月没有多说，也没有多问，只是这么多好吃的摆在面前，他都不吃，真的很可惜。
-
晚饭后，明月和小满交换了微信。
小满是医学院大二的学生，比明月大一岁，出生在军医世家，而她的堂哥、也就是这家民宿真正的老板，也是医生。
这样的家庭环境，学医仿佛是理所应当的选择，但学了之后才发现，学医竟然比高三还累，医学生的期末周更是心理生理双重摧残。
所以小满一放假，就飞到这里。
想到上学的日子，她愁眉苦脸道：“我再不来喘口气真的要死掉了。”
明月却给她竖起大拇指，她在手机上打字，打完之后眼睛亮晶晶的，给小满看：“我最崇拜医生了！”
小满蹙眉：“救死扶伤是很伟大，但也真的很苦啊，而且现在医患关系可紧张了，可能很努力地救了，最后结果也不是好的……”
明月深以为然。
她没有说，如果自己是健全人，她最想成为医生。
因为她曾经遇到过一个非常非常好的医生，悲悯、温柔，穿白大褂的样子很高冷，但其实心非常非常软。
隔着时间长河，她已经记不清他的样貌，只记得他淡蓝医用口罩上方，有一双睫毛浓密的眼睛。
她想要成为和他一样的人。
夜晚风清，星星很亮。
明月和小满一起收拾餐桌，之后，她还想帮忙做些力所能及的工作，但是小满拦住她：“明天才是你第一天上岗呢，今天没有工资，就早些休息吧！”
明月回到房间，月光铺了满地。
她是从家里逃出来的，行李寥寥几件，只顾上把换洗衣服、日用品、重要证件和一点点钱塞进包里。
衣服挂到衣橱，洗漱用品摆到洗手间，屏幕裂掉的旧手机连上充电器，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突然，她面对着空荡荡的书包拧起眉心。
她的小夜灯没有从家里带出来。
月球形状的小夜灯，曾陪她度过无数个看不见也听不见的黑夜，是十八岁生日那年，资助人送给她的生日礼物。
可是现在，小夜灯被遗落在有伯父伯母的家，她没有办法回去拿。
明月很难过。
它之于她，并不是一件无足轻重、丢了可以重新买的物品，而是相伴度过无数个漫长黑夜的小伙伴。
想奶奶的时候、高三熬不下去的时候、不知道自己明天在哪的时候，那盏光亮柔和的夜灯，都默默陪在她身边。
明月懊恼，忍不住叹气，但是想到明天睡醒就能见到小狗，她又觉得有了期待。
想到小狗，也就理所当然想到顾翊。
她总觉得她是见过顾翊的，那双漂亮深邃的眼睛好像在回忆深处注视过自己，可是如果她见过顾翊，除非失忆，不然不可能忘记。
因为他有让人过目不忘的本事。
想不起来就等以后慢慢想吧，明月关上所有的灯躺下来。
手机订好闹钟调成震动放在枕头旁边，闭上眼睛想要睡觉时，漆黑一片的环境让她心脏发紧。
看不见也听不见的感觉很恐怖。
枕头旁边的手机震动，提醒有人发来消息，是小满。
【宝，你睡了吗？我给你送点东西来。】
明月回“没有”，下床开门等待，刚好撞见小满抱着一堆东西风风火火走来。
小满轻车熟路走进房间，把怀里的东西一股脑放到她房间的桌子上。
见明月一身宽松衣裤、头发还有些乱的模样，她带着歉意问：“你是不是被我吵醒啦？”
明月摇头，在手机上打字：“我没有睡着。”
因为窗帘拉上之后真的太黑了。
“突然换了地方睡不着是正常的，”小满把东西送到就要走了，“明天睡到自然醒再起床！”
明月笑着点头，虽然她不知道小满给她送了什么，但还是很认真地打了手语——
双手握成拳，竖着的大拇指往下点了两下。
然后，她告诉小满：“这是谢谢的意思。”
小满摸摸她的头，她比明月只大一岁，但很有姐姐样。
对上明月满是感激的目光，小满有些不好意思地蹭蹭鼻尖：“不用客气，是顾翊哥哥让我送来的，其实我也不知道里面是什么。”
因为是顾翊交代的，所以她没问，当然也不会私自拆开看。
顾翊不是容易让人亲近的人，甚至在哥哥的朋友里算出了名的“高岭之花”，她可以仗着岁数小和哥哥其他的朋友闹，但顾翊她是不敢的。
明月表情懵懵的。
顾翊？
他会让小满送什么给自己呢？
她想不出来。
“好了，早点睡吧，乖宝宝！”小满带上门离开。
明月回到房间，小心翼翼拆开纸箱的包装。
而后，她看到里面的东西——
是一枚暖融融的小夜灯。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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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Breath 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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