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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第19章 奴化

七月十五这日,依母亲言,祁深着素白圆领绫罗袍,在佛堂跪诵《盂兰盆经》,并按照相关礼制,将胙肉分赐给了府中五十岁以上的奴仆,以彰显王府仁慈。

李言蹊如今信奉佛教,如此这日的规矩,便较以往多了一些,但道教依旧在心中,且两者占重不相上下。

故而未时三刻,祁深又携母亲于终南山道士炼丹处,求得了可通阴阳的返魂香。

“贴身携带着。”李言蹊指派道。

祁深轻嗅了一下,由苏合香和龙脑混合而成,还有一股味道,怪亦奇。

但当着母亲的面,他只将这不明物藏入了鱼形小银盒里以隔绝气味,暂时放在了胸袋中。

“深儿,放水灯时需虔诚。”

“是,母亲。”祁深自是应着。

七月中,鬼门开,放灯可安抚游魂,避免其作祟人间。

虽说信则有不信则无的东西,但总是还得依照旧制,由他代表为族中祈福,走这么一遭的。

曲江池边,祁深俯身将河灯推入水中。

可若是安抚游魂……十万无坟骨,夜枕刀剑鸣,那为我大唐夺得天下的战死者,才着实应该被安抚。

只愿英灵归故里,长伴山河共月明。

“世子!”

青绿色的火焰在人群中猝然窜起,民众霎时尖叫推嚷,乐觉在身侧的急声与绿色鬼火同时在祁深的耳边和眼前倏然炸开。

遇到刺杀的情况不在少数,祁深几乎是瞬时便嗅到了凶险。

此次出行由京兆尹主持,他所带护卫也不少,但多在人群外,围在身边的只有少数几个身手好的。

“保护世子!”

乐觉挡在祁深面前,亦做好了随时上场或赴死的准备。

祁深目光凌厉,右手已按上剑柄,身边的护卫都被那鬼火吸引,只三两眼便瞧出了那作恶之人。

一个胡商打扮的,操纵着那青绿东西如毒蛇吐信般窜向人群。

百姓们惊吓连带着拥挤,情形越发混乱起来。

人群外的护卫亦察觉到骚乱,已冲向并欲缉拿那作恶之人。

可那人身手敏捷,丢下器物,三两步便跳出去,疯狂逃窜了。

台阶湿滑,祁深背后为池水,行动范围很小。乐觉不住地贴近祁深,将其护在身后,几个护卫亦警惕地盯向四周。

可众人都忽略了左侧台阶下,一最不起眼的卖胡麻饼的粟特老人。

那看似蹒跚的老人突然变得异常灵巧,假借弯腰加炭,从烤饼的泥炉中抽出烧得通红的铁刺。

而后一把推开一名护卫,朝祁深扑来,刺尖直指其左胸。

祁深躲闪不及,他虽眼疾手快,踉跄后撤了,但抵不过那人势必要他死的冲劲。

“呲——”

几乎是铁刺穿透素白绫袍的瞬间,祁深怀中的鱼形银盒裂开,爆出些呛人的烟雾来。

一感觉到铁刺入肉,他的胸口立即迸发出灼人的痛来。

那痛意直冲脑袋,让他几乎握不住手里的剑,身体也在瞬间痉挛了,耳鸣轰然作响。

但那铁刺却并未刺入很深,是因乐觉双手握着红透的铁刺,吼叫着把那刺客往后推。亦有护卫反应过来,一刀穿透了那刺客的腹部。

祁深趁机旋身,剑尖横扫对方喉结,却也在刹那与那刺客双双倒地。

“世子!”护卫暴喝一声。

趁尚有意识,祁深来不及多做解释,扒开自己的衣服,抄出腰间配的匕首,猛地将刀刃楔剜入皮肉。

剧痛如排山倒海般扑来,祁深的脸疼得几乎扭曲,他眼前炸开无数金针,喉头猛地涌上腥甜,而沁出的冷汗早已把中衣泡成了水衫子。

最后眉眼一松,晕了过去。

手下的护卫向来聪敏,一下就知道世子的意思,又借着匕首深剜了剜,直到是鲜红的血液出来才止了手。

有毒!

“快马回府,速叫典医,要快!”

察此情形,乐觉顾不得手上的伤,咬牙切齿又吼道:“另外,那个逃走的必和这个人是一伙的。

“注意口里的毒囊,一定要抓活的!”

“是!”护卫负命。

接连遇刺,乐七不得不怀疑和最近在查的事有关。

那铁刺的刺尖异常熟悉,都不用细瞧,他便知是和那三棱弩箭的做工如出一辙,利且锋,杀人于瞬时。

世子并不是喜多管闲事之人,若非这波刺客一而再再而三地挑衅……

乐觉看着昏迷不醒的世子,亦觉怒意直冲天灵盖。

恐怕这次要难以善了了,三日之内武侯卫必全城搜捕,势将那刺客的老巢翻个底朝天。

暮色四合时,鲁公府上下都笼着一层纸灰气。

下人院的女婢们出了鲁公府,在坊内专供烧纸的十字路口三三两两地相约烧纸钱。

主家是允许的,人吃五谷杂粮,亦有七情六欲,几乎所有女婢都在心里有挂念的人,或是父母亲,或是兄弟姐妹,亦或是那早逝的情郎。

然后回来的是一张张或悲戚或惊惶或伤心欲绝的脸,只有应池一个人在辛苦地扫院子,被一个女婢偷偷骂了没心没肺。

应池哑口无言,白了那人一眼。

亥时至,正是下人院女婢们洗刷的时辰,应池亦抱着盛脏衣的木盆至水井处排队,忽一阵怪风卷过。

众人皆打了个寒颤,应池亦觉得有些突来的凉意,却不想风围着她,有渐渐起势的意思。

她惊了一惊,往后躲了几步,可那风竟追着她脚后跟打转,待她驻足后,转得更加厉害了。

应池惊恐地抬步往房里去,旋风却又倏地散了。

虽也是第一次遇见这种怪异的现象,应池还是觉得可以用空气物理现象来解释,但其他人不知,纷纷议论起来。

“果然今天鬼门大开,总有些不好的事发生……”

“是的!”

一女婢惊恐回道:“前院的阿姐去曲江池放河灯,说有青荧荧的鬼火追着人跑!”

“那也太吓人了!”

“也太吓人了……”

应池沉默不语地快速洗衣,众人议论不休,倒是给了她便利。

直到回房她才瞧见芝芝独坐在塌床上,眼圈红得厉害。

这种情况下,该是安慰几句的,但应池并不怎么愿开口去说。

无所往而生其心,思念如中元灯火,岁岁年年皆有这一回。

“我给你讲个故事吧。”应池挨着芝芝,躺在了自己床铺上,闭着眼睛,也没管芝芝应没应。

“很久很久以前,有一个人呢,他叫孙子楚,很有名的,因为他长了六个手指头。

“性呆人憨,别人一骗他一个准,而且他很害怕看见花楼的妓子,别人就故意骗他来……”

是聊斋志异中阿宝一篇。

在穿过来之前,应池主演的《聊斋再新编之绝爱》刚刚杀青,只可惜,她没有机会看到最后的成片。

“……阿宝被救醒过来,大彻大悟,努力积极向上。

“她脑子里突然有蜂拥而至的知识,福星高照,连中举人和进士,当了大官,走上了人生巅峰。”

后面几句是应池自己编的,对于聊斋阿宝这个故事,所谓痴情绝恋,不过是孙子楚见色起意后的死缠烂打。

却不想一睁眼,脑袋上面围了一圈脑袋。

几乎整个屋里的婢女都围在她这,自觉分了里三层外三层,皆眼泪汪汪的,瞧着还有些怅然若失。

应池已经没有那么大的应激,许是连日的噩梦让她的大脑突触增多,只觉得空气有些闷。

她坐起身来,芝芝抽泣出声:“孙子楚那么爱阿宝,结局怎么突然生病就死了?”

“爱?”

应池摇头不可思议地笑笑:“你是指孙子楚先是魂灵与阿宝欢爱,随即变作鹦鹉追随,最后干脆强行带走阿宝的绣鞋吗?

“如此行径,难道不是登徒子加无赖吗?”

应池的眼睛又看向听故事的众人,没人迎合她。

没有一个人迎合她。

她看着她们,两两相望,只觉无力。

在男权的世界里,女子从出生就是软弱的,从小到大的思想也近乎桎梏地束缚着她们。

哪怕她是骄傲的白富美,最终也要屈服于穷书生无赖般的痴缠。

“可他砍下了自己的手指!”

终于有婢女回应,却是一声反驳。

应池张了张口无言以对,很难与根深蒂固的古代女子解释清楚什么叫道德绑架,索性闭眼睡觉。

此夜好几个感性的婢女们睡不着,芝芝尤甚,一夜醒来次数很多,翻翻覆覆,为那个结局而难过不已。

“好吧,后边是我编的,给你们讲原先的结局好啦。”

应池看着好几个萎靡不振的人,心里感慨颇多,愧疚感也油然而生,趁着午饭时间,讲了原先的结局。

她们遂喜笑颜开,应池觉得自己很过分。

她的这种行为就相当于,站在至高的道德点上,批判鼠怎么不吃猫肉呢?

无力于改变她们的思想,只是有些心疼,应池只希望自己不要被同化。

可她渐渐察觉得到,自己会因主家喜而喜,比如她会因为前几日大郎君恩赐,给鲁公府的每位下人都赠了新衣衫而欢喜不已。

亦会因主家忧而忧,恐惧自己被牵连的命运。

这不是一个好兆头。

在被奴化之前,她要尽快找到回家的路。

枯燥的为奴日子里,女婢们有空的时候就兴致勃勃地跟鲁公府里的其他没听的女婢讲,不出三日,这个故事已在府里口口相传。

“说吧?”祁深指尖轻轻摩挲着那铁刺,然后扔进了火炉里。

他脸上还带有稍许的病态。

幸而那日剜肉迅速,否则大罗神仙难救,返魂香里被放了钩吻,在烧红的铁刺刺入下带入皮肉,剧毒。

终南山练丹的道士亦被尽数抓了回来,审讯从速。

铁枷上的血渍已经干涸了,不用担忧它不够湿润,还会有新的血附着其上。

但那拿铁刺刺杀祁深之人满脸血污,依旧一声不吭,只余亮得骇人的眼睛,看向祁深。

像是在看什么不死不休的仇敌。

这是个死士,若非护卫掐下巴掐得快,早就跟那日护城河的人一样,只余一具尸体。

那恨意与狠意灼灼而来,看得祁深的眼睛眯了眯,却嗤笑出声来。

从火炉里拿出来那烧红的铁刺,祁深走过去,眼睛半抬地猛地扎进了那囚犯的肩胛骨,眨也不眨。

皮肉裂开的声音滋啦一声,那囚犯惨叫出声。

这人眼里的恨意这么深,藏无可藏,若真想阻止他插手裴云廷谋杀案之事,背后人不会废这么大周折地刺杀他。

“既然不说,那就割了他的舌头,永远也别说了。”

祁深不再觉自己是摸到了什么边角,而是真有一波人,为刺杀他而来。

“也看着点,把血都吐尽了,别呛了别噎了,更别死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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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第19章 奴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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