鹤声愣怔了一瞬,才想起她就是那位在天门宗稳坐高位,袖手旁观的神。
她哂笑:“你们三位都是神吧,今日齐聚在此拦我去路,是想做什么?”
“都看上我了,要收我为徒?”她瞧向浣月。
浣月心想:这姑娘可真有意思。
“你若愿意的话,我也不介意多你这么个徒儿,等到哪日我离开这世间,至少还有满城桃李为我传播美名啊。”
“我不愿意。”
意料之中,浣月无所谓耸耸肩,问落在半空不肯沾地,杀气腾腾的四时:“你怕不是来收她为徒的吧?”
不等四时开口,她又揶揄补充:“你是该收个徒弟,不然哪天陨落了,连个传承衣钵的人都没有。”
四时睨她一眼,手指轻点虚空,一片叶子飘于指腹之下,蓄势待发。
“温鹤声,你命可真大。”
话音落,叶子唰地飞出去,快到连影子都瞧不清。鹤声只感觉有一阵风从耳畔吹过,片刻后,脸颊刺挠挠疼。一摸,竟是血。
只伤不杀。浣月也疑惑了。
四时落地,不疾不徐走向温鹤声,眼里的杀气丝毫不减,只是手中再没有任何动作。
鹤声警惕看她,她走上来后也只是一笑,随后风轻云淡理了理披帛,脆声道:“你知道玉光为什么要不计回报帮你吗?”
鹤声不语。
她又道:“我差点忘了,你应当还不知道他的身份吧?”
她扫了眼浣月和点星辰,提醒道:“他跟我们三个一样,都是上神界的神。”
这个答案其实并没有让鹤声感到吃惊,她早就想明白了,不管玉光是神,是妖,是魔,总归是对她没有一点坏心思,若有的话,她活不到今天。
她的平静反倒让四时感到诧异。
四时将她重新打量,这才发现她的目光太过坚定,这样的人很难击溃防线。
索性,她今日有备而来,一计不成还有另一计呢。
“我想,有个秘密你一定很感兴趣。是关于你、缥缈峰还有他的。”
果然,鹤声的眸子闪烁了一下。
四时扬眉一笑,故意压低声音:“他除了是上神界的神,他还是缥缈峰的守护神。想不到吧,温鹤声,小小的缥缈峰竟然也有神愿意守护。”
“只可惜啊,他平时不露面,不关照你们也就罢了,竟连储山血洗缥缈峰都不现身相助,不然的话,你爹和缥缈峰弟子到现在都该是活着的。”
鹤声好似挨了无数闷棍一般,从外疼到内,疼到视线模糊,疼到呼吸不畅,疼到脑子混沌不清,身子骨如风中飘扬的残花败草似的,摇摇晃晃,站不稳。
勉强稳了身形,她颤着手抓住四时的衣衫,咬牙道:“你在骗我,在挑拨我和他之间的关系。”
她打心底里不相信对方的话,却还是莫名红了眼眶。
四时如闻笑话,只觉她真是被猪油蒙了心,真相摆在面前还要自欺欺人,难怪会落得一个家破人亡的惨境。
活该如此啊。
四时对这样的人实在同情不起来,嫌弃到用手指戳开对方,还没怎么用力呢,温鹤声就连连后退,险些又要叫她看笑话时,多管闲事的浣月眼疾手快,一掌稳住她。
“温鹤声,她眼下脑子不清楚,别听她胡说八道。”浣月道。
“我脑子不清楚?”四时指着自己的鼻子,问过浣月,浣月不答,她又问向点星辰,点星辰懒言少语,也不想掺和进来。
“哦,好吧,那就当我脑子不清楚吧。”四时抬头看了眼天,脸上逐渐洋溢出得逞的笑意“温鹤声,你不信的话,就当面问问他好咯。”
眨眼间,玉光落在鹤声跟前。
她受伤了,整个人憔悴又虚弱,仿佛下一刻就能倒下去。玉光心疼极了,握住她的手腕,温声道:“我先带你回去疗伤。”
“回哪里?”鹤声声音沉沉的,冷冷的,就连目光也是木木的,她就快要分不清这世间的真真假假了。
见她整个人的神态都不对劲,玉光纳罕回头朝四时看去,四时的眉眼里充满了挑衅。
她似乎胜券在握了。
玉光登时明白了,可他现在还不想跟她算账,温鹤声的伤势才是最重要的。
他对鹤声说:“当然是回缥缈峰。”
鹤声顿了一下,然后笑了,笑里藏着无尽悲凉。“好,回缥缈峰。”
*
路上,鹤声一句话也没说,心里头乱乱的,乱到找不见丁点头绪,甚至连是该笑还是该哭都不知道了。
身前的人始终握着她的手,把她护在怀里,就像无数次救她于危难之中一样,及时又让人觉得格外安心。
他分明从未将她的生死置之度外,对许下的承诺也未有丝毫背弃,却为何在别人的嘴里是极不负责任的?
究竟哪一面才是真正的他?
鹤声感到难受,迷茫。她慢慢靠向那道宽广的胸膛,那里实在太暖了,暖到她有些难以割舍。
她觉得自己贪心又没出息。
在路过前峰那片荒芜又凄凉的废墟时,她离开怀抱,强拽住玉光停下:“就在这里吧,玉光。”
玉光没拒绝,找了块能坐下疗伤的地方,想让她先坐下,鹤声却抽离出他的掌心。
他意识到,她已经开始慢慢疏远他了。
他不知道该如何打破这份可怕的沉默,只能装糊涂。
“鹤声,你怎么了?”
风把头发丝吹的乱舞,鹤声怪怪的神情时隐时现,看的他很是不安。
须臾后,鹤声平静问他:“你有没有什么话想要对我说?”
拳头渐渐攥紧,沉默一瞬接一瞬。
玉光想:这很难讲吗?
其实不算太难。
只是现在,他与她之间多了些不一样的羁绊和情愫,所以那份隐瞒就变成了不可言说的秘密和欺骗。
他骗了她,与那些杀她害她的人无异了。
漫长的沉默让鹤声找到了答案,她抬着一双冷漠又绝望的眼,死死勾住玉光。喉咙艰涩无比,还残有淡淡的腥味,她强压下心中的翻涌不适,沉声问道:“你是缥缈峰的守护神,对吗?”
那根长久紧绷的弦还是断了,玉光耳朵里只能听到嗡嗡的声响。
好一会儿了,他才从鹤声愤恨的神情里回神,轻轻“嗯”了一声。
他不擅长撒谎,也不擅长狡辩。
鹤声冷笑出声,侧头看高低起伏的废墟,泪水决堤。
“守护神,守护神,好一个上神界风光无限的玉光尊者,好一个缥缈峰的守护神,”
她胡乱抹去眼泪,回头质问他:“为什么?为什么缥缈峰遭难的时候你不出现?”
她指着野草覆盖的废墟,那里面没有温良和弟子们的尸骨,但有他们求生挣扎时流的血。
“你不是缥缈峰的守护神吗?为什么不救他们?”
她声嘶力竭,牵动内伤,又呕出一口血。
玉光上前扶住她,她用尽全力推开,咬牙切齿道了一句:“滚,我不想见到你。”
“鹤声……”玉光心痛如刀割,却又不知该如何向她解释。
他早早便预见会有这一天,只是真到真相水落石出的时候,他又有些吃不住这代价了。
“鹤声,我们先疗伤,好吗?”
鹤声不想看他,更不想听他说话,跌跌撞撞朝着后峰的方向走去。
玉光担心她,却又怕极了她,只能不近不远跟着。见她被石子绊倒,立马冲上去,只是刚伸手,鹤声又自己爬起来,继续飘摇着向前。
直至停留在那座茅屋前。
叮当叮当——
檐下的铜铃在风里慢悠悠响动着。
有许多个朝阳升起的日子里,她都在这声声清脆的声响中醒来,继续拥抱新的一天。他曾把她从死亡之中抢回来,与从前一点一点做切割,变成一个全新的温鹤声,可是现在呢?她觉得讽刺,觉得碍眼,觉得全都是虚情假意。
她拼着余力,召出不悔剑,一剑掀了那茅屋。
屋子倒塌的时候,铜铃急促响动着,有两颗心也在那时一并破碎,随着茅屋被掩埋在茫茫灰尘里。
从来淡然的玉光,终于知道何为苦涩。
这滋味,比之万箭穿心还要痛苦很多。
他从前连死都不怕,可现在却变得脆弱,变得畏缩。
他终是低了头。
鹤声坐在石头上,望着翻卷的云海和即将落山的太阳,喃喃道:“你们这些做神的,为人世间都做了些什么?明明手眼通天,却对苍生苦难袖手旁观,眼睁睁看着一个又一个悲剧成为定局。你,你们,配做神吗?”
玉光湿了眼眸,无力道:“鹤声,真相我还在找,只是……”
只是什么?只是他还没找到,还不能为自己当初的过失寻一个好的由头来辩驳,来开脱?
最终,他口中只剩下那轻飘飘三个字:“对不起。”
鹤声恍若未闻,只一声又一声催促:“走吧,你走吧,走得远一些。”
“我们以后就别再见了,免得我恨你,免得你难安。”
“鹤声。”玉光慌忙上前,又在鹤声漠然逼人的目光里停下。他像个无助的孩童,站在原地进退两难。
“还不走?要我撵?”鹤声道,“还是不要那样了吧,不体面。”
话说完,她的眼泪又不争气滚落。
她背对着玉光,狼狈擦拭着眼泪,玉光在她身后摇头,恳求她:“鹤声,让我先为你治伤吧,治好我就走。”
“呵,岂敢劳驾上神之手。”
这话如刺,直刺玉光心头。他终于迟缓转身,又一步三回头,只想好好再看看她,看她安然无恙便好。
只是,她这样子又怎么会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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