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生的天花板……
不，这回是见过的。就是事务所客厅的天花板，诺亚正躺在沙发上。刚醒过来，脑袋昏昏沉沉。
光这一周晕倒的次数就比过去二十多年加起来都多。望着上面发呆时，季开明的模样从视野边缘钻进来：“你看，早跟你说量力而行，别太勉强自己了。”——原来，从突然昏迷到现在已经过去了半个小时。
制作概念武器是件很消耗脑力的事。脑力的消耗过了阈值，就会出现各种各样的问题。季开明原话是“昏倒都算最好的结果了！”今天的练习只得就此打住。休息一晚，真想继续也至少等到明天再说。
等等，明天……
明天还得去博物馆呢。
————
“C市遗址博物馆”——它位于城市西北，是建在考古发掘地原址上的一座博物馆。不过，此前诺亚对其并不算了解。只是来C市前，在做旅游攻略时见过这座博物馆的名字。它与隔壁县级市的某间博物馆同属一个文化源流，而那家博物馆在国内的名声要大得多。
当日起来，窗口望见空中寂寞地飘着几朵乌云。担心会演变成大雨，诺亚走前往身上揣了把伞。乘地铁抵达博物馆站，时间是上午。
进正门后，一条宽敞大路直通往一栋半圆形建筑。明明游客也不少，和路宽的程度相比也是稀稀拉拉的。
举着旗子的讲解员在卖二十块钱的讲解服务。诺亚凑上去，对方还一脸狐疑地多看几眼他的面相——听不听得懂中文啊？而当诺亚流利地同他讲话，疑窦顿消，将耳机递过来让他别上。
讲解是二十人一组。讲解员走在最前面，代领众人前往那半圆形建筑：“我们目前要去的是遗迹馆……”
事情得从本世纪初说起。一家房地产公司当时在正进行施工，一名工人忽然大喊：“啊！挖到宝物了！是不是挖到宝物了？”只见为清道挖出的泥土中混着各种奇怪东西。巨大的不知道什么动物的骨头，一扎扎捆木材似的堆在一起；透明的器具好多。
由于附近是居民区，不一会儿就聚起了人，都在施工区域外面看热闹。
“会不会是古墓啊……”人们交头接耳。
当中就有人拨打了报警电话。考古人员很快收到消息，立刻叫停施工赶往现场。只见机器挖出的深坑中，遍地是玉器、石器，青铜器。象牙——常年处于饱水状态，稍一使力就化作齑粉，碎得到处是。考古人员立刻展开了抢救性发掘，陆续出土千余件可辨别的器物。
其后，又在周围其他地点开展了发掘工作。判定该遗迹面积约在五平方公里以上，时间则推定为公元前1300至前650，距今超过三千年。
听讲解的人里，诺亚是走在前面的。一行人跟随讲解员进了遗迹馆。其中是仿佛室内温室般的巨大空间，阶梯下行，从土夯的棋盘格里穿梭而过——那便是当年进行挖掘时的现场。
讲解员边领着众人前行，话却没有停下来：“当时出土的物件里，象牙，石器这些都属于祭祀用品，它们出自于千年前这片土地上的一个国家。这个国家由部落发展而来。起初是生活在岷山深处的部族，沿着岷江河谷而居，其后顺流而下，逐步迁居到这里。不知道你们有没有去过隔壁市的那家博物馆？它与这片遗址存在前后继承的关系。”
王国历经五代帝王，传说每位帝王各活了数百岁——以如今的眼光看当然不可能，应当是每位帝王开创的政权延续了数百年。
C市是这个王朝最后的所在之地。据东晋时期的一本地方志记载，第四代帝王时期，古王朝的实力已达到空前的程度。此后城址有扩增而无迁移。
春秋初年，这里与中原的秦国只见有经济文化往来。起初是相对平等的国家关系，到了公元前451年，与秦之间展开数十年的战争，以此王朝的胜利告终。可之后数年间，秦国的统治者积极变法，这头却只顾享乐不知进取，发展陷入停滞，最终为秦所灭。朝代的变化像风一样。
——而后讲解到出土物，说，祭祀用品反映了先民对物的崇拜，即原始的“自然崇拜”。
崇拜巨石。据说第一代帝王居住于石头建成的房子中，后人便已大石祭祀祖先。
崇拜眼。这在当时是相当独特的，至少中原大地没有类似的信仰。于是有人说，这暗示着此地与西域已有密切的文化交流。的确，放眼世界，对眼的崇拜则并不罕见。古埃及有荷鲁斯之眼，印度有天眼，地中海地区有邪眼（Evil Eye），甚至美杜莎的那双能致人石化的眼睛也是源于对眼的魔力的恐惧。
放在此地，这种崇拜同样源于对第一代帝王的信仰。传说他“双目纵”——过去人们理解为是额头上竖着长了只眼睛，事实后来的本地神就是这副模样。直到上世纪文物出土：高超过六十厘米，宽超过一米的青铜大面具面具两眼向外突出柱状：此即为“纵目”。
崇拜太阳。不必多说，太阳即温暖即生命力，与可怖的黑暗相对。过去人们普遍信仰太阳。博物馆的“镇馆之宝”也与其相关：一枚直径12.5厘米的金片，厚度仅为0.02厘米。由于金的延展性良好，刚发掘出时它被团成了纸团似的小块。后经考古工作者一点一点拨开才展成了现如今的形状：中心镂空一个旋转的火球，放射状辐射出十二道光线，代表十二月或十二时辰；四只鸟头尾相接环绕周围顺时针飞行，象征不断轮转的四季。
崇拜野兽。尤其是鸟，在神话的语境下，鸟许多时候与太阳相关联。展厅内的墙上贴着关联阅读：邻市的祭祀坑中曾发掘出树形状的青铜器，其中修复完整的一棵高近四米。树枝三层，各三枝，树枝末端各停一只青铜鸟。此外还有别的崇拜，对于祖神，地神，山神——不再赘述。
这时耳机里传来讲解声：“……说到那棵青铜树呢，还有个有趣的猜想。说《山海经》中，有棵树叫扶桑，九个太阳处在下面的树枝上，一个太阳在最上面的树枝，都被鸟驼着。传说后羿就是射下了其中九个太阳。而这青铜树的造型正来源于传说中的扶桑树。……有人可能就问了，原文中不还有一只鸟吗？对的，在顶部。青铜树的顶部是缺失的，说不定那里原本还停着一只鸟呢。……”
青铜树。青铜鸟。青铜……
所有这些都令诺亚想起——地下。不久前乘坐电梯抵达的C市地下迷宫，那巨大空洞之中堆满青铜，而在空间中央，正是一棵巨大的青铜树。从树干伸出的树枝末端，各有一只发着光热的青铜鸟。
地下……抑或是好比从深的地下漫出来的淡水，这座城市的历史。
诺亚感到一阵恍惚。
————
往后是陈列馆，发掘出的器物挑选了部分罗列其中。玉璧，玉琮，祭祀神灵。人的塑像，据说是用作活祭品的替代，塑像的嘴唇涂着朱砂。
一件小的青铜立人。非常小，从头到脚不足十五厘米，加上五厘米高的插件，但做得非常精致。头顶太阳圆盘状的帽子，头发在脑后编了三股辫。手作执杖姿势，中间握着的原本是什么？目前尚未发现。
还有还原古时此地人们生活的展厅。有些描述令诺亚印象深刻：如今C市所在省份是看不到大象的。但在数千年前的商代，中原大地上到处都有大象的踪迹，地处偏南的C市温度更高，能猎到大象也不奇怪。遗址中出土了一百余件象牙及象牙制品，最长一根超过1.8米。
没有亘古不变的东西。气候在变。黄河堆出华北平原。三千年前的月亮比如今少了十几万次小行星撞击，比现在更亮。后之视今亦犹今之视昔。
时间还早，外面没太阳又闷闷地热。诺亚逛回入口，再出来。跟随出口指引沿石板路走到了一个叫鹿苑的地方，里面饲养着一些梅花鹿。标牌上介绍说之所以设立此处，是因为鹿角也是古时祭祀的重要道具（听上去怪有些地狱笑话的感觉），也希望带给游客“呦呦鹿鸣，食野之苹”的感觉……可这大夏天的那么多动物，气味实在惊人。
诺亚回家没多久，大雨倾盆而至。
他给自己煮了盘意大利面。拌着嘈杂响亮的雨声与超市买的罗勒番茄酱一起吃。虽说今天出了趟门，身体却不太劳累。或者说偶尔劳累下身体、出点汗可比一直干脑力劳动舒服多了。
饭后睡了一会儿。下午继续做想象练习。有了一次成功经历，后续的练习就顺利多了。到最后几乎每次都能顺利作出武器来。唯一需要注意的只有一点：适可而止。如果觉得脑筋转不动了，就停下来休息一阵。这是在家里又没别人，要是再昏倒可就没别人来照顾自己了。
躺在床上，这些天来发生的事情开始在他脑海里回放。乾坤之事。超自然论坛之事。事务所之事。地下迷宫之事。异人村即概念武器之事。最后是现在——话又说回来，即墨衍说要出差一阵子，是多久？
摘下眼镜。空气中浮动的金色微粒躁动不安。
而后，仿佛听到了诺亚心声而加以回应——当晚，他接到了来自即墨衍的电话。
“——我回来了。做好准备，诺亚。不久后我们再下一次井。”
正式的探索活动就要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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