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空远低头看着桌上渐渐冷却的关东煮，突然有点惋惜，心想：走了大老远买来的，再不吃就不好吃了……
于是又问了遍：“你没吃晚饭吧。”
宋易喉结动了动。
“不用，我不饿。”
秦空远还是很坚持：“吃一点吧，不吃晚饭对胃不好。”
行吧。
拗不过他，宋易接过签子咬了口。
秦空远的心情瞬间好了不少，嘴角也浮现出些许笑意，希冀的问：“怎么样？好吃吗？”
嗯，是挺好吃的。
宋易点点头，“还不错。”他放下签子，“你跑这么远就为了买这个？”
“还有买水。”
“楼下就能买。”
“去处理了点事情。”
宋易没吭声。过了几秒，等他咽下最后一口关东煮，趁秦空远不注意，一把拉开他的袖子，指了指手腕上几道血痕。
“这是什么？”
“纹身。”秦空远语气平静，和那天晚上一样。
宋易餍足的舔了舔嘴唇，对着秦空远阴阳怪气的回了句：“那你小心点，别被媒体发现了。”
“嗯，我会的。”愣了几秒后，秦空远突然笑了笑，“大影帝怎么突然开始关心起我来了？我这种随便的人多脏啊，你这么干净，还是别和我同流合污了。”
“不是你把我拉下水的吗？”
“又是出于同事的关心？”秦空远侧头问。
宋易后退几步看着他的眼睛，道：“不是。”
“哦？那是什么？”
宋易皮笑肉不笑的说：“入戏太深，把自己当成闻祺了。”
“可惜我不是屈飏。”
“我知道。屈飏没你那么疯。”
“嗯，我就是疯子，随你怎么说。”秦空远双手撑在桌上将宋易困住，像猎食的猛兽般朝他缓慢逼近，目光如炬，观察着他的一举一动，连轻微的眯眼都不肯放过。
既然宋易不喜欢烟味，他就更要抽，不仅要抽，还要笑着在他脸上吐出一口白烟，然后语气挑衅的开口道：“大影帝不是早就看穿我的面具了吗？怎么还偏要答应往狼坑里跳？”
秦空远撤回一条手臂，五指并拢装作绅士的朝门那儿指了指，“想走就走吧，我不拦着。”
他当然比任何人都希望自己是对外那个阳光开朗的模样，可惜，患得患失，阴郁缺爱才是真正的秦空远。
确实很吓人。
所以宋易要走，是很正常的事……
“故意刺激我？”宋易才不会上他的当，“等我走了想干嘛？”他伸手从笔记本里拿出被压平的外卖小票狠狠拍在桌子上，“重新买一把刀，为了凑单加上其它有的没的饮料，骗我只是口渴？”
“如果我说，小刀才是为了凑单的工具呢？”
宋易扯住秦空远的领子一把拉过，“你他妈当我是傻逼？”低头托起秦空远刚刚止住血的胳膊，“买吃的是假，趁机出去发疯才是真吧？”宋易笑了笑，“你不是喜欢自虐吗。”下一秒用力往他伤口处按了把，好不容易凝结的血痂重新脱落，伤口瞬间开始往外溢血。
秦空远疼的倒吸一口冷气，可宋易就跟没看见似的，继续摩挲另外几道刀疤。
一边摩，一边盯着秦空远的眼睛。
秦空远也没阻止他，只是笑着说：“大影帝，我明天还有工作。”
“你还知道明天有工作？”宋易嘴上毫不留情的嘲讽道：“我还以为你虐爽了，把这件事儿给忘了呢。”
“和你的工作，我怎么会忘？”
“你别恶心我。”
秦空远笑了。
“你现在心情很好？”
“是还可以。”
……
宋易不理解:“那你为什么还要这么做？”
“我只是现在心情好，不代表我刚才心情也好。”
“那现在呢？为什么？”
原来你也没有网上说的那么一本正经。
太干净的人总是会让人有距离感，但看到你现在这样……好像我们之间隔得也没有那么远。
“没什么，只是想到后面几天不用再对你遮遮掩掩伤口了，乐得轻松。”
……神经病。
“你要是不这么做，更轻松。”
宋易打开水龙头，慢悠悠的将手上的血迹洗净，接着一把拉过秦空远，不太熟练的按照手机上的教程一点一点替他包扎。
乌黑茂密的睫毛在宋易眼底洒下一大片阴影，他忽闪着眼睛，时不时皱起眉头，眯着眼笨拙的去擦拭顺着秦空远手臂滑落的药水。
他的眼底好像有些许不解、痛惜、嫌恶，抑或是心疼……贯会察言观色的秦空远，却好像怎么也看不透面前的人。
喉间有些紧涩，安静的看了会儿后，他吸了吸鼻子，别开眼。
感觉到眼前人的不对劲，宋易抽空问了句：“你怎么了？”
“没。”秦空远微不可察的叹了口气。
只是这么多年，第一次有人会心疼我的伤口，也是第一次有人来替我包扎……有点感动。
不过这些话他打死也不会说出口。
“好了。”宋易抬眸，见到秦空远泛红的眼眶时明显僵了一瞬，“你哭了？我就给你包扎一下，至于那么感动吗？”
“谁哭了，我没哭。就算要哭，”秦空远嫌弃的往对方面前展示了一下纱布上那个缠的跟死结般的蝴蝶结，“也是被你打的结丑哭的。”
宋易：“……滚。”
闹剧结束，两个人靠在各自床上缄默的沉思着。宋易冷不丁来了句：“别这样了。”
秦空远一时没反应过来。
“什么？”
宋易扭头去看他，“别再伤害自己了。”
按照宋易对秦空远的了解，他这时候一定会犯贱的说一句：“你心疼我啊？”来恶心自己，可现实等来的确实良久的沉默，久到再不开口说些什么，宋易就能两眼一闭沉睡过去。
“你的粉丝知道吗？表面上阳光开朗的你其实背地是个自虐狂。”
“应该……不知道吧。”秦空远勾了勾嘴角，“怎么，大影帝要揭穿我吗？”
又来了。
但挺好的。
宋易心中的秦空远就应该是这样的。
那个有着无尽痛苦、沉默和强烈的自毁倾向的秦空远令他陌生，连带着些许害怕，不受控制的想逃离。
可偏偏后者才是真实的他……
“我可没那么无聊。”
又沉默了会儿，宋易突然开口：“秦空远，你累不累啊。在外人面前不能落下的嘴角，不管内心多难受都要保持开心，你操着这样的人设，累不累啊。”
不是疑问句，但宋易歪着头，似乎真的在认真思考这个问题。
秦空远收回目光，用力掐了把大腿，用疼痛逼自己快速冷静下来。“还好吧。每个人活在世界上不都带着面具吗，楼下形形色色的人，又有哪个是真心把自己刨开，完完整整给别人看的呢。只不过我们从事这个行业，面具厚了点而已。”
“大影帝，难道你没有吗？”
宋易眯眼思考了下，“有。”
“那不就行了。”
“可我的面具没有你那么厚。”
这是实话。宋易自小在这个圈子里摸爬滚打，算是在观众的眼皮子底下长大的，他做不到时时刻刻戴着面具，那样太累，而且保不齐哪天就会被识破，所以“相比于自身，我更愿意戴上角色赋予我的面具。”
“这么深刻？”秦空远轻叹了口气，“我和你不一样。你是童星，观众对你有天然的包容度和好感度，可我没有。现代社会每个人活着都不容易，愿意追星也不过是图一乐，我要真把真实的自己放在他们面前，粉丝不早跑光了。”
“总会有人爱真实的你的。”
“大影帝，你今晚的话有点多啊，都不像你了。”
宋易翻了个身，背对着他，“睡吧，明天还要早起。”
“嗯。”
秦空远小时候经常做梦，还常常在梦里把自己吓醒。
长大后做梦的频率越来越低，上一次做梦是什么时候？半年前？三个月前？记不清了。
但这个晚上，秦空远久违的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梦里，他又回到了10岁那年。
这一年，距离袁舒雪知道秦岩外面有人已经过了五年。
早年间仅剩的情分已然一丝不剩，只留下了满腔怨恨。
“郑阿姨。”
秦空远红着眼推门进来的时候把郑阿姨吓了一大跳。
他背着与体型不符的大书包，浑身是雪，走一步，掉一地。有的被体温融化，挂在发梢上滴滴答答落水。
“哎哟，怎么弄成这个样子。”郑阿姨焦急的寻来块比秦空远身高还长的毛巾，接过他的书包，把他一圈一圈裹成了个小粽子。
郑阿姨蹲下身，伸手揉了把他的脑袋，“今天司机没去接你吗？”
“去了。”
秦空远如实说。
“那怎么……”
话没说完，两人都沉默了。
“怎么不早点进来？”
郑阿姨当然知道答案，话出口的时候声音都跟着发颤。
秦空远笑了笑，没说话。
别墅大门的隔音一向很好的，可不知为何，刚才袁舒雪和秦岩激烈的争吵像是能穿透一切，一字不落的全部落进了秦空远耳中。
这样的情况下，他又怎么敢推门进去。
迎面吹来的北风中似是带着数不清的玻璃纤维，环绕周身将他伤的面目全非，连呼吸都带着血腥与疼痛，裹着说不出的滞涩。秦空远一个人在门外静静的站了很久，久到雪花都已落满肩头，久到屋内的歇斯底里的呐喊与咆哮都消失，他这才有勇气推门面对屋内可能发生的一切。
父母关系破裂后，秦空远的每一次回家就都变成了豪赌。
他不知道爸妈今天会不会突然发火，不知道会不会牵连到他，不知道这样的家还能维持多久……
所以很长一段时间，他的愿望都是：希望今天爸爸别回家了。
好像只有秦岩不在，袁舒雪才能像个正常人一样冷静的坐在餐桌前吃饭。
只有这样，秦空远才能不被牵连。
“爸爸呢？”秦空远瞥了眼颓废的坐在沙发前的袁舒雪，回头轻声问郑阿姨。
“秦总从后门走了。”
秦空远点了点头，轻声叹了口气。
如他所料，二人大战过后的现场一定不会干净。
桌上原本摆放着的青瓷花瓶此刻四分五裂的躺在地上。
秦岩用来招待客人的茶具尽数碎裂。
价值不菲的水晶摆件只剩下渣渣。
几个月前霍叔叔送给他的定制小茶杯也没能在这场大战中存活下来。
……
总之在袁舒雪一米范围内的瓷器以及玻璃制品无一幸免。
周遭基本没有了下脚的余地。
袁舒雪虎视眈眈的注视着秦空远靠近，像是一头领地意识极强的野兽，在他挪动到袁舒雪可接受范围的特定位置时，怒火瞬间转移，开始指着他鼻子骂：“你也滚！和他一起有多远滚多远！别让我看见你！你这个废物！如果我没生下你就好了，如果我没生下你就不会发生这些烂事！你这个扫把星！滚！”从一开始的咒骂变成抽泣时的喃喃。
秦空远沉默的在一旁站了半天，最后还是轻轻走上前抱了袁舒雪一下。
但下一秒，袁舒雪却突然伸手狠狠推了他一把。
秦空远失去平衡，摔倒在地，锋利的瓷片割开他的皮肤，鲜血比疼痛先一步到来。
郑阿姨和袁舒雪双双吓了一大跳，都想来扶他。可他谁都没理，只是入定般怔怔的看着面前鲜红一片的地面，随后笑了笑，径自爬了起来。
“郑阿姨，我饿了，我想吃饭。”
秦空远太平静了，平静的令郑阿姨有些害怕。她瞟了眼一旁的袁舒雪，又看了看秦空远，有些为难的欲言又止。
“小远，我先帮你包扎一下吧。”
秦空远低头看了眼还在汩汩往外冒血的伤口，玩弄般故意摁了把，让它溢的更多，啪嗒啪嗒往下落。随后笑着乖乖冲郑阿姨道：“嗯，那麻烦郑阿姨先帮我包扎吧。”
“不麻烦。”
袁舒雪伸在半空中的手僵了好一会儿，可秦空远选择视而不见，最后她只能苦笑着重新落了下去。只是目光一直跟随着秦空远的背影，直至他离开。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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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面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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