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遭一片狂乱，唯一的好消息是，断肢的目标发散后，反倒将二人解脱了出来。
察觉到攻击减弱，暮云闲立刻垂下手臂，嫌弃将甩着袖子道，“走吧，快点去找孟青音，一旦团子回来，你便第一时间御剑带她走。”
楚青霭点头，沉默下楼。
船只下层比上层的情况更加糟糕，底板在一次次的撞击下已出现了裂缝，水流漫入，恐怕已支撑不了多久。
船夫们都是再有经验不过的，见此自然知道形势危急，不用谭安催，活命的本能下，自己便将船桨摇得快出了残影。
楚青霭一言不发，孟青音难免紧张，谭安满面冷汗，只有暮云闲云淡风轻道，“谭兄，会水吗？”
谭安边擦汗边道，“略会，略会。”
“那就行”，暮云闲拍他的肩膀，“待会儿呢，楚青霭会先御剑送孟青音上岛，这个船如果撑得住，咱们就自己划着它去岸边。但若撑不住的话呢，你，我，还有这些船夫们，大概率要在这糟糕的海水中，小小地泡那么一会儿了。”
谭安的脸色一时十分精彩，颤颤巍巍道，“我这个船……质量应该还不错。”
刚说完，一只手便捅穿了二人脚下的木板。
暮云闲瞬间跳了起来，打地鼠般甩着袖子将它砸了出去，敷衍道，“呵呵，但愿如此。”
谭安欲哭无泪。
不多久，团子飞回了船舱，羽毛淋得湿湿嗒嗒，一头扎进孟青音怀里蹭她，好不委屈。
“走了，”楚青霭不敢耽搁时间，将团子从她怀里掏出来塞进暮云闲掌心，拍了拍它的头道，“守着他。”
鸟也意外，人也意外。楚青霭却不再废话，任雀灵与暮云闲大眼瞪小眼盯着彼此，带上孟青音御剑而行，倏忽间便没了影子。
船板的裂缝越来越大，渐渐地，变成了一个又一个窟窿，浑浊的水涌入，压得船身又下沉了许多。
暮云闲将几乎力竭的团子放在自己肩头，正色道，“诸位，能往前划一分，就请多划一分。但请务必记住，万一落水，必须第一时间游到我身侧！”
说话的功夫，水已从脚背漫到了小腿肚，水压和怪手的双重作用下，船底再承受不住，终于四分五裂，碎成了一堆断裂的木板。没有任何反应时间，所有人瞬间齐刷刷掉入冰凉刺骨的海水中！
团子盘旋在空中，徒劳地试图去揪暮云闲的头发，见自己力小毫无作用，振翅便要往楚青霭离开的方向飞去求救。
兵荒马乱之中，暮云闲眼疾手快地抓了块木板趴在上面，打着哆嗦制止它道，“团子，别去！”而后，声嘶力竭朝着谭安吼道，“快让你的人过来！别离开我！”
“都聚集过来！”谭安被浪呛得嘴里全是腥臭海水，生无可恋地一连吐了好几口，举起手高声喊道，“这儿！”
所幸，众人离暮云闲本就不远，再加上水性上佳，掉下水也不失理智，闻声，立刻向他们身边靠近。
残肢当然不会轻易放过掉进水里的猎物，不用浪潮助力，一个个灵活得宛如水鬼，悄无声息地潜至船夫身后，骤然出击，化掌为爪，阴狠地直朝他们天灵盖而去！
月白的长袖来得恰逢其时，看似柔软无害，却坚硬似城墙，只需轻轻一挥，便阻挡得那些怪手完全不能靠近。死里逃生的船夫们终于知道为什么谭安要他们围绕过去了，拼了命地贴近暮云闲，好将自己纳入他衣袖所能甩出的保护范围内。
那堆断肢亦跟着船夫们靠近过来，暮云闲需得两手都竭力甩着袖子才能叫身边所有人不受攻击。如此一来，便没法再靠木板浮着，忙向左右求助道，“大家托着我！我不会水！”
诡谲海域中，暮云闲是活下去的唯一生机，众人立刻围绕上去，将他稳稳托出了海面。
团子也没闲着——毕竟是楚青霭交代的差事，若办砸了，铁没有好果子吃，于是只能奋力俯冲，极速去啄那些残肢的眼睛，尽量为他分担压力。
根据体温的流逝程度判断，时间应该并未过去多久。但危急时刻，每分每秒都格外煎熬，暮云闲度日如年，只觉分明十分轻薄的衣袖越来越重，终于，在几乎已经要挥不动手的时刻，一道青光总算从灰色的雾霾中破空而来！
楚青霭将剑催到了极致，风驰电掣地赶到众人上方，准确无误地将暮云闲拉至剑上，扭头便要送他离开。
“稍等！”暮云闲刚一离开水面，残肢断臂便又向众人涌了过去，急得他忙道，“先救他们！”
楚青霭这才反应过来，水中众人皆是因有他守护方才安然无恙，怔愣之际，暮云闲已不知哪里来了股大力，挣脱他的手，噗通一声重新跳回了水中。
“暮云闲！”方才匆匆接触之间，他已感受到暮云闲指尖冰凉到不正常的温度，完全没想到他居然会主动再次跳进水里，吃了一惊，下意识便要去捞他。却见他笨拙游回船夫们中间，再度奋力挥舞衣袖，咬牙道，“只有我不怕这些东西，你快些救人，别再耽误时间！”
“……好”，楚青霭目不转睛盯着他奋力游动的背影，眼神暗了暗，对谭安道，“让你的人拖着暮公子，跟着我前行的方向游，别在原地等死！岛屿不远，我很快就回来。”
谭安这才反应过来，忙指挥着众人奋力前游，楚青霭又神色复杂地看了暮云闲一眼，咬了咬牙，提起一人，御剑急速离开。
一趟又一趟，围绕着的船夫被接二连三带走，直至谭安也离开，暮云闲这才松了口气，抓过木板漫无目的地漂着，懒懒等待楚青霭回返。
不知是不是错觉，这一次，楚青霭似乎比之前任何一趟都快了许多，破空之声好似龙吟，剑后长长的青色拖尾仿若青鸾，一把将他从水中捞起，似乎生怕他再跳下去似的，双手紧紧扣住他的肩膀，低声道，“……还好吗？”
暮云闲道，“当然，那些东西伤不了我。”
“我……”楚青霭欲言又止。
暮云闲浑身湿透，再被疾风一吹，不受控制地打了个哆嗦，随口道，“你怎么了？”
“……没什么”，楚青霭摇了摇头，脱下外衣递给他，低声道，“换上吧。”
那衣服不仅干燥，还带着十分暖和的体温，暮云闲于是立刻不客气地换上，嘻嘻笑道，“多谢楚师兄。”
楚青霭面色凝重，一言不发御剑向漩涡后飞去。
待穿过漩涡，电闪雷鸣、狂风暴雨果然全没了踪影，取而代之的，是晴云万里的天空、蔚蓝清澈的海面，以及一座森林遍布、郁郁葱葱的岛屿。
这次，楚青霭终于不似初见那夜般将他直接扔下剑去了，而是扶着他缓缓落地，待确认他站定，才终于双腿一软，跪倒在了地上。
暮云闲吃了一惊，忙蹲下身子道，“你怎么了？”
这才看到，他整张脸乃至嘴唇都已煞白，连一个字都说不出口了。
孟青音也发现了他们这边的异状，飞奔过来，一番号脉检查后，一连向他嘴里塞了十几颗丹药。
将丹药当饭吃的情况，不是要死了便是不想活了，暮云闲惊诧道，“他……方才受伤了吗？”
“啊？”孟青音迷茫道，“没有啊。”
暮云闲指着她空了的药瓶，“那这是……？”
“哦，这个啊”，孟青音收起药瓶，道，“大师兄灵力耗尽了，强撑着御剑载人，又受了些寒，我喂他些补气丹药，助他快些恢复。”
如此豪横的补气方式，暮云闲无言以对。
应是丹药开始作用，楚青霭的面色肉眼可见变好，终于能够开口，第一句便是，“青音，带暮公子去篝火旁，他在水中待得太久，又遭风吹，惹上风寒便麻烦了。”
“哎呀大师兄，你就别关心人家了，他穿得那么厚，哪里受得了寒！”孟青音跺脚，“倒是你自己，灵力都枯竭无法御寒了，还将衣服给他做什么，也不怕半空之中冻得没了知觉！走吧，我扶你去烤火……”
暮云闲看着他依旧毫无血色的唇，不知为何竟有些移不开眼光，直至他唇角紧绷、艰难起身时，方才回过神来，上前与孟青音共同扶住他，张了张嘴，却不知该说些什么。
幸而篝火距离岸边并不远，谭安正指挥着一众船夫寻找树枝，见他们一左一右搀扶着楚青霭前来，同样吓了一大跳，立刻迎上，担忧道，“楚师兄，你怎么了？！”
“无妨”，楚青霭似是又恢复了许多，不再借助他们两个站立，摆了摆手示意他无需担心，见小小的一堆篝火旁已围满了瑟瑟发抖的人，干脆也不同他们抢位置，自己就近半坐在旁边的树下，向暮云闲道，“你的衣服都湿透了，快些去将它们烤干吧。”
他多浪费一秒，楚青霭便要多受一秒的冻，暮云闲不再废话，点头离开。
却也没立刻向篝火去，而是缓步至海边，将二人的外衣认认真真清洗干净，又将自己浑身上下涮了个干净，这才回到了篝火旁。
火烧得正旺，那些船夫亲眼看着暮云闲如何为保护自己而心甘情愿从剑上跳回危险的海域中，对他皆十分感激，见他来了，立刻腾出一片最暖和的地方，簇拥着他七嘴八舌道，“暮公子快坐，这儿最暖和，快好好烤烤衣裳！”
“谢谢大家，谢谢大家啊！”暮云闲几乎是被按着坐下，挥手道，“承蒙各位关照，不胜感激。大家快好好休息，早些恢复体力。”
“暮公子”，一人小声道，“船已经没了，咱们空余体力，还有什么用呢……”
短暂沉默后，众人情绪全部低落下去，唉声叹气道，“是啊，船都没了，这茫茫大海，岂不是只能坐着等死？”
“等死？！不不不，我不能死，我不能死啊！”一个年轻的小伙哀声道，“我、我娘子刚刚怀胎三月，我、我绝不能死在这座荒岛上啊！”
“我！我也不能死啊！”另一人也同样凄厉道，“我父母亲年老体衰，家里就我一个儿子，我若没了，他们、他们也活不成了啊！”
悲伤的情绪如蝗虫过境，瞬间便将这些人席卷。
暮云闲却仍是不慌不忙的模样，只略微思索便指向楚青霭，一本正经道，“各位不必担心，方才大家不都亲眼见到了吗？不这位仙长可是会御剑凌空的呢，待他灵力恢复，便可飞回岸边，再找一艘船来带咱们回去。咱们只需要安静等待即可。”
那么远的距离根本不可能御剑到达，楚青霭知他心知肚明，不过胡说八道安抚人心，于是只能故作高深地点了点头，而后闭目养神，避免与几十道满怀期待的目光交汇。
船夫们哪里懂这些，只立刻对他们二人深信不疑，顿时心安不少。
孟青音也极为懂事，立刻配合道，“大家有受伤或发冷的吗？来我这里领药吧。”
众人立刻治伤的治伤，找柴的找柴，抓鱼的抓鱼，三五成群去干自己的事情了。
暮云闲认真将两件外衣烤干，目光方才再次转向楚青霭。
——经历了一场恶战，又御剑辗转数趟，那人此时再没了平日笔直的身板，半倚树干，双目紧闭，衣衫凌乱，发带松散，看起来比刚才泡在水里的自己还要更加狼狈，甚至，一向宝贝的那柄剑都被随意丢在地上，其上的粘液都未擦拭，没半分神兵的模样了。
足见主人已累到何种程度。
说起来，如此不顾一切地疾速往返，只是因为想要快些接上自己吧……
暮云闲摇了摇头，眸中闪过他自己都未注意到的一抹笑意，抱起烤得暖洋洋的衣服，向他走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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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艰难登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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