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波折，极致疲累，吃罢宵夜，暮云闲立刻摔进床里，头一挨枕头即沉沉睡去。
直到咚咚的敲门声响起，才将他从深眠状态中唤醒。
不用看也知道门外是谁。
“别敲了！”暮云闲连骨头缝都是乏的，有气无力道，“让我再睡会儿。”
垂涎欲滴的包子香气争先恐后涌入鼻腔，楚青霭淡淡道，“日上三竿，暮公子再不起的话，这午膳，我便给师弟师妹们了。”
“楚师兄留步！”暮云闲立刻爬起，一阵窸窸窣窣后打开房门，目标明确直向那笼包子伸去。
楚青霭轻松绕过他，将食盘放在桌上，自行入座，拿起空空如也的茶杯，轻磕着桌边道，“暮公子，您这客人，做得未免也太过心安理得吧？便是连一杯茶水，都不打算向主人敬上吗？”
今日早饭，除了包子与清粥外，还有一碟嫩笋，暮云闲筷子不停，理直气壮道，“楚师兄大人大量，定然不拘小节，怎会因这点事情便苛责于我？”
“哼”，楚青霭冷笑一声，烧水烹茶，不动声色道，“休息得怎样？”
“还算不错”，暮云闲道，“只是这床褥有些硬，若能再添一床，想来会更加舒适。”
“那恐怕暮公子无福消受了”，楚青霭递上一杯热茶，目光扫过桌上显然不曾动过的药瓶，话里有话，“门中事务我已差不多处理妥当，你若身体无恙，用完膳后，便随我下山吧。”
“嗯？”暮云闲意外道，“这么快？你昨夜不会一宿没睡吧？”
楚青霭看他一眼，道，“师父尚在昏迷，我想快去快回。”
本以为至少能休整两三日，却不料这么快就要出发，暮云闲心中无奈叹了口气，张嘴，却热情洋溢道，“好啊，但凭楚师兄安排。只是不知那沧海，距此处有多少距离？”
楚青霭道，“不清楚，从未去过。”
“啊？”暮云闲夹菜的手顿住，愕然道，“那不是祭拜神君的颂文吗？难道你们只颂，却从不去吗？”
楚青霭道，“我派先祖能有仙缘得见神君以一面，并受神君点化恩赐已实属难得，后世弟子岂可不知好歹，随意踏入仙居，扰神君清修？”
“这和不知好歹有什么关系？”暮云闲不解，并心直口快，“若去几个弟子便能扰动清修，这神君为免也太道心不稳了些。”
楚青霭盯着他磨后槽牙。
“抱歉，我僭越了”，暮云闲立刻认怂，“说回正题——既不知在何处，那如何去得？”
楚青霭摩挲茶杯，缓缓道，“既是东极沧海，那自然是，从此处一直向东，直至陆地尽头。”
“……”暮云闲万没想到是这个方案，无语道，“那你若是一个月都到不了呢？”
“不会”，楚青霭笃定道，“既是为引我去，想来，不会设计得太过复杂。若我没猜错的话，定然会是在御剑五日的极限时间内，便能到达。”
“好吧”，自己的任务不在于助楚青霭破除谜团，因此，暮云闲一点不上心，更懒得思考，随口道，“楚师兄英明。”
只看表情便知他心口不一，楚青霭没忍住又冷哼了声，半真半假道，“这么多话，看来是吃饱了，那便走吧。”
包子才只吃了两只，粥和小菜也剩着大半，好不容易遇到如此人类的食物，暮云闲哪里舍得浪费，于是立刻闭嘴，安静吃饭。
楚青霭本喝着茶等他，待得包子只余两个时，却蓦地脸色大变，起身拽住他的手腕，急促道，“走！”
“唔……？！”暮云闲被他拽得胳膊生疼，只能被迫跟着他跑，皱眉道，“又、又有事故吗？”
“没有”，楚青霭脚步不停，带动得地上竹叶此起彼伏飘起又落下，匆匆道，“青音回来了，我们得在此之前离开，否则，她定然要闹着一同前去。”
什么青音？这是谁？
楚青霭身高腿长，跑得飞快，为了跟上他的步子，暮云闲踉踉跄跄，几乎断气，气喘吁吁提醒道，“既是为了躲人，为何不直接御剑离开？”
“御剑只会让她更快找到我们”，楚青霭似乎并未全力奔跑，至少，他的呼吸仍旧十分平稳，耐心解释道，“青音的灵兽是一只雀灵，一旦升空，不出片刻，它便能发现。”
什么雀灵，那又是什么？？
暮云闲被他解释得云里雾里，再加上刚吃完饭，这样剧烈跑动实在难受，于是干脆剧烈挣扎道，“既是雀灵？那应该不大吧？你飞快些，它定然追不上啊。”
楚青霭眼疾手快地反扣住他，力道不降反增，继续拖着他，极其无奈道，“暮公子有所不知，这只雀灵，脑子只有芝麻般大，丝毫不会变通。因此，它若是追不上，就会一直一直追，哪怕吐血也不停，除非我停下，否则，它会将自己生生累死。”
“啊？”暮云闲瞠目结舌，“这么笨的灵兽，要它作何？”
话音刚落，便被那人大力按住后颈，不得不低下了头去。
“一只鸟都不让说吗？！”暮云闲跳脚。
一道影子宛如弹珠般从他身后发射过来，直挺挺砸进楚青霭怀里，暮云闲这才发现，若不是刚被按下了头去，这会儿撞的，可就是他的后脑勺了。
暮云闲后怕地喘了口气，定睛望去，只见原是一只通体青绿、身体圆润、翅膀短小的鸟儿。
想来便是那雀灵了。
……目光澄澈，看起来的确不太聪明。
傻鸟果然名不虚传，晃晃悠悠停在楚青霭头上后，便对着他的头发一通乱啄，楚青霭几番阻止不得，干脆冷下了脸，阴恻恻道，“再啄一下，我就拔你一根羽毛。看看是你的毛多，还是我的头发多。”
雀灵立刻欺软怕硬地飞到了暮云闲肩上，刚想下嘴，便见他手中突然多了只蜘蛛，满脸和蔼可亲道，“想体验被绑住的感觉吗？蛛网一寸一寸爬过你的身体，一圈一圈的网紧紧把你缠住……”
“吱吱吱！”灵雀落荒而逃，冲山下的方向大声乱叫。
楚青霭望着它球一样的背影，恨恨道，“暮公子，你刚至少应该先绑住它的嘴的。”
“你们的笨鸟，我才不去做恶人管教”，暮云闲收回千丝，撇嘴道，“所以现在干嘛？走还是留？”
楚青霭摇头，叹道，“走不得了……”
果然，话音刚落，一道极其嘹亮的嗓音已从远方传来，心疼不已道，“大师兄，你又欺负团子！”
暮云闲循声望去，见一人一鸟正向他们所在的方向急速跑来。
鸟当然还是那只笨鸟，人则是个十六七岁的姑娘，身着柳黄衣衫，齐眉刘海，两侧垂髻，翡翠制成的竹叶发饰随她跑动叮铃作响，煞是悦耳。
很难想象刚才那声振聋发聩的嗓音，竟从这样一个姑娘嘴里发出的。
楚青霭似是早习以为常，指着自己毛躁的头发淡定道，“是它先动嘴的，我没拔秃了它的毛，已是手下留情了。”
“……”理亏的神情只在那小姑娘脸上出现了一瞬间，而后转瞬即逝，极其自然地转移话题道，“这是谁？”
“这是……”楚青霭道，“我的一位朋友，暮云闲暮公子。暮公子，这是在下的小师妹，师父的女儿，孟青音。因师娘走得早，师门上下皆对她娇惯了些，见笑了。”
暮云闲立刻便明白了楚青霭要躲着她的原因，望向她的目光中也立刻多了些同情，于是正正经经道，“孟姑娘，幸会。”
孟青音却并不急着问好，而是将他上下打量一番，这才半信半疑道，“暮云闲，之前怎么从没听你提过还有这么一位朋友？还有，你们这是要做什么？下山去吗？”
“许久以前认识的老朋友了”，楚青霭面不改色心不跳地扯谎，“暮公子有些事情需要我帮忙处理，我得出门一趟。”
孟青音道，“是吗？那可以带我一起去吗？”
“当然不可以，这次可不是下山游玩，没有多余的经历照顾你”，楚青霭道，“你怎的回山上了，是医馆的药不够用了吗？”
孟青音直视着他的眼睛，轻声道，“不是，是因为我心中莫名乱得慌，想回来看看爹爹。大师兄，他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楚青霭一惊，立刻否认，“哪有的事！谁瞎说的？”
“没有人瞎说，是我自己猜到的”，孟青音道，“我虽然在山下的医馆驻守，但结界波动，还是能感受到的。”
楚青霭张了张嘴，却不知能说些什么。
孟青音继续道，“大师兄，你绝口不提昨夜之事本就奇怪，现在又要莫名其妙与这个人离开，是不是他……以爹爹的性命要挟你？”
“我……”楚青霭想解释，却的确无从解释。
“大师兄”，孟青音哽咽道，“大师兄，娘去得早，我就只有这么一个爹爹了，他要是真的出了什么大事，你至少、至少别故意瞒着我啊……”
“青音”，楚青霭虽极力压抑，嗓音到底还是出现些许轻颤，不忍道，“对不起，师父他……受了些伤，是我无能，没有保护……”
孟青音眼眶虽然很快发红，却还是立刻阻止他道，“别这样说，大师兄。你是要去寻药吗？带我一起去吧，无论什么样的药，我都一定能用最快的方法寻到的。”
“不行！”楚青霭不假思索。
暮云闲眸中却突然一亮。
——楚青霭此人，头脑聪明，思维清晰，武力值强大，偏偏还没有被名门正派所谓的规矩荼毒。一旦只有他们二人相处，软硬不吃油盐不进，实在是极难对付。
截至目前，唯二可称为其弱点的，一是那已然昏迷的师父，另一个，便是那一众师弟师妹们了。
若这个不仅是师妹、更是他师父唯一女儿的孟青音在场，一定能让他既因照顾师妹而不得不分出大半精力，又不得不隐藏住本质凶戾的脾气，届时系统再分配什么过分的攻略任务时，他总不至于再像昨夜那般被动了。
“好啊”，暮云闲于是立刻作出了决断，面向孟青音，一口应道，“你要是真的想去，那就一起去吧。”
“多谢暮公子！”生怕他反悔，孟青音立刻脆生生答应。
楚青霭则怒视向他，目光如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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