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的那天,京城下了好大的雪。
李若琳坐在马车里,手里还拿着本药经在读。方如惜凑过来,好奇地问她道:“阿嫂,你怎么想起来看这个了?”
她对这个称呼还很陌生,反应了一下才意识到方如惜是在叫她,忙垂下手放下书卷答道:“没什么,只是觉得挺有意思的,随便看看而已。”
叫方如惜改口是方知微的意思,他二人心照不宣,谁也没有将合作的真相告知方如惜,只说是他们情投意合结为夫妻。方如惜大喜过望,连续好几日都喜气洋洋的,倒叫李若琳和方知微看得心酸又愧疚。
至于这读书却是李若琳的意思,她作为一个药材商的女儿,总不能一味药材都认不得吧,所以特意去了方知微书房借书,想着能趁这段时日多少补上些。但医道高深,苦读数十年都不得其法的大有人在,又岂能速成。所以她看着看着就觉得犯困,两眼一睁一闭一日就过去了,眼见着要出发了书才翻到了第三页。
方知微还在车后头打点,看着雇来的人将行李装车。
她是一无所有,真真正正的无物一身轻,但她没想到的是,方知微也没有行李要搬要拿,背着手站在那里倒真成了“两袖清风”。大多数要带走反而都是方如惜的东西,一应大小物件,凡是方如惜看上的,方知微都叫人装了箱。
此去离州,李若琳还真担心过方知微要如何安置方如惜。方如惜同方家并无干系,自是不能名正言顺地同他们一道去。方知微也不愿意叫她同那个虎狼窝沾边,遂另外在离州府内赁了房子给方如惜住,不远万里地将方如惜这些家当一并带过去也是想着叫方如惜看着能安心些。
他似乎事事都想到了,又似乎忘了最重要的东西。方如惜本就体弱多病,离州又不比京城繁华,一个人住只怕更寂寞。他一回去势必要激起千层浪,恐怕一段时间之内都顾不得方如惜了。纵使他能找一堆丫头婆子来服侍她,又怎么抵得过自己兄长的陪伴关怀呢?
李若琳撩开车帘,想着还是得同他谈谈,到了离州纵使他顾不上方如惜,也编个由头叫她时不时出去看看。可她见方知微衣衫单薄地站在冷风中,脸色苍白还时不时掩面轻咳,心里也觉得不忍。从她回来到今日,还未见方知微有一日休息,不是费心操劳这个,就是挂心谋算那个。
算了,过几日再说吧,何必当着方如惜的面叫他为难呢?
思及此处,她又将车帘放下了。
就这么一开一合之间,马车内空气倒是清新了不少,连带着那种难以忍耐的闷热也跟着散去了,方如惜正大口吸气,见李若琳放下车帘忙问道:“怎么不看了?”
李若琳不明所以:“看什么?”
“看哥哥啊。”方如惜笑得一脸揶揄:“你不是在看哥哥吗?”
是,倒也不完全是。
李若琳尴尬地笑了笑,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正在这时,方知微带着一身寒意钻了进来。他像是还不习惯,下意识要坐在方如惜那边,忽而又回忆起他和李若琳要在方如惜面前假装夫妻,硬生生地从拐了个弯转到了李若琳这边,笑着问方如惜道:“说我什么呢?”
“说你明明要回家了,不知道为什么不高兴,阿嫂担心你,不住地看你呢。”
“是吗?”方知微很勉强地笑了笑:“没有不开心。”
饶是他再怎么掩饰,眉宇间化不开的愁怨也骗不了别人,方如惜虽不知道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但见他和李若琳的神情也知道他们一定有事瞒着她不叫她知道。她心里清楚,即使是开口去问也未必能得到答案,反倒会叫他们担心,所以一直很乖巧地没有开口。可一句不问又实在不安,只好在这里旁敲侧击,眼神里明明白白写着“探究”二字。
方知微不敢同她这样的眼神对视,只好心虚地转过头,余光瞥见李若琳还拿着书发呆,遂当着方如惜的面牵起了她的手:“你阿嫂远离故土心下不舍,昨天难过了一整晚,我大约是被感染了吧。”
谁故土难离远离了一整宿?我吗?李若琳疑惑地看着方知微,在他颇有压迫感的眼神里硬生生挤出了几个字:“是啊,我的确怪舍不得的。”
他在外头站了许久,一双手冻得冰凉,同李若琳的手缠握住的瞬间就冰得李若琳一哆嗦。她下意识想甩开,突又回想起之前同方知微的对话,若是连方如惜都瞒不过,恐怕也瞒不过别人的眼睛,便安心地牵住了方知微的手,将自己的体温一点点传了过去。
耳边传来车轮的响动声,三人身形微微地晃动了一下,外头的车夫随即喊道:“东家坐好,咱们这就启程了。”
方如惜从小到大还是第一次出远门,心里虽然也有些舍不得自己住惯了的屋子,但对外头的世界还是颇为向往的。此刻见他二人“浓情蜜意”,倒显得是她多余了,干脆转过头去撩开了侧边的车帘,兴奋地往外看。
年节还没过完,往常正是最热闹的时候。今年因着国丧,街上的铺子也都还未开,家家户户也不曾在门口挂灯笼。路上行人也不见几个,洒扫之人也没有以往兢兢业业,拎着扫帚懒洋洋地从他们身边路过。空荡荡的街道上只有车轮碾过的声音清晰无比,倒显得格外萧瑟。
方如惜在京城长到十六岁,虽不曾见识过繁华街景,却也听说过外头喧嚣热闹,不想离开时京城竟是这幅样子,倒叫她灰心起来。
她意兴阑珊地放下帘子,转头就看见方知微一脸严肃地盯着她,赶忙承诺道:“我不敢了,哥哥你别生气。”
“就这么一点点路,不会吸冷风的,你别着急嘛。”她一边说一边伸出手去拽方知微的衣袖同他撒娇,拼命用眼神示意李若琳替她说两句好话求求情。
李若琳却半点都没接收到,她依旧拿着书,眼神却已经朦胧起来。
这事儿实在是不怪她,早起赶路实在是犯困,这车一摇一晃更叫她格外想睡。迷迷瞪瞪之间察觉到马车停了下来,外头的车夫在同人交谈,车帘被拉开又放下,她心里头清楚,这就要出城了。
上一次出城还是她同那几十个姑娘带着枷一步步往外头走,一个多月过去了,也不知道她们当中能逃掉几个。她想着想着,上下眼皮就挨到了一起,慢慢睡过去了。
可就在她的脑袋即将挨上方知微的肩头时,外头的车夫却突然“吁——”了一声。
马车猝不及防地停了下来,车里的三个人毫无防备,无法控制地向前栽了出去。李若琳的脑袋狠狠磕在了方知微的下巴上,生生将她磕得清醒了几分。
这一下磕得不轻,方知微疼得眼中晶莹一片,一手捂着下巴,一手去查探方如惜的情况,就连问“怎么了”的声音都不似以往平稳。
“东家没事吧。”车夫慌忙掀开车帘,侧身跳下去站在原地,小心翼翼地打量方知微的脸色很忐忑似的同他回禀:“外头有人要见夫人。”
夫人?我吗?李若琳的反应再次慢了半拍,她在京中一无至交好友,二无骨肉血亲,就连还知道她活在世上的人都没有几个,她想不出是谁会来送她。
正当她犹豫不决时,一个熟悉的声音从外头传进来:“是我。”
谢渺?
他是反悔了不成?
这个念头一出,李若琳立刻紧张起来,下意识就伸手攥紧了方知微的衣角。可她随即又觉得不应该,君子一诺千金,谢渺当日不肯放手不过是还未想通,见她那么坚决想必已经明白了她的心意,日久太长应该也能转过弯来慢慢割舍。更何况她在方家这么些时日他也没再生事,没理由在她即将离开的时候横生枝节。
想到此处,李若琳又慢慢放开了手,她看着方知微:“我下去看看?”
“去吧。”方知微点点头,目光一派淡然平和:“我们就在此处等你。”
见他如此,李若琳心里反而安定了几分,遂冲他点了点头,扶着车夫下了车。
谢渺背对着他们站在外头,听见动静回过头示意李若琳:“我们……借一步说话。”
他眉头微皱,眼下一片乌青十分明显,像是许久没睡好的样子,声音沙哑语调也酸涩,李若琳假装不曾发觉,只跟在他身后一步步往旁边的土坡上走。
方如惜掀开车帘用目光跟随那两个身影,回头却见方知微一脸坦然地闭目养神,神情中没有丝毫担忧。她就忍不住替他紧张:“阿嫂跟他走,你就一点也不着急?”
“她不会跟他走的。”方知微睁开眼睛语重心长地嘱咐道:“她为人如何你心中有数,你不该轻易猜疑她。你待你好你却疑心她,若是她知道了会伤心的。”
你倒是一片冰心,我是替谁着急?方如惜恋恋不舍地放下车帘,心里却也不得不承认他说得有理,还未想好反驳的话,脸就已经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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