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可以，李焕是无论如何都不愿跟他表哥做对的。
这样的想法伊始于小时候。
虽然两人家是亲戚，但也不见得有多么的熟悉。
第一次相见是在外祖家，对方的身高已经开始抽条，变了声的嗓音像是风中夹杂着细小的尘烁，琥珀色的眼眸随着眨眼频率开合，让他想起封在罐子里的金平糖。
整个人苍白得几乎透明。
礼貌性的互道姓名后，对方向长辈一样摸了摸他的头。准确来说也不算是摸，掌心压在头顶隔着一段距离，像是随手搭上一个卸力用的装饰品。
他表哥对他笑，嘴唇勾出一个在温润不过的幅度，并不露齿，非常折中，大概是练习了千百遍。
不过这样公式化的表情他也可以做出来，这并没有什么好在意的。
来时母亲就左叮咛右嘱咐说他的表哥有多么的优秀，劝让他好好与对方相处。
忍着心里怪异的感觉，他没有将对方的手拍掉。
宋母，也就是他的姨妈在离开时拍了拍表哥的肩膀，拂开他遮眉的碎发，然后在眉心亲吻了一下。
他表哥眉眼低垂着，神情莫辨。
表面上看倒是一幅很动人的场面，但宋允铮在笑。
他很确信，那是个嗤笑。
但对方的语气又充满关心，连停顿和尾音都包含情绪。
“母亲玩得开心。”
大人们都走后，对方面上挂着的羲和落下来，不偏不倚地往外走，余光都没有分给他一点。
当时他也不在乎这些，跟着佣人的带领直直往书房走，他需要用些事情来打发时间。
佣人介绍说：“宋小少爷来得勤，假期大部分时间都留在这边，就专为留了一间房屋里专供小少爷看书。”
他本以为会看到什么略显童趣的东西，比如儿时的绘本、还没有完全拾起来的积木……
打开门一看，才发现这与他所见到的老学究的书房别无二致。
典藏版的大头书成套成套的摆起，走进了能闻到放久了的纸张自然氤氲的厚重气味。
随便拿出本书来读，英文版的《呼啸山庄》，偶有一些情节做了笔记，能看出是属于两个人的笔迹。
一个用英文，一个用韩文。
做笔记的两个人几乎全文都有分歧，他一路看下去甚至觉得比原文的内容都吸引他，在看到书中男主角复仇时，韩语批注“如果你不爱我，那就去死好了”。
这当然不是模仿书中男主人公的口吻写下的独白。
李焕自诩是个挺无趣的人，性格又没什么特点，看的书、学的乐器全赖别人推动。
关于这本书也是在做读后感任务时去翻阅过，不过就算是浅浅看过一遍，也知道书中的男主人公无论如何都不会希望女主人死掉。
后来往下翻，看到书中主人公摧枯拉朽般的爱恨消逝时英文字迹再也没有出现。
站起来又想去拿别的书，但“啪嗒”一声门开了。
他看到了他的表哥。
对方面上还带着笑容，不同于公式化，或许是出门后遇到了什么令他开心的人或事，但在看到他的那一瞬间笑还没有完全落下。
却模糊的笑出了声：“谁让你到这里来的。”
充满戾气，让人毛骨悚然、不寒而栗，这是他脑海里仅仅记得的对书中男主人公希斯克利夫的描述，现在用在他那贵公子气息的表哥身上丝毫不差。
宋允铮走了进来，动作人仍是温温柔柔的，手往前伸一把扣住了他的脖子。
那双眼膜瞳完全冷了下来，他那时甚至丝毫不怀疑对方会扭断他的颈椎。
余光瞥见门边一闪而过的裙摆，他想要呼救，脑子空白却说不出一句话。
“你是哑巴吗？说话，为什么要乱看我的东西？”
宋允铮的声音介于稚嫩和清朗之间，刻意压低时能感受到粗粒感，就像是琴弓压低。
他用手去拧去挠对方掐住脖子的手，近距离下能看到对方眼眸中疯长的暴虐。
后来不知道是谁喊来了人，他表哥像是甩下什么令人厌恶的东西一般松开了他，末了还叮嘱他一句。
“不要动他的东西。”
这样的经历以后李焕就很少再遇见他的表哥，虽然一句“他在和你开玩笑”这样的场面话说了好几年，但这件事依旧在他这翻不了篇。
前段时间，宋允铮堂皇之的把人从补课院劫走后，他们两个有一次短暂的通话。
对方先主动打来，也先发制人：“李焕啊，为什么还学不乖呢？我不是已经早就告诉过你，不要碰我的东西了吗？”
不知道有什么东西侵入胃液，口腔里开始反酸，恶心于他温柔的语气，恶心于他对姜妍的定义。
“……表哥，她又不是你的所属，要是认真来算的话，我还得了一个男友的称呼。”
“是前男友，不过我想不通为什么姜妍会愿意陪你那样玩。”
这时的李焕并不是好几年前还比对方矮一大截的小孩，他深呼出一口气，试图摊开一开始就攥紧的拳，掌心下留有一弯月牙形状的血渍。
“或许是因为我比较识趣，如果在我表白的时候她模棱两可的话，那我就会退到安全的地步。”
那边冷笑了一声：“那现在呢？你的自知之明又丢到了哪里去了？别让我警告你。”
李焕没说话，他难得开始分神。
【如果你不爱我，那就去死好了。】
这句话是宋允铮的自白，对姜妍的陈情，或许对方一直是她的书友，或许那天一闪而过的裙摆就是姜妍。
……那时才是他和姜妍非正式的初见。
*
崔赫来接人时自己开了辆车，车门解锁后他就牢牢坐在驾驶位上按了两次喇叭，催促她上车。
姜妍扣紧背带，许久没有动身。
摇下窗，他拉低墨镜，借着抬眼的动作看她，视野里一半彩色一半笼上黑：“还在等什么？”
“……坐你的车安全吗？”
“怕死啊。”他说完挑了挑眉，嘴唇抿成一条线后又弯成恰到好处的幅度。
姜妍低头上车，边系安全带边说：“只是觉得跟你死在一起，太可惜了。”
崔赫一手将墨镜支在头顶，额前零零碎碎的发被他一同捋到后面，露出眉眼：“怕别人编排我们两个殉情？”
“我没这么想。”
不知按了哪一个键，重金属摇滚乐炸响在耳边，姜妍头发打着卷受风的吹拂只挠后颈，她拧着眉毛去调小声。
崔赫性子急，一路上直按的喇叭往前开，周围行车看着他的车型也都让着他。
树叶呼啦啦的扑到挡风玻璃前，又被风吹开，他看了一眼她的动作，没阻止也没减速，直到在红绿灯前猛地刹车。
“真是一点都不客气。”
姜妍手抓着安全带，一路上都没怎么说话。
口脂咬得赤红，手骨处用力到发白，她转过脸与他对视，要说话了时一松嘴，下唇内圈起了半边的印，或许还沾了血。
……她在害怕。
鬼使神差的，崔赫借着红绿灯的间隙将头顶上的墨镜戴到她脸上，卡在鼻梁上，动作小心翼翼像是轻拿轻放一尊易碎的瓷器。
姜妍看过来时，属于他的男款眼镜几乎将脸挡了个大半。
“戴着别摘下来，这样好看。”
尾音被他含咬在口腔中，慢慢暗怼着内腔的肉。
崔赫没有痛感，此时从内而外的痒让他有些难以招架。
卯着劲一脚踩下油门冲出去，毫无准备的情况下姜妍受惯性被带着往前，他用余光偷瞄她，笑了出声。
姜妍晃晃脑袋，摘下于她而言过大的墨镜，墨镜腿叠好攥在手里，问：“他为什么这么放心把我交给你。”
“他说你不是我喜欢的类型。”
“那你喜欢什么类型的？”
“喜欢听话省事的，”他说完目光又落在她的手腕上，嗤笑一声，“我迟早要把这个手镯剪掉。”
“你一开始呛李焕的那个称呼是真的，还是你自己乱说的？”
崔赫单手扶方向盘，迟疑了一下，又倏然笑出声：“我可没瞎说，他自己的原话就是那样。我也不是特别明白为什么宋允铮那么针对自己的表弟……是从你这里感觉到了危机感？我怎么没觉得你对李焕有什么优待。”
姜妍歪头：“优待？可能是因为他是我的前男友。”
话音刚落崔赫脸上的笑就挂不住了，风声大，又混着被调小的重金属音乐，他还以为是自己听错了。
消化了一阵，游刃有余的态度消失无踪，语气也开始不耐烦：“那你还真的是挺厉害的，勾得那两人为你兄弟阋墙。”
崔赫知道姜妍并不是傻白甜，甚至都不能算得上是个“善类”。
只是一个擅长制造麻烦的捣蛋鬼，在感情、道德方面跟他一样算是个三流二流的货色。
哈，怎么说来还挺配的。
但李焕是她的前男友？
怪不得他那次揍车宰贤时对方没多加阻拦，怪不得这个小古板没眼力见的要站在她旁边和他作对，但那她的眼光糟透了。
心里有些不对味，他不舒服，也不想让她过得舒服。
车速仍在提升，红绿点的光斑一闪就过去了，现在他连红绿灯也不让。
姜妍垂眸说：“你在生什么气？”
崔赫挑眉，口中说的话仍是不正经：“生气都不能生气？人还没怎么样，就开始管我？”
崔：他是你前男友？没品的家伙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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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第十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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