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落因这话中的揶揄意味脸上一热,头也不回地给了他一胳膊肘。
宋锦安毫不闪躲地受了,胸膛里因疼痛溢出一声闷哼,随后便是一串低笑。
宋锦安的鞭法课当天午后就开始了,他将一块木桩立起,在顶端上放了块石头。
“试试抽中它。”宋锦安说。
苏落从腰间抽出鞭子,握紧用力挥出。
果不其然,鞭梢落空了。
苏落不信邪地试了好几次,终于偶然一次将那块石头抽飞出去。
苏落揉揉手腕:“怎么样?”
“力道很不错。”宋锦安夸赞,“但用鞭还有几个技巧。”
“手指松握、沉腰转胯、手腕抖劲、回带收势。”
苏落在心里默念一遍,按照这流程又挥出一鞭。
“感觉省力不少。”
“嗯,要着重感受力道从腰、肩、臂、腕逐渐爆发的过程。”
苏落又练习了一会儿,逐渐悟到技巧。
“你怎么连这都会?”苏落狐疑地看着他。
宋锦安微怔,眸色黯淡:“我爹是军营里的马夫,鞭法也是日常随他学来的。”
“额,我再练练。”苏落转移话题,“你去随我额吉继续做酥油吧。”
“……好。”还准备继续卖惨的宋锦安语气一顿。
苏落一下午挥出了几百次鞭子,累出一身汗。
宋锦安在一旁时不时抬头看她,点出她偷懒用错力的地方。
天黑后,苏落去河边打水洗了澡,高娃突然神神秘秘将苏落带到一个从未打开过的木箱跟前,还奢侈地点了灯。
“这是什么?”苏落将半湿的头发拢到身后。
高娃笑着打开,只见里面放着一件简陋的头冠。
木头和树皮做的骨架,外面是一层粗麻布,和苏落他们身上衣服一样的布料。
头冠正中,镶嵌着一颗珍贵的红色珊瑚珠。
苏落愣在原地。
她记得,她曾在一个少数民族服饰展览会上看到过这样的头冠。
只不过,展览上的那一个,用的是绸缎,其上满满当当点缀着珊瑚、琥珀等串珠。
当时她还和同行者评价“奢侈”。
“这是哪来的……”
罟罟冠,女子婚嫁及已婚妇女在重要场合才会佩戴的头冠。
高娃将头冠轻轻拿出来。
“这是我和你阿爸做的,这珊瑚珠我们只攒到一颗,本想慢慢攒,给你和齐齐格各准备一套。”
没想到……
“还有这个。”高娃将头冠放到一旁,又从底下拿出一叠红色绸缎,“这些绸缎也是给你和齐齐格攒的婚服,但现在只有三米多。”
属于服装设计师苏落的大脑迅速计算,右衽交领、宽大袖袍,以及领口袖口衣襟都要额外多出来的镶边,要比普通衣服更费布料。
就算用现代的剪裁办法,至少也需要8米。
高娃又乐观地说:“不过没关系,还有一个多月,家里最近做的奶皮子酥油都可以用来换绸缎,最多不过再卖掉几头羊,一定能赶得上。”
苏落的心像是被一只大手攥住了。
她就说高娃这几天怎么一天不落地煮羊奶做奶制品,原来她在赶时间。
在赶能让自己女儿漂亮婚嫁的时间,在赶自己当年没有得到的、但一定要让女儿得到的时间。
苏落不忍心。
不忍心告诉她,那个赘婿是假的,不忍心告诉她,我根本不是你女儿。
但更多的,其实是贪念。
苏落贪恋高娃的温暖。
一滴泪猝不及防地砸在苏落手上。
高娃笑容骤然收起,帮苏落擦眼泪。
“别哭,婚嫁是高兴的事。”
苏落将头撇开,把眼泪都用袖子抹去。
她语气倔强:“别攒了,家里都穷成什么样了。”
高娃摇头:“再怎么穷,婚嫁也是大事。”
她将东西又动作轻柔地放回箱子里,像是小孩子跟同伴炫耀自己的宝贝,然后又小心翼翼地收回去。
苏落将头靠在膝盖上。
“家里还有多少银子?”
高娃有些疑惑:“家里没有银子。”
苏落:“那怎么买东西?”
高娃:“用别人需要的换我们需要的。”
以物换物,够原始的。
苏落努力回忆了一下,似乎这个时期银子确实还没从中原那边流入到普通牧民手里。
“那家里吃喝还够多久?”
苏落记得家里的风干牛肉这两天刚吃完。
高娃面露窘迫:“其实……炒米还有一两顿,其他就剩羊肉了。”
“什么!”
苏落来精神了。
这还攒什么婚服啊,饭都快吃不上了!
苏落痛定思痛:“额吉,从明天开始,奶豆腐奶酪都可以上桌了。”
都什么时候了?还挑食!
苏落浑浑噩噩地睡了一觉,梦里是自己被羊奶淹没的场景,她在里面喝了个饱。
醒来时,高娃又在煮羊奶,肯定是天没亮就起来挤奶了。
看着高娃辛勤的身影,苏落又在思考她该怎么谋生了。
她只会设计衣服做衣服,但是部落里大家都穷得很,几乎家家户户的衣服都是自己做的,有谁会来她这做衣服呢?
恐怕只有首领那种阶级的人才会赏脸吧。
但是想要卖给首领的衣服,一件成衣布料的沉没成本也不是现在的她能担得起的。
“珠拉!去放羊了!”娜仁在帐外大声呼喊。
苏落叹了口气站起来:“来了!”
苏落已经熟练了,她一打开羊圈,羊就陆陆续续出来了,接着蒙克便把头羊赶向草场方向,苏落只需要偶尔拦一拦赶一赶。
宋锦安将那个破旧皮囊灌满水递给她。
苏落临行前还跟他说:“作为交换,等我回来可以教你我们的语言。”
到了草场上,娜仁看苏落情绪不高,问道:“赘婿的事已经解决了,你怎么还是不开心?”
苏落从自己的思绪中跳出。
“娜仁,这草原上有什么可以积累家底的法子吗?”
娜仁毫不犹豫:“养牛羊啊。”
“如果牛羊出意外全死了呢?”
“那大不了去给别人做奴隶,一年两年后就又可以养了。”娜仁理所当然,“大家都是这样。”
苏落遗憾自己怎么就不是学畜牧的呢!
实在不行像宋锦安一样懂点医术也好呀。
“除了养牛羊呢?”
娜仁思索半天:“我不知道了。”
“算了,不想了。”苏落选择放过娜仁,往后一靠躺在草地上。
娜仁随她躺在一旁,也沉默下来。
半晌,在苏落昏昏欲睡时,娜仁乍然开口。
“珠拉,我额吉说,扎兰部落的布赫,是她们给我选好的人,在秋季转场前就会给我们办完庆典。”
“秋季转场?”苏落侧头看她:“那还不到两个月?”
娜仁轻轻点头。
“你们认识吗?”苏落问她。
“不认识。”娜仁的眼睛里倒映出白云飘飘的蓝天,“我额吉说,我们可以在今年的那达慕集会上互相了解。”
“那你怎么想?”
“我想,我额吉给我选的应该是个好人吧。”
娜仁眼睛里的星星点点似乎消失了。
苏落不知该怎么去安慰她。
今年的那达慕大会,首领就会给部落里所有满18的女子进行婚配了,这是最后期限。
在这个时代,这个特殊时期,娜仁等不起了。
至少,父母用心选的总比随便匹配的要好一点吧。
“娜仁!”
苏落突然坐了起来,眼睛里闪着光,她知道要怎样帮娜仁了。
“我们去扎兰部落看看吧。”
“啊?”娜仁有点跟不上她思维跳跃的速度。
“我说,我们去扎兰部落,亲眼见见那个布赫,去了解一下他是怎样的人。”
谁说只能等那达慕大会才能见面了解?
这偌大的草原,只要一匹马就能到达的地方怎么就去不得?
“走!”娜仁恢复活力。
就让她再任性最后一回。
乃蛮部落和扎兰部落之间,长期有交易来往,部落驻扎地距离不算很远,且路上每日都有部落勇士来往巡逻保证安全。
如果顺利,半天就能到。
天亮就出发,天黑回来,刚刚好。
苏落没想到,娜仁的父母听说之后,居然毫不犹豫地同意了。
苏落回家跟高娃说,高娃也为娜仁叹气,嘱咐她们注意安全,还为她们准备好了路上的吃食。
苏落表示意外。
高娃却只说:“草原上的儿女,是空中的雄鹰。”
第二天天还未亮,两人早早起来。
赛罕和高娃各自出了点物资交给了今日前去扎兰部落的勇士,雇佣了他们中的向导,带苏落两人安全前往扎兰部落。
“你还会回来吧。”宋锦安颇有危患意识。
苏落本来还因为第一次出远门而紧张,听到这话笑出来。
“我才不放心把额吉和齐齐格交给你这个路都走不好的人呢。”
闻言,宋锦安又露出温和的笑容:“那就好,记得我教你的技巧。”
苏落摸了摸腰间的鞭子点点头。
苏落和娜仁碰面,相视一笑。
两人的马背两侧的褡裢都鼓鼓囊囊装着东西。
向导是一个沉默寡言的大叔,见面后只说了句‘跟上’,就在前带路了。
苏落和娜仁挥着马鞭,以极快的速度出发。
耳边的风、鼻尖的青草香、马蹄的奔腾声、眼前快速略过的风景、以及起伏的心跳。
自从来到草原,这是苏落第一次感觉到前所未有的畅快。
什么穿越、什么嫁娶、什么狗屁规矩道理。
她苏落,就是草原上的雄鹰。
行至半程,路过一个暂时的驿站,向导大叔让停下来休息。
苏落口渴,正准备从褡裢里取出水囊,却见这一侧的褡裢已经湿透了。
她大感不妙,取出水囊,发现水囊上那个裂口终于撑不住炸开了。
娜仁也看到了:“没事,你喝我的吧。”
苏落刚刚还轻松的心情从云端跌落,她把空空如也的水囊丢回马背上,接过娜仁递给她的隔空喝了一口。
“这下回去还得想办法买个新皮囊。”
苏落烦恼,家里就这一个水囊了。
“让你额吉带你多做几个就行了。”娜仁摇摇头,“只是可惜,自己鞣的皮子很多都会发硬发臭,太浪费了。”
自己鞣的皮子很多都会发硬发臭?
苏落一动不动停在那里,大脑飞速运转。
旁边向导大叔也难得抱怨一句:“最近的皮匠在可汗那里做事,想跟他交换鞣好的皮子都很麻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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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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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草原上的雄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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