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进停尸房,杨采薇扫视一圈刚移送进来的尸体,几乎都是一刀致命,死状平静,不知是被提前下了药还是遇害前来不及反应,前者需要剖尸验其内容物,后者则需要调查这家人的社会关系,大概率是相熟之人下手。
走上前查看伤口切面:好锋利的刀,好快的手法!创口边缘卷缩,有出血凝块,明显是生前伤,有的伤口深可见骨,可以想见凶手出刀完全没有犹豫,是仇杀?情杀?还是……
杨采薇下意识思索起来,小吏们运好尸体后便让陶婆婆锁上门,并嘱咐别让别人进来,杨采薇自然也被赶了出来,思绪还没抽离,便追问道:“那官差大哥,这些尸体谁来验呢?”
其中一人不耐烦地回道:“你管这么多干嘛!县老爷交代了,下午刘仵作会来检验的,该干嘛干嘛去。”
“可是……”最近天气闷热,尸体保存不易,要及时检验才能获得尽可能多的线索。杨采薇还想继续说明,一旁的陶婆婆揽住她的手似乎要站不住,杨采薇连忙搭手撑住陶婆婆,扶着婆婆到一旁的树荫下休息。
“婆婆,没事吧,我去给您倒点水。”杨采薇蹲着抬头问询陶婆婆,起身时陶婆婆反握住采薇的手,把她拉到自己身旁坐下:“我没事儿,就是年纪大了,你待会儿也别和他们说什么了,县老爷有安排的。”
“嗯,我就是,怕尸体上的证据保存不好……”
杨采薇无奈,仵作虽被认为是贱役,但似乎作为女子,连这样的职业也是不配的。从前师父在时,自己还能在一旁跟着辅助、学习,如今县衙的刘仵作每每工作时都会清退左右,不许观摩,写好的验尸格目也是直接呈递给县令,自己很难看到,只能被分到些别人不愿做的运尸背尸的活儿,对此,杨采薇倒不在意,只是,想为自己运来搬去的尸体做多一点的事。
一小厮穿过庭院,跑过长廊,进入一间装饰精致的房间,躬身在珠帘前通报:“小姐,打听到了,潘公子近来忙着搜寻一个人。”
“哦?可打听到是何人?”女子正对镜描眉,声音妩媚。
“好像……好像是一女子。”小厮回答迟疑。整个桃源郡谁不知道上官家的小姐上官芷爱慕潘樾。
上官芷手中一滞,发问:“那女子年岁几何?长得美吗?”
“这——个,没打听到,只听说是和仵作沾点儿关系”,自知自己的回答不能让小姐满意,小厮又补充一句:“不过,普天下谁能美得过小姐您呐。”
上官芷轻哼一声,这样奉承的话她听得太多了,不过仍十分受用。
“仵作?那是什么东西?”
“呃——就是……”,小厮一时不知如何解释:“……对着死人切来割去的。”
“咦——恶心死了”,上官芷皱眉掩面,只听着都觉得污秽:“再去细细打听,潘公子近来的行踪我都要知道。”
小厮隔着珠帘诺诺连声后退出房间,拉上房门。
上官芷心中有些烦乱,将描眉笔扔回镜台,暗自思索:潘樾一向自视甚高,连自己如此绝色都难得其青睐,这次怎么会突然找寻一个女子,还是个……什么来着?仵作?
直觉告诉上官芷此事不简单,可也不能直接去问潘樾,毕竟,除了那次除夕灯会,自己和他并无交集,虽然提前探听到潘樾的出行计划企图制造偶遇,可回回无功而返,潘樾对自己根本是视而不见,完全不记得除夕灯会的拾灯情谊……想到此处,上官芷握紧拳头,誓要将潘樾收为裙下之臣,以报被屈辱无视之仇!
潘老爷久等潘樾不归,不耐烦地在其房门前踱步,不时叹气:唉,真是越来越不知道该拿这小子怎么办了。
自己经了半辈子商,好不容易攒下了这些家业,讨了个小官当,后半辈子就是想倾力培养子孙入仕,提升潘家的地位,于是给孩子们早早启蒙,延请名师教导,无论寒暑,可,大子二子都资质平平,读书多年也无甚进益,更别提什么功名。
不甘心的自己从人牙子手里买下潘樾的娘,生得潘樾粉雕玉琢,自小聪颖 ,3 岁识千字,6 岁熟读四书五经……当初,自己还以为是祖坟冒了青烟,没想到 —— 根本是个骗局!
当初刚得知一切时,潘老爷是越想越气,越想越恨,越想越确凿:怪不得,怪不得老大老二都生得粗手粗脚,资质愚钝,偏潘樾眉眼如画,身材颀长,学问上一点就通,和他的两个哥哥无半点相像!原来……竟不是自己的种!一切就都说得通了……
月娘死后,自己也曾想过将潘樾送走,可毕竟当儿子养了这么些年,大夫人也心软,潘鸿潘梁也对这个弟弟有了感情,所以只得先将潘樾安置在偏院,眼不见为净,毕竟他和他那个娘呐,实在是太像了。
这样过了半年多,虽然对偏院事宜几近不管不问,只当是多养了条狗,可自己心头始终插着根刺,辗转间欲拔之而后快。可事不遂人愿,潘樾将满 11 岁那年,竟考中了童子科 !才不到11 岁呐,这是何等的光耀门楣!可偏偏……偏偏是个野种!
亲友乡民都称赞潘家出了个神童,可没人能懂自己心里的苦楚和耻辱,自己的亲生儿子朽木难雕,帮别人养的儿子却出类拔萃,眼看他被授秘书省正字,在皇家图书馆校对典籍,也算是帮潘家挣了脸面,所以想着先暂且将自己的委屈按下,助力潘樾在仕途上更进一步。
可童子科后,潘樾安于现状,不思进取,10 多年未曾参加科举,只在那虚职上浑噩度日,结交些三教九流,外人也只道是伤仲永。唉,早就该送走的,都是自己心软,狠不下心,留着留着,如今是留出了祸!
眼看科举功名无望,自己只得另觅他路,俗话说得好:瞌睡就有人递枕头,一次宴席间,刘大人传话说潘樾得王爷赏识,又是一表人才,有望成为王爷的乘龙快婿,于是自己极力拜托刘大人促成此事,如今看来,都成了潘樾威胁自己的筹码,前些日子看他的样子,自己要是不透露些什么,他真是要拉整个潘家给他陪葬。今天原是想找潘樾好好谈谈,可他在此深夜依旧未归,怕是又流连在哪家酒楼。
更深露重,始终不见潘樾的身影,潘老爷叹气后又徘徊片刻,终是悻悻离去。
天还没亮,杨采薇就背着背篓出门去了后山。
牛药师打开房门,伸了个懒腰,看到屋外的采薇正躬身嗅花,笑容明媚,于是上前打趣道:“嘿,哪来的采花贼!”
“哎,我可是付了钱的。”杨采薇站起身扬着下巴示意房门右边的石桌。
“哎呀!我说怎么这么想出来呢,原来是你们在勾着我。”桌上放着小米粥,芝麻饼,还有……闻一闻,嗯——虾酱豆腐,不过,牛药师最关心的还是最外侧的那一坛酒,小心托起,打开盖子猛地一嗅,呀,真是——通体舒畅!
“算了算了,随你采吧。”牛药师摆摆手,做出一副大方样:“不过,采薇丫头啊,咱们商量商量,别一月一坛了,七天一坛怎么样,要不十天,十天也行……”
杨采薇没答话,只转身盯着牛药师,一副“你说呢”的样子。
“好了好了,知道了……”牛药师自知无望,只得妥协,唉,这师兄在的时候管着我,现在他徒弟,还管着我,这日子真是……“嗬”挑一口豆腐,再咂摸一口小酒,快活似神仙哪,啷个哩个啷……
采够了花,看着闭眼哼曲的师叔,采薇嘱咐道:“大清早的就喝酒,少喝点,那可是一个月的量。”牛药师怒视:净说扫兴的话。
“粥也趁热喝了,暖暖胃,那师叔,我走喽。”
“对了,采薇,别忘了那个……”,牛药师进屋,捧出一副骨架,上次杨采薇采完药又来摘了花,满满的背篓搁不下于是将骨架留在了这里,“最近没有疏于练习吧,师叔可要检查哦。”
“嗯,没问题。”采薇点点头,小心翼翼地移开一束花将骨架放在背篓里,和师叔道别。
走在街市上,商户小贩们都忙得热火朝天,路人摩肩接踵,但还是给采薇自动避让出一条路,杨采薇拉紧背篓的背带,抬起头:真好,我的路最宽最长,不用挤来挤去的。
“哎,今天卖油郎没出摊儿吗?”一大伯拿着油壶问一旁卖菜的小贩。
“你还不知道吧?被抓了。”
“啊,什么事儿啊?”
“真不知道?就城东那吴家啊,16 口人呐,把人家都杀了。”
“哎哟,看着挺老实的,怎么犯这事儿?为啥呀?”
“咱哪知道?八成是为了钱,他老娘那个病啊——无底洞……他又孝顺……”
……
城东吴家,卖油郎,凶手?杨采薇停下脚步。
不对!杨采薇的第一反应就是否定。自己和那个卖油郎打过交道,他身材瘦小,脚部有旧疾,行动不便,怎么可能连杀 16 人不惊动下人,而且杀人的手法,不可能如此凌厉,那分明是善剑之人……
“听说后天就要问斩了。您去瞧瞧吗?”
“哎,真是想不开,那他那个老娘怎么办呀。哎哟,我不去,血丝糊拉的……”
后天?离案子发生还不到三天,怎么这么快就结案了?杨采薇的脑袋飞速运转,还是得先去县衙一趟。
杨采薇从后门进入,陶婆婆撑着拐坐在停尸房门前,杨采薇轻唤:“陶婆婆。”
陶婆婆睁眼抬头:“是采薇啊,我真是老了,头晕得厉害,坐这儿缓缓。”
“您是要去牢里送饭吗?我帮您。”杨采薇看到陶婆婆脚边的食桶。
“不用了,我缓得差不多了,可以了。”陶婆婆拄着拐费力起身,无奈还是跌坐回去。
“小心!”杨采薇眼疾手快地扶住陶婆婆。
“唉,不中用了,那采薇,麻烦你了。”陶婆婆摇摇头,只得拜托杨采薇。
“不麻烦,我还是先把您送回屋休息吧。”
“我就在这儿坐着,不妨事,还是先趁热把这饭送去吧,”陶婆婆从怀中掏出一包油纸包着的东西:“把这个给最靠里的那间牢房的老头,别被牢头看见了。”
杨采薇挑着食桶到牢房,说明了陶婆婆今日不舒服所以自己来送饭,经过牢头简单检查后就放行了,说是检查其实碰都没敢碰。犯人们争先恐后地伸手抢食,杨采薇派饭有些手忙脚乱,行至一间牢房,里面的人没像其他犯人一样扒在牢柱间,只呆坐在草席上看着墙壁高处的小窗。
杨采薇仔细辨认,试探地问:“卖油郎?”那人看过来,没有表情。
“饭……来了。”
“饭,对,该吃早饭了……”那人忽然想到什么:“娘……不知道娘……吃饭了没,呜——”
杨采薇用手拨平牢房地面的石子,将打好的饭放下:“我放这儿了,记得吃。”边说边关注那人的反应。
那人突然扑下地面,连滚带爬地冲向杨采薇,不停磕头:“求求你,求求你,求你去看看我娘,求你了……”杨采薇被吓到,下意识后退了几步,然后慢慢走上前:“卖油郎,是你吗?”
那人抬起头,杨采薇才看清,他的身上、脸上都是干涸的血污,只是刚刚磕头的地方又渗出血来。
“我是我是!我知道您是好人,求您去看看我娘,去看看她……别让她饿着……孩儿不孝……”
“嘿!饭送完了吗?”牢头在门口向牢房尽头的杨采薇喊话。
“哦!马上好,还有几个!”杨采薇快速给剩下几个犯人打饭。
最后一间牢房的老人看到杨采薇,又往后她身后看看,杨采薇开口:“陶婆婆今天身体不舒服,来不了。”说罢将怀里的东西递给老人,老人接过东西看了杨采薇一眼,没说什么。
担着食桶经过卖油郎时,他还呆坐在柱前,念念有词:孩儿不孝,孩儿不孝……
杨采薇蹲下低声说:“听着,我会去看你娘的,不会让她饿着,但你告诉我,吴家的事是你做的吗?”
虽然一开始的写作动机是模糊的:想要给采薇圆满的人生,想要采薇以带着伤疤的倔强的脸继续生活,想要看看采薇和潘樾的甜蜜日常……但真正开始书写,那种别扭的想法又出现了:虽然是写衍生文,但不只服务于了解原本人物的观众,而是即使是从未听说过、无意点开的读者,也能看到一个不需要额外做功课的完整的故事。就像一些影视改编,似乎专供原著读者,让读者自行脑补捋顺剧情,而对于纯粹的影视观众来说剧情支离破碎。
可想得容易写起来难,因为采薇是个独立坚强有理想的小太阳,所以要时刻警惕自己写成批皮恋爱小说,尽可能地表现采薇的工作场景,如果写成两个人整天腻在一起就失去了写作的初衷,所以为了他们相聚的片刻要构建出一个庞大的(对我来说)世界,一个能说服得了自己的世界……上次就是想到这些,我预测到了自己长久的摆烂,毕竟逃避虽可耻但有用。
这段时间案件视频倒是刷了不少,但都没在脑中转换成文字,一个个案件还是模糊的一大团,下意识地抗拒去条分缕析,买了《洗冤集录》《黄帝内经》等的书也久久没有翻开,但这些文字始终盘桓在我的脑海中,想着“总有一天,总有一天……”,我不确定这一天何时出现,但我确信我会讲完这个故事。我还没养成良好的写作习惯,还没有在压力下继续前进的心智,还没有缜密的思维和谋篇布局的能力,所以万分感谢,谢谢还会牵挂这个故事的读者。
2025.6.11 11:56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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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凶手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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