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知妍和宋淮结婚的第三年,他终于彻底摆脱了拐杖,重新站了起来。
阳光落在他肩上,他一步一步朝她走来。
那一刻,她仿佛又回到了那个遥远的午后——
她从小在福利院长大。
院里热闹,捐赠的人来来往往,孩子们追着糖和玩具满院子跑。
只有她,喜欢抱着书,一个人窝在角落里,一声不吭。
那天也一样。
听说是A市的几位老板来了,不但捐了修建资金,还给每个孩子带了新衣服和小礼物。
她照例没有出去,只是蜷在角落靠窗的位置,抱着一本旧旧的《百年孤独》。
文字有些晦涩,但她看得津津有味,尤其是那个叫丽贝卡的角色——
从小经历了太多事,沉默寡言,总是咬着手指,靠吃泥土和墙灰缓解不安。
她看得出神,眼眶发酸,正吸着鼻子,就听到头顶有人开口:“你好,我叫宋淮。你在看什么书?”
她一愣,抬起头。
阳光逆着洒下来,他站在光里,一身干净的白衬衫,尘埃在他身边浮动,仿佛发着光。
就像童话书里走来的王子。
也是从那一刻开始,她的人生轨迹,慢慢发生了改变。
宋家资助了她的学业,还帮她在A市安排了住处;
宋淮像哥哥一样照顾她,是她少年时期唯一的温暖。
她喜欢他,却从不敢表露半分。
她知道,他对她的好,只是出于善意,是对弱者的本能怜悯罢了。
而她能做的,就是拼命学习,咬牙考进了和他同一所大学。
她想,也许有一天,她能垫起脚尖,试探着触碰那缕根本不属于她的阳光——
哪怕只靠近一点点。
哪怕只能离他再近一些,也好。
但这个小小的梦,很快就醒了。
原来宋淮上大学后,就有了女朋友。
是校队的模特,身材高挑,眉眼张扬。
那天他打球,她站在场边,一身红裙,笑靥如花,朝着他大声喊加油。
她像一朵盛开的玫瑰,娇艳又热烈。
宋淮在场上朝她回头一笑,眉目温柔,阳光落在他脸上,晃得人睁不开眼。
她站在人群外,看着他们隔空对视,胸口像是被什么堵住了,又闷又酸。
他们才是一个世界的啊。
后来她才知道,萧潇知道她的存在后,和宋淮闹了很久。
每次宋淮周末回家,手机几乎没停过。
两人隔着屏幕争执,声音忽高忽低,断断续续地从房间里传出来。
她站在门外,手里端着宋母让她送上去的水果盘,听见宋淮低声哄着:“我就把她当妹妹,你别多想……我以后周末都不住家里了,好吗?”
她没说什么,也没有进去打扰。
只是回了房,安静地收拾好行李。
第二天午饭时,她向宋氏夫妇提出了住校申请,说自己想搬出去。
宋母挽留了几句:“那你也不用全搬走,周末还是可以回来住的。”
她笑着摇头,说住校方便些,周末也想找点兼职。
宋淮没说话,只是在她起身离席时,眉头轻轻皱了下。
就这样,没过几天,她便彻底搬离了宋家。
宋淮从未再主动联系过她,只是偶尔在校园里远远碰见,点点头,算是打了招呼。
反倒是宋母还会隔三差五给她打电话,语气一如往常,聊些家常、抱怨点琐事。
有时候也顺带提起宋淮的女朋友——
说那个叫萧潇的太爱闹情绪,说话冲、脾气大,总跟宋淮吵架。
“整天气得他脸都拉着,连我看了都烦。”宋母叹着气。
她话里话外,满是不满意。
“宋淮那么好的孩子,怎么就找了这么个……”
话说到一半,她自己咽了回去。
何知妍握着手机,始终温声细语地应着,劝她别多想,相信宋淮的眼光。
可电话一挂,她却怔了很久。
如果连萧潇那样漂亮、身材高挑、家世还不错的姑娘,宋母都觉得不够好。
那她呢?
一个从福利院长大、靠宋家资助才有书念的她呢?
她低头,自嘲般轻笑了下。
这一年多就这么过去了。
眼看宋淮就快毕业了,她却在校园里不止一次看见他们闹别扭。
毕竟,两人都是从小被捧着长大的,又好看又优秀,心气都不低,谁也不肯让着谁。
哪怕一件小事,也能吵得不可开交。
分分合合数不清,最后竟成了A大有名的“对抗情侣”。
眼见入夏,宋母生日那天,她特地打电话让何知妍回来一趟。
自从搬出去后,何知妍为了避开宋淮,几乎不挑他在家的时间回宋家。
但这次,宋母点名说想吃她做的蛋糕,她也不好拒绝。
结果刚到门口,就撞见了提着蛋糕、和宋淮十指相扣的萧潇。
萧潇的脸色一下就冷了下去。
可宋母却只热情地迎着何知妍,招呼她进屋,席间不停地为她夹菜、嘘寒问暖,连她带的那个朴素的手工蛋糕都亲手拆了。
“还是知妍懂事,知道我最喜欢吃芒果。”宋母边笑边说。
话里话外,满是偏爱。
而萧潇带来的那个名牌蛋糕,则被搁在角落,没人动过。
饭局还没散,她脸色就黑到底了。
当天晚上,萧潇气得定了飞往海外的机票,临走前撂下狠话,说要彻底分手。
宋淮听说后深夜骑着摩托冲上高速,冒着大雨去追她的飞机。
却没追上。
一场车祸,差点把他永远留在了高速上。
醒来那天,医生告诉他下半身瘫痪。
他像疯了一样砸东西、骂人、拒绝治疗,恨不得当场死了算。
而何知妍却倔强地留在他身边,替他翻身、喂饭、配合护工做康复训练。
他骂了她整整半个月,她始终不走。
最后,他骂累了,彻底沉默,只剩冷漠的目光。
而她就这样,一声不吭地照顾了他三年。
其实她心里明白,宋母当年刻意拿她气萧潇,并不是因为有多满意她。
不过是看不惯那个任性跋扈、出身暴发户的姑娘。
而她安分识趣,从不越界。
正好能挡挡枪,又不至于真敢觊觎他们家宝贝儿子。
可事情走到这一步,宋母认定宋淮这辈子都站不起来了,后半生总得有人照顾。
何知妍名校毕业,相貌端正,性子温吞,是她眼下最合适的选择。
于是,那场婚礼几乎水到渠成。
他没有拒绝。
像一具提线人偶,任人摆布,随波逐流地走完了仪式。
新婚第一夜,他说身体不适,自己进了书房。
她坐在卧室的床上,穿着洁白的婚纱,沉默一夜。
直到婚后第三个月。
医生突然说,他还有机会重新站起来。
那天,他好像忽然被点燃了。
开始疯狂做复健、锻炼、康复训练。
他也重新接触工作,甚至接手了宋父手里的律所。
从轮椅到拐杖,从拐杖到缓慢行走。
他一步步,重新走回属于自己的阳光之下。
而她——
却始终站在那束光的影子里。
他对她的态度一如既往。
礼貌,却疏离。
事实上,从婚礼那天起,他们就没真正同床共枕过。
等他身体逐步恢复、重新开始工作后,连回宋家的次数都屈指可数。
为了宋淮的腿,她曾专门报过健康饮食与药膳课程。
这些年,她变着花样炖汤煲粥,送到他律所的前台。
可他总是在开会,汤几乎没有送进过他办公室,人,也少有机会见上一面。
他们之间的距离,就像一道横亘不去的鸿沟。
她努力靠近,却始终只能止步在岸的这一边。
这天傍晚,宋母提前打来电话,说一家人今晚都回来,让她亲手煲点药膳。
她应下后,去了一趟市场,挑了些新鲜的药材和食材。
最近,宋家的小儿子宋言也回国了。
她上次见他,还是她刚搬进宋家的那年。
那时他还在读初中,年纪不大,眉眼却已像宋淮的缩小版,轮廓清俊,气质却更冷静疏淡些。
后来他被送去国外读书,高中、大学都没在国内待过。
据说还没毕业就成立了科技公司,现在发展得小有规模。
这次回来,是为了扩展东南亚市场,准备在国内重新组建核心团队。
宋母提起这些时,眉飞色舞,骄傲得不行。
她只是听着,轻轻笑了笑,把枸杞撒进锅里。
厨房汤香渐浓。
她一边做事,一边听宋母说起兄弟俩的旧事,心里想着宋淮大概快到了。
那一刻,屋里热腾腾的,让她恍惚感觉有了家的味道。
宋家别墅建在市中心的山腰上,雨后路面微湿,空气里带着潮意。
她照旧早早候在门口。
车刚停稳,她便快步迎了上去。
后座的车门打开,宋淮先探出一条长腿,借着司机的力道,缓缓站起身来。
她下意识伸手去扶。
他却侧身避开,动作不大,却足够让她察觉出那一丝细微的不耐。
她僵了僵,只得讪讪收回手,站到一旁。
宋淮已经迈开长腿往前走,步伐一贯挺拔,几乎看不出异样。
何知妍下意识跟上,眼睛紧盯着他的腿,仿佛他稍一踉跄,她就能及时扶住。
就在这时,身后传来一道清亮的男声:“嫂子。”
她循声回头。
雨后的天光清透,夕阳从云缝里洒下,金红一片。
宋言站在车的另一侧,身形清瘦,神色温和。
眉眼之间还带着些未褪尽的青涩,却已隐隐勾勒出成年人的轮廓锋利。
她愣了下。
那一刻,他逆光而来,竟像极了多年前的宋淮——
阳光浮动着尘埃,他撑着光走来,第一眼就看见了她。
可她还未从回忆中抽身,宋淮略显不耐的声音便传来:“愣着干嘛?还不进去?”
她垂眼应了声“好”,朝宋言点头致意,便快步跟上。
饭桌上,宋母一边给宋言夹菜,一边热络地聊着,从起居生活聊到公司近况。
话题很快转到感情上。
“你在外面这些年,可别领个金发碧眼的洋媳妇回来,”宋母语气半玩笑半认真,“说话都听不懂,怎么过日子?”
她话锋一转,“最好还是圈子里找个知根知底的,两家也好有个照应。”
宋言笑了笑,态度不卑不亢,几句客气话便轻巧地把话题绕了过去。
他和宋淮不同,就算是拒绝,也总带着分寸得体的笑。
宋母知道这个儿子是软钉子,看着随和,实则主意正得很。
脸上不由得有些挂不住,冷不丁瞥了何知妍一眼:“别学你哥,娶了老婆,孩子没生,家也不回。”
“还是要门当户对,日子才能长久。”
何知妍握着筷子的手一紧,低头扒了口饭,味如嚼蜡。
自从宋淮的腿能站起来之后,宋父宋母对她的态度就变了个样。
以前还算和气,现在话里话外都夹生。
她陪着宋母出席几场聚会,那些贵妇人更是毫不避讳。
当着她的面,一个劲儿地夸自家闺女年轻貌美、家教又好,说到最后,还要意味深长地补上一句:“要不是宋淮早结婚了,这不就是现成的一桩好姻缘?可惜了。”
嘴上说“可惜”,看何知妍的眼神却**裸。
恨不得把“麻烦让个位”这类话,摆到明面上讲明白。
让她意外的,是宋淮。
每次宋母试探,他都直截了当的拒绝。
那些瞬间,便成了她寥寥无几的慰藉。
她以为,他心里多少还是有她的。
哪怕只有一点点,也足以让她心甘情愿守着。
可这点错觉,还没焐热。
“啪!”
宋淮一记闷响将碗拍在桌上,瓷器磕得直响,汤水溅出,溢了半边桌布。
宋母一惊,连忙捂住了心口。
一旁一直未出声的宋父也沉下脸,低喝:“做什么?”
宋淮冷眼扫过宋氏夫妇,最后,目光定在何知妍身上,嗓音冰冷:“当初,不是你们逼我娶她的吗?”
何知妍怔住了,茫然地看着他。
宋淮却像嫌恶极了似的皱眉移开视线,盯着宋父宋母,一字一顿:“那就都给我受着。”
都“受着”。
原来是“受着”。
何知妍忽然觉得有点想笑,笑自己竟还天真地幻想,他对她有那么一丝情意。
他从头到尾,对她只有恨。
不提离婚,不过是因为那场恨还没发泄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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