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年后。
江城。
盛夏的阳光和绿化带里的蝉噪一样恼人。
青城集团项目部会议室。
中央空调的出风口发出低低的振动，透过窗缝闯入的蝉鸣在十几人围坐的办公室里显得格外刺耳。
神色各异的众人都摒着一口气，这让偌大的会议室显得更加安静空旷，出风口的振动声和蝉噪声也更加刺耳。
程静伸出纤细而略显苍白的食指轻轻推了推黑框眼镜，眸光微敛一锤定音：“既然大家都没有异议，那么就三天，三天后拿不出像样的方案，好好祭奠你们的年终奖！”
话音未落，她就已经从主位上起身“啪”一声合上笔记本，大步出了会议室。
她一走，会议室稀薄的空气就变得充盈起来，所有人紧绷的神经骤然一松。
有人开了口：“吓死了！程总每次发火都让人丢掉半条命！”
“我看啊，她这是更年期到了！听说她都快三十了，啧啧，半老徐娘一个！”
“嘘——！”小声变成了窃窃私语。
“啧啧，这是更年期到了！三十的人了，半老徐娘！”
“什么女强人啊，要不是抱住了穆董的大腿……哼！”
“……”
程静无甚表情地把那些闲言碎语甩在脑后，回到自己办公室就扎进大堆文件里。没一会儿，董事长助理尤佳就来传话：“程总，穆董请您过去一趟。”
程静的目光从积压的文件上离开，抬眼看向明艳娇媚的尤佳，穆青城助理众多，个个长相出众该活泼的时候活泼该严肃的时候严肃。
尤佳这个带着几分欧洲血统的是个例外，抛开容貌不谈，就工作年限和稳定性而言，尤佳是除了程静之外，跟在穆青城身边最久的人，也是除了程静之外，和穆青城传绯闻最多的人。
“好的，五分钟后到。”
穆青城的办公室和他这人一样骚包，所有的东西一定要讲究品位，但他一贯是个品位清奇的人。
程静敲了三下门，听到“请进”两字之后才推门而入。
巨大的落地窗外阳光正好，程静一时被光线照得睁不开眼，下意识地眯了眯眼，适应光线后，首先入眼的永远是镇守在门左侧的巨大根雕，那青面獠牙的猛兽形象确实很能镇宅，半夜来个小偷绝对能吓到屁滚尿流。
她停了片刻才挪动步子。
穆青城就坐在根雕斜后方的沙发上跷着二郎腿，眯着桃花眼看着程静踩着七八公分高的高跟鞋款款而来。
程静与他身边的莺莺燕燕相比，算不上最漂亮的，但只要她肯，她就可以变成那种放在人群中让人一眼就看见的存在。
“穆董。”
程静把一叠审核完的文件放在穆青城跟前的矮几上，“这是需要您签字的文件，最好今天能批完。”
穆青城瞧着她鼻梁上那老气横秋的眼镜，桃花眼里浮着一丝笑。
“程总，您这是抓住一切可能的机会，见缝插针地剥削我。”
程静在穆青城的对面坐下，推了推眼镜不苟言笑：“穆董，您这样说一个为您打工的人，真合适吗？”
穆青城耸耸肩，坐直身体把程静带来的文件推到一边，一本正经地开口：“你知道的，送去玖荣的方案被退回来了。我特地找人向内部人探听过，说是玖荣集团驻我们江城分部的负责人换了，说是个临时空降的海归，来头不小。”
程静意外地挑眉：“正是项目能否落地的关键时刻突然换主帅，他们没问题吧？”
穆青城拎起咖啡壶，掀开盖子往壶胆里看去。
不用凑过去，只凭气息，程静就知道，他又把茶叶泡在咖啡壶里了。
看完之后，他又盖上盖子，倒了杯茶水推到程静跟前，“他们有没有问题我不知道，如果拿不到玖荣的项目，我们就会面临很大问题。内幕消息，今晚商业联合会会长在南楼举办酒会，玖荣驻江城分部的新负责人会参加，你跟我一起去。”
程静刚刚端起茶杯闻言又放下，“这种场合……尤佳比我更合。”
穆青城右手食指在桌面上轻轻一扣，“一般的酒局当然她更合适，但这种酒会，还是你更如鱼得水。”
程静端起茶杯，一口气把茶水都喝干了，愣是把需要细品慢咽的上等毛尖喝出了断头酒的气势。
“既然如此，就这么定了。没别的事，我先出去忙？”
穆青城本还想再说点什么，闻言叹了口气，挥手放人。
程静走到门口，最终还是没忍住，扭过头建议：“穆董，咱能不能别用咖啡壶泡茶？”
——
距离下班还有二十分钟，程静的手机叮叮咚咚地振动起来，合上文件，她一手揉着酸痛的脖子一手划开手机，是穆青城。
“穆董。”
“下来，去选礼服。”
程静闻言又翻开文件夹。
“不用了，我已经打电话定了，下班直接去拿就行。”
那边静了片刻才回：“既然这样，南楼门口见。”
南楼地处江边，即使盛夏暑气再盛，到了这里总会多几分凉爽气息。
程静把车子停在露天车场，拎着纸袋下车。
作为本市最具土豪气息的宴会场地，南楼一直很受某些圈子的欢迎。
此时，华灯初上，南楼门口已经是衣香鬓影自成一道炫目风景。
“这里！”
穆青城靠在车头，对程静挥了挥手。
他总算没再开他那些颜色骚包的车，换成了银色宾利。
程静仍旧穿着工作时的惯常穿搭，白衬衣、黑色包臀裙外加七八公分的黑色高跟鞋。
穆青城看着她走近，不由挑眉，“我以为，你会换好了再来。”说着直起身，指了指后面车门，“我帮你把风？”
“没必要，里面有更衣室。”
晚风吹起程静散落在程静鬓边的一缕发丝，穆青城瞧了半晌，突然伸手捞起那缕发丝帮她别到耳后，若无其事地说：“其实我盘发手艺还不错，要不要帮忙？”
程静躲了一下，没躲开，但她既没有表现出羞涩也没表现出懊恼。
和穆青城一样，她也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
“这个，我可不敢劳驾您金贵的手。我自己盘就好，先进去吧。”
“你真绝情。”穆青城抓起被他扔在前车盖上的西服外套，随手搭在肩上，不紧不慢地走在程静身侧。
程静扶了扶微微下滑的眼镜框，皮笑肉不笑，“是您太多情了。”
不远处，坐在商务车后座里的人，静静地看着并肩而行的两人走远，好一会儿才收回目光，将笔记本电脑合上，摘下眼镜，抿着嘴角揉摁太阳穴。
旁边助理有些不放心地问：“您是不舒服吗？”
那人嗓音冷淡：“没有。”
助理仍旧不放心，“其实，这种场合交给陆特助就好，您……”
话音未落，助理就被黑如寒潭的视线逼得心头一窒，后面的话再也说不出了。
*
程静是唯一一个把礼服拎在手里进入南楼的人，总免不了被人多看两眼。
她若无其事，穆青城则习以为常。
经过旋转门时，突然有人不确定地喊了一声，“程老师……吗？”
程静原本走的是六亲不认的步伐，听到这一声，脚步忽然一顿，循声望去，只见一个二十多岁的男人，正有些不确定地望着她。
“是我，陆平。”
穆青城发现一向干练的程静此时有几秒迟滞，似乎不知要摆出什么样的表情来面对这个突然冒出来的人，最后她翘着嘴角微微一笑，“先生认错人了。”
撂下这话，她一扭身走了。
穆青城望着程静迅速走远的背影，微微蹙眉，这是落荒而逃了吗？
“这——”
陆平推了推银色镜框，看向穆青城，有那么几分尴尬。
穆青城笑笑，“先生确实认错了，她是我女伴，可没做过什么老师。”
陆平歉意地笑了笑：“她和我认识的一个人很像，简直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不过我认识那人确实没这么大气场。大概……真的认错了吧，实在抱歉。”
穆青城耸肩，“没关系。”
程……老师？
他认识程静五六年，风里雨里闯过来，却不知道她曾当过老师。
更衣室。
程静把纸袋子里的礼服拿出来抖开，黑色的吊带礼服在灯光下泛出浮光。
套到身上她才发现礼服的拉链开在后背处，索道很紧，自己根本拉不上去！
距离宴会开始还有五分钟，这个时候女宾都已经去了会场，更衣室基本不会有人再过来。
在微信界面上翻了好一会儿，不是远水救不了近火的，就是彼此不对付的，一时竟找不到可以帮忙的人。
迟疑片刻，还是点开了沉在界面底端的一个正开着屏的花孔雀头像，发过去一条语音。
“更衣室，江湖救急！”
信息刚发出去，自己的声音就在门板外模糊地传来。
两三秒后，敲门声响起，紧接着“咔嗒”一声更衣室门被推开。
她这才意识到，竟然忘了锁门。
穆青城没往里走，只站在门口，一只胳膊搭在门框上，打量更衣室里的程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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