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日收工后,余霁勤快打水的身影成了后山溪涧的常景,在确认无人时,她如同最精明的窃贼,用那修补好的藤绳木桶,在潭边温度稍降的凹陷处,舀取浅浅一层表层淤泥,量少到仅能覆盖桶底薄薄一片,再注入大量清冽的溪水,用力摇晃,将浓稠的黑稀释成浑浊的灰褐色,如同贫瘠土地上渗出的泥浆。
这稀释的营养液,被她小心地浇灌在淤泥区那几株倔强探头的嫩芽上,每一次倾倒,都伴随着对丹毒侵蚀的警惕。她仔细观察着嫩芽的变化,叶片是否出现诡异斑点?生长速度是否异常?与旧试验田的稀疏芽点做着最细微的比对。
日复一日,变化悄然发生。
淤泥区的几株嫩芽,虽依旧透着一种不健康的苍白,但叶片的舒展似乎比第一块试验田里的同伴们更显力,茎秆虽细弱,却隐隐透出一股韧劲,在贫瘠的土壤中挺得更直了些,没有诡异斑点,没有扭曲的异常形态,只有一种在恶劣环境中挣扎求生的顽强。
这微弱却持续的生机,让她对孙管事口中那带着微末火气的火浣水,生出了更强烈的探究欲,若稀释的淤泥已有此效,那更接近源头、蕴含更多未烬药力的火浣水沉淀物,是否效果更强?
风险与收益的天平,在她冷静的思量中反复摇摆。
与此同时,药圃的氛围却日渐紧绷,王虎和李二被罚后,如同两头受伤的困兽,怨毒的目光时常在余霁身上打转,他们负责的区域杂草丛生,枯死的青棘草日渐增多,生存的压力将他们逼得愈发暴躁,余霁那片打理得清爽整洁的区域,在他们眼中,成了刺目的靶子。
余霁对此心知肚明,她将自己的存在感降至最低,干活时绝不靠近他们的区域,休息时也选在离人群最远的角落,动作依旧精准、高效,不给赵四任何克扣的口实,那份远超年龄的沉稳,落在王虎眼中,更是成了无声的嘲讽。
这日午后,日头格外毒辣,余霁刚清理完一片杂草,正小心翼翼地为几株蔫黄的青棘草根部松土,汗水顺着她沾满泥灰的鬓角滑落,在干裂的土地上砸出微不可察的小坑。
“喂!豆芽菜!”一声粗嘎的呼喝自身后响起。
余霁动作未停,只是脊背几不可察地绷紧了一瞬,她缓缓直起身,抱着豁锄,转过身,小脸上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茫然看向来人——正是王虎,他身材壮实,此刻却满脸横肉扭曲,眼中布满血丝,手中那把豁口更甚的锄头被他攥得死紧。
“王……王师兄?”余霁的声音细细的,带着点不安。
“少他妈装蒜!”王虎啐了一口,大步逼近,沉重的脚步带起尘土,“老子问你,你那片地,凭什么草少苗没死?是不是偷懒耍滑,把草都锄到老子和李二的地界了!”
这指控荒谬至极,却带着底层倾轧特有的蛮横无理。
“没有……”余霁下意识地后退半步,抱着锄头的手微微发抖,眼圈迅速泛红,一副被吓坏的样子,“我都是在自己地里干活……不敢……不敢越界……”
“放屁!”王虎恶狠狠地盯着她,“就你这小身板,能干得这么利索?肯定有鬼!说!是不是孙管事偷偷给你换了新锄头?还是给了你好苗子?”他越说越激动,嫉妒和怨毒几乎要喷薄而出。他无法理解也无法忍受,一个五岁的黄毛丫头,凭什么能安稳地保住那十粒辟谷丹,而他却要挨饿受罚!
余霁只是摇头,小脸煞白,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嘴唇翕动着却发不出声音,将一个受尽欺凌又无力辩驳的弱小形象演绎得淋漓尽致。
这边的动静吸引了附近几个杂役的注意,李二也畏畏缩缩地凑了过来,眼神闪烁,既有对王虎的畏惧,也有一丝对余霁的迁怒。
“王虎!吵什么吵!活干完了吗!”赵四刻薄的声音如同鞭子般抽来。他不知何时出现在田埂上,面皮焦黄,眼神阴鸷。
王虎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猛地回头,脸上横肉抽动,指着余霁:“赵师兄!这小丫头片子肯定有鬼!她……”
“闭嘴!”赵四不耐烦地打断他,目光扫过余霁那片干净的土地和蔫黄但无一枯死的青棘草,又扫过王虎和李二负责的那片狼藉、枯苗遍地的区域,对比惨烈。“自己没本事,倒会攀咬!再让老子听见你聒噪,这个月一粒辟谷丹都别想要!滚回去干活!”
王虎被吼得脖子一缩,满腔怨毒硬生生憋了回去,只能狠狠地剜了余霁一眼,那眼神如同淬了毒的刀子。李二更是吓得一哆嗦,连忙低头跑开。
赵四冷哼一声,目光落在余霁身上,带着审视:“你手脚倒是麻利。”语气听不出褒贬。
余霁连忙低头,声音带着哭腔后的沙哑:“谢谢师兄明察……弟子……弟子只是怕饿肚子……”她将那份卑微求存的恐惧展现得恰到好处。
赵四没再说什么,背着手走了。他不在乎杂役间的龃龉,只在乎自己的责任田是否达标。余霁能稳定完成常例,不给他添麻烦,这就是价值。至于王虎李二?蠢货而已,压榨干净最后一点劳力便可。
余霁垂下眼帘,眸光一片冰冷,危机看似解除,但王虎那怨毒的眼神告诉她,事情远未结束,他不会善罢甘休,会有无法想象的恶劣后果等着自己。
人性复杂,不是非黑即白,常是善恶交织,尤其在高强度的生存压力下,恶念如同阴暗角落的菌群,极易滋生蔓延。前世信息爆炸的时代,余霁经常能看到类似的新闻:逼至绝境、内心充斥着厌世与戾气的男性,其绝望的刀锋,不敢指向压迫他们的强者,却精准地刺向手无缚鸡之力的女性与孩童。这绝非勇气的迸发,反而暴露了他们灵魂深处的孱弱与卑劣,一种不敢向上抗争的瘫痪性懦弱。他们只能通过对绝对弱势者的残忍施暴,来攫取一种虚幻的权力感与存在感,仿佛这样就能掩盖自身的无能,证明那早已坍塌的力量。这种行为是对真正反抗的彻底背叛,是恶念在绝望中最卑贱、也最恐怖的投射。而她,身为女性兼孩童,双重弱势叠加,极易成为欺压与施虐的对象。
她的目光,不由自主地投向药圃最偏僻角落的试验田,那几株淤泥区的嫩芽,在烈日下蔫蔫地垂着叶片,却依旧顽强地挺立着。它们,是她微末的希望,却也可能是招祸的源头,若被王虎这种心怀叵测之人发现异常……
一个念头如电光火石般闪过:与其被动挨打,不如主动设局,将祸水引向无用的角落?在这以实力为尊的修真界,法律道义皆被抛诸脑后,处处潜藏着死亡危机,对敌人心慈手软,无异于自寻死路。
余霁的嘴角微微勾起一抹决绝的冷笑,心中暗自筹谋。既然王虎这等宵小之辈不惜以卑劣手段欺压弱小,她又何必受那些虚无缥缈的道德束缚所限?不反抗只会被一群恶鬼折磨至死,反抗或许也会遭人算计,但伸头缩头终免不了一刀,不如借此机会放手一搏。
当天傍晚,余霁打水归来,特意绕到试验田附近,她蹲下身,装作整理田埂杂草,眼角余光却敏锐地捕捉到远处树丛后一闪而过的身影——正是王虎,他果然在暗中窥伺!
余霁心中冷笑,面上却毫无异样,她故意在原渣区那片长势最差、几乎看不出与贫瘠土地有何区别的区域停留了片刻,用小锄头装模作样地刨了几下土,又小心翼翼地拨开几片草叶,探头看了看里面稀疏的芽点,甚至还轻轻叹了口气,小脸上露出一丝失望和困惑。做完这一切,她才抱着水桶,步履沉重地离开。
树丛后的王虎,将余霁的举动尽收眼底。他看到余霁在那片不起眼的角落里鬼鬼祟祟,还叹气摇头,心中顿时狂喜:果然有猫腻!那角落里肯定藏着什么好东西!说不定就是孙管事私下给她的好苗子或者肥料!他眼中贪婪与报复的火焰熊熊燃烧起来。
余霁回到石室,夜色已深,她没有立刻休息,而是盘膝坐在冰冷的石榻上,心神沉入丹田,继续苦修。丹田内那四缕气息已凝实许多,虽依旧细若游丝,却盘旋得更为稳定,如同四颗微弱却恒定的星辰,火土气息交融,形成一股温厚的基础;金气被包裹驯服,锐意内敛;最难捕捉的木气,也在一次次耐心的垂钓中,被牵引着融入循环,尽管量最少,却维系着微妙的平衡。
《基础吐纳法》的路线在意识中清晰流转,每一次灵气纳入丹田,都伴随着精神力的高度凝聚和对驳杂灵气近乎苛刻的分拣、调和,经脉中传来持续的、细微的麻痒胀痛感,过程缓慢而痛苦,但那是灵气冲刷拓宽的证明。
身体像一块干涸的海绵,疯狂渴求着灵气,储物袋中那十块下品灵石散发着诱人的灵光,如同黑暗中甜美的毒果,不断诱惑着她。
“还不到时候……”余霁在心中默念,意志如同淬火的精钢,她清晰地感知到,自己距离炼气一层那层薄薄的屏障,已近在咫尺,这十块灵石,必须用在冲击关隘的刀刃上!现在吸收,不过是杯水车薪,徒增浪费。
她咬紧牙关,心神沉凝得更深,竭力从稀薄贫瘠的空气中,榨取着每一丝可能存在的驳杂灵气,精神力化作无形的网,捕捉着空气中零星的火红、明黄、白金微粒,艰难地引导着它们汇入丹田。
对于那稀薄惰性的青绿光点,她的垂钓更加耐心,精神力细丝缠绕其上,如同春风化雨,一点点消磨其惰性,将其缓缓拖曳进来。
丹田内的四色微光,在一次次周天运转中,极其缓慢地、却坚定不移地增强着,那层炼气一层的屏障,在反复的冲刷下,已开始松动。
翌日,余霁照常前往药圃,她敏锐地察觉到气氛有异,王虎和李二没有像往常一样凑在一起低声咒骂,反而分开得远远的,王虎更是时不时用一种混合着得意、凶狠和贪婪的目光瞟向她试验田的方向。
余霁心中了然,面上却不动声色,依旧专注于自己的劳作,动作精准而稳定。
午时休息,她特意选了个离试验田稍远但视野开阔的位置坐下,小口抿着水囊里冰冷的溪水,目光看似随意地扫过那片偏僻角落。
果然,片刻之后,王虎装作若无其事地溜达过去,在试验田附近徘徊,他先是警惕地四下张望,见无人注意,便迅速蹲下身,目标直指淤泥区那几株长势稍好的嫩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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