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霁浑身猛地一抖，仿佛被无形的鞭子狠狠抽了一下，小小的身体像风中落叶般剧烈颤抖起来，大颗大颗的眼泪瞬间决堤，汹涌而出，混合着脸上的汗水和泥灰，糊成一片脏兮兮的沟壑，她惊恐地睁大眼睛，瞳孔里是纯粹的、被巨大恐惧攫住的茫然与崩溃！
“哇——！” 一声尖锐到破音的哭嚎猛地爆发出来，不再是压抑的呜咽，而是孩童被逼到绝境时最原始、最撕心裂肺的恐惧宣泄，她整个人缩成一团，抱着头蹲了下去，像一只被猎人逼到角落、瑟瑟发抖的小兽。
“呜……呜哇……孙……孙师兄……呜……我不是故意的……别打我……别赶我走……” 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鼻涕眼泪糊了满脸，声音断断续续，充满了最底层、最无助的乞怜，“我……我怕……怕饿死……怕被赶下山……呜哇……爹娘不在了……就我一个人……每天都吃不饱……” 她刻意提利用孤儿对未知世界的本能恐惧来博取一丝可能的同情，虽然她孙管事未必有同情心，但这是她这个身份唯一能打出的“可怜牌”。
她抬起脏污的小脸，泪眼婆娑地望向孙管事，眼神里只有一片混沌的、巨大的恐惧，只有孩童面对无法理解的巨大威胁时最本能的绝望反应。
“锄头……锄头是破的……呜呜……桶也漏水……浇不上水……草……草长得好高……苗……苗都黄了……死了……” 她抽噎着，语无伦次地诉说着最直观、最表面的困境，完全不懂什么“土壤板结”、“常例达标率”，只知道工具坏了，草长高了，苗死了，然后她就会没饭吃，会被赶走，会饿死。
“我……我就想……想让苗苗……活下来……呜呜……想……想吃口饭……” 她的小手胡乱地指向墙角那堆干藤和破桶，又指向自己满是水泡和划痕的手掌，“看到……看到后山……有……有黑泥……水……热热的……图……图鉴上说……有毒……呜……可我……我不想饿死啊……” 她将动机归结为最原始的“饿”，以及孩童般天真的“想让苗活”的简单愿望。
“我就……就挖了一点点……一点点边上的……冷泥……兑了好多好多水……像……熬米汤……稀稀的……只敢……只敢浇在角落一点点……像村里人给庄家施肥……呜……我不敢的……我不知道……不知道会长出那么吓人的东西……呜……王师兄他……他怎么了？他会不会死？师兄……师兄别抓我……错了……我再也不敢了……”
她哭得几乎背过气去，身体因剧烈的抽噎而痉挛，将自己塑造成一个因极度缺乏安全感、被饥饿和恐惧驱使，懵懂无知地触碰了危险，结果引发灾难后被彻底吓傻、只知道求饶的可怜虫。她反复强调“一点点”、“兑水”、“角落”，并将自己的行为类比成小孩模仿大人种地，仅留下笨拙的模仿和巨大的恐惧。
这完全崩溃、语无伦次、充满原始恐惧和求生欲的孩童哭嚎，反而让孙管事眼中精光微闪，眉头几不可察地松了一瞬。
一个五岁孤儿，工具破败，在恐惧和饥饿的驱使下，凭着一点模糊的记忆，懵懂地尝试用稀释的废泥救苗，结果意外催生出毒物，闯下大祸后被吓得魂飞魄散——这比任何条理清晰的辩解或超出年龄的悲愤控诉，都更符合逻辑，也更能让人“放心”其可控性。
“怕饿死？”孙管事的声音依旧冰冷，但那股刺骨的寒意似乎被这纯粹的孩童恐惧冲淡了一丝丝，“用这种找死的方法活着？”
“呜……我……我不知道……呜呜……图鉴……图鉴我看不懂……只……只看到有毒……可……可泥里有……有香味……像……像以前娘熬的药渣……都是倒在花田里的……”
“所以你就乱来？”孙管事眯起眼，审视着地上哭成一团的小泥人。
“呜……我……我就想……土软一点……水……水多留一点……苗就能喝到水……就不会死……呜……我不知道……不知道会长出咬人的东西……我不知道……呜呜……” 她再次装作不知辩解，进一步撇清故意培育毒草的嫌疑。
孙管事沉默地盯着她，那幽深的目光仿佛要将这团小小的、哭泣的泥人看穿。石室里只剩下余霁撕心裂肺的抽噎声，充满了孩童最无助的绝望气息。
良久，孙管事缓缓开口，语气依旧听不出喜怒，但少了几分逼问的凌厉：“王虎咎由自取，自寻死路。此事我会按‘意外触碰不明毒植’上报，执事堂那边，自有我去分说。”
余霁的哭声骤然一窒，抬起泪眼朦胧的小脸，茫然又带着一丝不敢置信的希冀看着他，仿佛听不懂这转折。
“但是，”孙管事话锋一转，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命令，“你的‘笨办法’，倒也有点意思。”
他踱近一步，居高临下地看着蜷缩在地上的余霁：“能把人人躲着走的毒泥巴，稀里糊涂地弄出点能长东西的‘汤’……这在杂役堆里，也算你瞎猫碰上死耗子了。”
他眼中闪烁着算计的精光：“听着，小东西。王虎的事，我给你兜着。那几株‘毒刺藤’，我也会处理干净，就当从来没存在过。”
余霁的心脏在胸腔里狂跳，但脸上依旧维持着惊魂未定、茫然无措的表情，只有眼底深处掠过一丝微不可察的紧绷。
“不过，”孙管事的声音如同冰冷的铁链，缓缓缠绕上来，“你这双眼睛，还有你这乱来的手，从今往后，得听我的！”
“后山废渣潭，你还可以去。但什么时候去，挖哪个角落的泥，挖多少，都得按我说的做！我会告诉你挖哪里的泥‘不那么烫手’。”他刻意用了孩童能理解的“烫手”代替“毒性低”。
“你就在这劲草舍后山，找个耗子都钻不进去的旮旯，还按你这笨法子，兑水，搅和，埋土里！我要你给我‘沤’出东西来！不管是草根、烂叶子，还是别的什么玩意儿！只要是那毒泥潭里长出来的，我都要！懂了吗？” 这是要将她彻底变成他私人的、危险的"废料处理工"和"毒物培育者"！
图穷匕见！这才是孙管事真正的目的，他看中的，是这误打误撞产生的效果！王虎的惨剧，成了他拿捏这个“吓坏了的小孤儿”、挖掘其“运气”的绝佳筹码！
余霁依旧蜷缩在地上，小小的身体还在因后怕而微微颤抖，泪痕未干的小脸上满是懵懂和恐惧。她像是完全被吓傻了，过了好几息，才在孙管事越来越不耐的注视下，怯生生地、幅度极小地点了一下头，喉咙里发出一声几乎听不见的、带着浓重哭腔的：“……嗯……”
随后，余霁脸上露出巨大的恐惧，身体微微发抖，“可是……那东西太吓人了……”
“没有可是！”孙管事厉声打断她，眼神凶厉，“要么，按我说的做，你还能继续在这玄炉峰待着，每月十粒辟谷丹，一颗不少！甚至……”他刻意停顿了一下，抛出了精心准备的诱饵，声音压低，带着蛊惑，“做得好了，我未必不能给你弄把新锄头省些力气……或者，更实在的——每月额外多给你一两块下品灵石，助你修炼！运气好时，再漏给你一颗聚气丹！”
孙管事的目光如同冰冷的探测器，缓缓扫过余霁身上那身洗得发白、边缘磨损得起了毛边的粗布杂役服，扫过她脚上那双沾满泥污、露出脚趾的破草鞋，最后落在她因为长期劳作和营养不良而显得格外瘦小干枯的身躯上。他嘴角勾起一丝洞悉的、带着刻薄意味的冷笑：
“……可怜孩子，入门时发的那十块下品灵石在储物袋里都快发霉了吧！既不敢拿出来修炼冲击瓶颈，又舍不得换点油水补补身子，最后活生生把自己熬成一具包着皮的骨头架子，留着当棺材本？乖乖听话，好处少不了你的！”
这基于她极度贫困状态和修为停滞事实的辛辣嘲讽，如同淬毒的鞭子，狠狠抽在余霁心上。灵石、聚气丹的诱饵，更是精准地刺中了她对修炼资源的极度渴望。一边是成为工具，在刀尖舔血换取一线生机和微末的修炼资源；另一边，是即刻身死道消！
余霁的小脸惨白如纸，身体抖得如同风中的落叶，眼中充满了绝望的挣扎。这份恐惧有真有假。真的恐惧源自孙管事的狠辣和未来的凶险，假的挣扎则是最后的伪装与讨价还价的空间。
最终，那挣扎化为一片死寂的认命。她垂下头，肩膀垮塌下去，声音细若蚊呐，带着无尽的疲惫和恐惧：“弟子……听凭孙师兄安排……”
“很好。”孙管事满意地点点头，脸上露出一丝掌控一切的笑容，那笑容在昏暗的石室里显得格外阴森。他走到门口，又停下脚步，回头，丢下最后一句警告：
“记住，管好你的眼睛，也管好你的嘴。从今往后，你只对我负责。若让我发现你有任何异动，或是敢将此事泄露半分……”他阴冷的目光扫过余霁，“王虎那只废手，就是你的下场！不，你会比他，惨十倍！”
沉重的石门在孙管事身后轰然关闭，隔绝了外界最后一丝光线，也将余霁彻底锁入了更深的黑暗与危险之中。
狭小冰冷的石室里，只剩下余霁粗重的喘息，她背靠着冰冷的石门，缓缓滑坐在地，脸上所有的恐惧、绝望、疲惫瞬间褪去，只余下一片冰封般的沉静。黑暗中，那双黑白分明的眸子，如同寒潭深水，倒映着窗外渗入的、微弱的星光，冰冷，锐利，深处燃烧着不屈的火焰。
孙管事将她视为可以掌控的、挖掘废渣价值的工具，却不知这稚嫩的躯壳里，囚禁着一个何等擅长在绝境中抽丝剥茧、在规则缝隙里寻找生路的灵魂。
成为工具？不，这只是一场更危险博弈的开始，谁为工具谁执刀柄还未可知。余霁闭上眼，丹田内那四缕微弱却坚韧的气息缓缓流转。前路凶险，毒瘴弥漫，但她的道心，在这一次次生死磨砺中，已如那石缝中的野草，悄然扎下了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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