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阿祖来势既凶且猛,沈九夏暗念口诀,右手袖剑变作藏魂锤,蓦地腾空,送出第一锤,重重落在王阿祖头顶,这一锤力道不小,把王阿祖震得晕了三晕。
沈九夏趁机召出“归藏”中的六枚棺材钉,爬到树上,奋力一跃,左手持钉,右手持锤,将“镇魂”自天灵盖垂直贯入王阿祖的百会穴,这一招应当能封窍镇神,压阳散元,但王阿祖本就是个傀儡,因此如沈九夏所料,并未有任何变化,他只是朝着沈九夏来的方向胡乱挥动,似在驱散嗡嗡乱飞的苍蝇。
王阿祖的随手一挥,落在沈九夏这苍蝇腿上却是利爪入肉,饶是她动作迅猛,也扎扎实实被抓了三四下,每一下都森可见骨,血肉模糊。
沈九夏惨然一笑,心道,原来鳞人不留情面时如此恐怖骇人,不由得想到,爸爸那么温柔和气,跟谁都客客气气的,连莳花弄草都轻手轻脚,怕伤了花草灵气。当年鳞人那一下落在他颈上,不知该有多疼。
沈九夏的思绪飘飘然荡回二十年前,但身形落地却丝毫未偏离王阿祖的行进路径,仍挡在他和黎黎花之间。
第二枚,“断气”,沈九夏把它钉入王阿祖胸骨中线膻中穴,这招能锁气逆血,溃散中元。但王阿祖受这一击后除了胸骨凹陷,并未有其他反应,反观沈九夏,在侧身闪退时被他用利爪扣住肩膀,用力一甩,轰然砸在地上。
好疼,全身都疼,疼得快没知觉了,沈九夏觉得左边肩胛骨似乎被捏碎了,整条手臂荡在胸-前,胸腔里热血翻涌,“哇”地一声吐了一口鲜血。
只是一块肩胛骨,就这么疼吗?哥哥那小小的脊椎被捏断时,心里又在想什么呢。
王阿祖清理了沈九夏这段“枯木乱石”,又接着往前赶,这时他离乌涅和黎黎花只剩下百来米,前方就是黑龙潭通天瀑悬崖,壁如刀削,有近五十米垂直崖壁,崖底幽深,下方黑龙潭更是深不可测,从这掉下去,几乎没有生还的可能。
乌涅这一路抱着黎黎花狂奔,竟是越抱越轻,而且她的小脸毫无血色,全身没有一点力气,最后整个人只能昏倒在乌涅怀里。
乌涅眼见沈九夏为了救他们,被重伤甩在地上,少年一时血气上涌,眼底暴怒,他轻手轻脚地把黎黎花放在一株高大的梧桐树后,随即眼里精-光大盛,直冲向前,死命抱住王阿祖,大声吼道:“我跟你拼啦!”
沈九夏大惊,看王阿祖一爪就要落到乌涅身上,忙用藏魂锤帮他挡住,大喊:“快走,不要送死!他冲黎黎花来的。”
乌涅却死死不动,阿姐说过,勇敢,是山里猎人最好的美德,就像桫椤最美的叶子,雨蛙最嘹亮的歌喉。
他将眼睛一闭,只当什么也看不见,便不再害怕,大吼:“你是不是有招没使完,快!”
勇敢的少年,此刻坚定如山神,唯有他微微颤动的睫毛,暴露了三分惧色。
沈九夏心下一恸,见乌涅仍死抱着不撒手,只好说道:“你反着拖!不要挡在他和黎黎花中间!”
乌涅一听,打个滚翻到王阿祖身后,死死抱住他的两只脚,少年猎人心想,我打不过你,也能拖得死你。
可王阿祖只是向前一跨,便将乌涅的虎口扯得生疼,不得不松手改成拖住右腿。乌涅一百多斤的重量挂在王阿祖腿上,却像系了个沙包,只能略微拖缓他的步子。
沈九夏提着一口心气,勉强单手接连发出两枚棺材钉,“穿心”入掌心劳宫穴,“透地”入脚底涌泉穴。现在只剩最后两枚,沈九夏咬咬牙,忍着剧痛抬起左手,瞄准王阿祖脊椎凹陷处,抬锤狠钉“绝命”,将其送入命门穴,又滚地翻到他腹部下头,一脚把“煞气”摁进肚脐眼处的神阙穴。
王阿祖离黎黎花只剩不到五十米。
沈九夏翻出一米外,催动“归藏”,霎时间六枚钉子生出千丝万缕血丝,全部汇到沈九夏左手腕间的“归藏”,王阿祖就像个提线木偶似的,被沈九夏扯着。
或者说反过来,王阿祖这个木偶,正扯着沈九夏往前走,因为他丝毫没有听命于沈九夏,那些血丝,也没有阻挡他前进。
就在这时,黎黎花在树下醒了过来。夏季到来,那猗猗梧桐,树叶已全部落光,只留一树繁花相馥。
黎黎花现在,很像一只瓷娃娃,脆弱、惨白,美丽、安静。
她想到了四川的山和云,雾气和朝露,还有阿爸做饭时放的辣子,阿妈低声哼唱的童谣。
那童谣唱:
“虫虫儿虫虫儿飞哟,飞到家婆门口来。
家婆门口有棵菜,吃得家婆喊乖乖。”
想到这,她想到了自己的小虫儿们。
一朵梧桐花落在黎黎花随身带着的蛊袋上,她轻轻拍开,极虔诚而又充满爱意地用双手捧起蛊袋,贴在尚且温热的胸口,闭上眼,小小的手努力想要将那些蛊虫和自己的骨血永远、永远融在一起。
她强撑着支起身体,深深看了一眼沈九夏,开始结印吟唱。
字字泣血,声声入魂:
“以吾血肉,换蛊入身,续汝之命。”
漫天蝴蝶翩翩,随吟唱从五指山深处涌动而出,黄蝶粉翅,纷至沓来,沈九夏心里突然说不出的悲伤难过。
沈九夏处在这蝴蝶海的中心了,她再看不到黎黎花、乌涅和王阿祖的身影,只有血丝连着她和王阿祖,她听到黎黎花稚嫩的童声在蝴蝶海里断断续续地飘着:
“沈姐姐,对不起。”
“是我输给黎野了,连累了你们…”
“曲蛇儿送你,一定要,活下去…”
“只可惜我的小虫儿…再不能…再不能…”
沈九夏觉察到那白瓷蛊又酥酥麻麻溜进她的骨头缝里,顺着血管一路钻到她的心脏。
她又听到乌涅大喊一声:“黎黎花!不要!”
她的左手手腕被血丝一扯,整个人快速被拖走。
然后下坠,失重,蝴蝶散开。
她看到,梧桐花落,片片飞似香雪。
她看到,乌涅未曾来得及撒开手,和她一起,被王阿祖带落飞瀑。
她也看到了,先她一步掉落的黎黎花。
一把匕首插在黎黎花的胸口,她知道王阿祖是冲着她来的了。她插-入匕首的那瞬,王阿祖刚好撞上她,两人一起被撞下飞瀑。
不,是四个人,还有乌涅和沈九夏。
就这样,结束了吗?
然而,事有转机。
沈九夏突觉一滞,停在了半空。
原来这瀑布正中横生一株迎客榕树,血丝被卡挂在树干上,沈九夏吊在一头,王阿祖和乌涅被吊在另一头,两边像滑轮一样暂时搁在了半空。至于黎黎花,已堕入黑龙潭再看不见踪影。
沈九夏这边离榕树只有几米,而乌涅和王阿祖两人,由于身量较重,被血丝垂挂远离榕树,约莫有将近十米。这血丝是沈九夏的精血所化,原本只是作为抽取寿元的媒介,从未想过居然要当此大任,在此处做救命绳吊着三人的性命。
瀑布飞奔而下,大力冲刷三人身上的斑驳血迹,沈九夏身受重伤,本就有些脱力,被飞流不停击打更是雪上加霜,只觉得气血虚弱,“归藏”的血丝都弱了三分。
王阿祖此刻如同一具真正的尸体,悬挂在半空没有一丝生气。
乌涅挂在王阿祖腿上,已有些支撑不住,他本就恐高,王阿祖现下一动不动,却比刚才暴怒发狂更加骇人。他死抱的,是一具尸体,这个认知,使得乌涅心里直愣愣地发毛。
沈九夏闭上眼,任冰冷的水流打在脸上,她贪-婪地享受这一刻,希望飞瀑能带走所有的情绪和感受。
乌涅体力有些不支,两手已渐渐滑落到王阿祖脚边,他睁眼看着沈九夏,问道:“你叫什么,如果,我是说万一,如果我们都死了,我连你的名字也不知道。”
沈九夏睁开眼,已冷静许多,她看着乌涅,回道:“我叫沈九夏,九条命的九,无尽夏的夏。”沈九夏心下抱歉,好端端把他扯到这场无妄之灾中。
她又柔声接着安慰道:“乌涅,抱紧了,我们不会死的。我在路上已经发消息求援了。我家里人马上就到。我有九条命,你跟我待在一块,也能有九条命,我们不会死的。”
“好。”乌涅笑了,目光飒飒如瀑间升起的白龙,少年猎人很好哄,一句玩笑话,就暂时忘了眼前的困境。
悬崖边上果然有人声传来。是棺家人到了。
庄默带着黎威和庄子严青鸟小队,按照沈九夏的留言和一路打斗痕迹摸到了悬崖边,另一队人马则抓了苏海和老七,暂时押在营地。
庄默向下大喊:“小夏,你们怎么样?”
“我们被挂在树两边!默默,先救乌涅!”沈九夏拼尽全力大喊。
黎威和庄子严已观察完地形,由黎威换上速降装备下去带人,他们这次出行并未料到会下瀑布,因此只带了十余米的速降绳。
庄子严帮黎威扣上速降带,又紧了紧,低声说道:“阿威,你都听见了,庄家大本营遇袭,苏月珠被救走。庄老太太和黎下了死令,哪怕我们都死了,也要把苏海和王阿祖带回去。明白吗?”
黎威眼神闪烁,并不作声。刚才庄华英和黎青山跟他们通了视频电话,视频中庄华英身受重伤,将军营留下看护的人也死伤大半,有人趁两个将军外出,偷袭了庄家大宅,从地牢中带走了苏月珠,那个他们巡逻守卫了二十年的女人。
庄子严这才明白,这次鳞人的目标根本不是沈九夏,也不是庄默,而是调虎离山,把她和黎威从庄家调走,才能让另外一个鳞人一击偷袭得手。这人也真沉得住气,整整二十年啊,隐忍不发,从未露出蛛丝马迹,他们没有一个人怀疑过有两拨鳞人在外头。
庄子严命令把黎威下放,上面四五个人拉着速降绳,就在黎威要够到王阿祖时,异变陡生,王阿祖突然“醒”了过来,喉咙口发出低声呜咽,黎威暗道不好,将王阿祖控作傀儡的苏海怕是醒了,如果苏海控制王阿祖作妖,这些人全都得死,现在只能马上先把王阿祖捆住带上去。
“苏海估计醒了,你们让其他人想办法定住他!”黎威顿了顿,“我这里,尽快。”
乌涅太重了,沈九夏也太重了。
黎威亮了亮刀,眼神明明暗暗,带着歉意对乌涅说道:“小伙子,对不住。你撒手吧,我们救不了这么多人。”
沈九夏不可置信地看着黎威,喊道:“威姐!扣住乌涅,直接带他上去啊!王阿祖不用管!”
黎威手上没停,迅速把速降装备搭在王阿祖身上。
乌涅抱得更紧了,说道:“我不放,除非你们把我一块拉上去!”
她看了沈九夏一眼,又对乌涅说:“抱歉!”说完一刀砍向乌涅手臂,乌涅惊叫一声,脑子反应不及,为了躲那一刀只好放开手掉了下去。
“乌涅!”沈九夏痛心疾首地大喊。而此时,由于乌涅下坠,王阿祖那头的份量瞬间轻了不少,他一下上升了好几米,但沈九夏却滑向飞瀑更深处。
王阿祖的手脚开始乱动,上面的人有些拉不住,绳子又松了几分,黎威于心不忍,不知该怎么办。
上面的庄子严却开始催促:“怎么回事,阿威,当断则断!”
“可是!可是小夏是打钉人,没了她,你们庄家的引绣娘怎么办?”黎威怒吼道。
“庄老太说了!只要苏海和王阿祖能回去!打钉人,就没用了!阿威!”庄子严看黎威一动不动,王阿祖的动静却越来越大,心里更加焦急。
原来是这样,沈九夏听明白了。庄华英的目标,果然是鳞人,甚至,为了鳞人不惜放弃可以引渡绣针的最后一个沈家人。
庄子严抽出将军柳叶刃,看准方位,飞向“归藏”血丝,庄默想要上前阻止,却被庄子严一脚踢了回去,庄默跪地大喊:“你们疯了!!!”
沈九夏的血丝被斩断了,斩断瞬间,六枚棺材钉飞入归藏表盘,同时一道无形气墙给了沈九夏重重一击。“透骨抽元”没有使完,这是反噬之力。
重击之下,沈九夏坠落地更快了。
她渐渐失去了意识,只是耳边传来一句温柔的叹息:“你知道的,她死了,我也活不了。”
然后,她看见陈水仙展开巨大翅膀,带来了一个人。
那人穿着白衣,遮住了日光。
奔她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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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百花杀尽蝴蝶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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