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英此生只上过三次大陆。
第一次是在石英十三岁那年。她结识了一位从从广城来的小船工伍坞。他们同流合污,兜售他们寻找瓒光王宝藏的构思,计划在陆地上大展宏图。
伍坞是广城慈幼局长大的孤儿,从小在广城最大的造船厂做小工。这是一份苦差事,起得比鸡早睡得比狗晚,敲铁刨木扬扬沸沸,日常三餐汤水寡淡,一天到晚忙像陀螺,稍有不顺便便被领班师傅骂得狗血淋头。
每日累得直瘫倒,一看工资二十文。
就是广城最严苛毒辣地包工头,对造船厂的奴役工作也是唾弃不已。
但妙就妙在这个环境下,伍坞这个小工居然混得风生水起。得益于他那出色的语言天赋和八面玲珑察言观色的机灵劲。不仅嘴甜哄得造船厂大师傅板不起脸,还勾搭了不少三流九教的人脉,靠着穿街走巷倒买倒卖坑骗杀熟的活计,赚了不少钱。
石英就是在一次杀熟局里认识了伍坞。
他哄骗了一位来自英国的“傻白甜”传教士费若翰,这位傻白皮对于东方神秘学有着近乎迷恋追求的态度。可惜他尖嘴猴腮的外国面孔,以及端着名叫相机的法器每日躲在暗室洗照片的诡异行为,使得周围的中国人都对他敬而远之。
但秉承着“有钱不赚,菩萨不满”的理念,伍坞毫不忌讳到费若翰面前推销吹嘘自己,靠着别扭的英文和夸张的肢体动作,成为了传教士的小助理和小翻译,摆脱了船厂的奴役。
周遭的朋友不由得耻笑他:“小伍子,听说你在给那个白皮洋鬼子干活?你可小心了,听说这些洋人会吃人,别为了几文钱,把命都搭上去了。”
伍坞分外不屑:“你们懂什么,燕雀安知鸿鹄之志,我才不图那几文钱!我心里可是有大目标的!”
工友们嘲笑道:“哎呦呦,还整上成语了,喝过洋墨水的人就是不一样。”
伍坞冷哼几声,转身继续去找费若翰。他敬业的服务态度,出色的向导能力,以及胡编乱造信手捏来讲故事的解说风格,令洋鬼子对他多有信任。
眼见时机成熟,伍坞开始下手套路,突然和他讲述本地水上神女——关于澹家女的奇幻故事。
在伍坞的讲述中,他融入了本地民俗,添加了自己“亿点点”的改编,编织了一个如梦如幻的中国传说:
“澹家女,她们从海洋里出生,是中国传说中海神——天妃娘娘的后代,她们一辈子都没有上过岸,是海上的神女。拥有神奇的预言能力,能够精准的说出天气变化,如果得到她们的祝福,便能在海洋上能逢凶化吉,永不坠落。”
由于故事过于离奇,这次就连迷恋东方神秘学的费若宣也觉得荒谬。
“如果您不信,可以亲眼来看看。”
于是伍坞带领这个洋鬼子偷偷前往澹家女聚集的虹江沿岸。
那天是三月廿三,天妃娘娘的诞生日。沿海民众信徒,无论是渔夫水手,还是船妓海盗,不管是妇孺儿童,亦或是老幼少壮,一群群人,不论高低贵贱,集聚一堂。
从凌晨雾蒙蒙刚看得清人影时,渔女们就开始出发游街,她们头顶船帆髻,插着三把银刀样式簪子,身姿飒爽,挑着从神庙里供奉天妃娘娘神像的轿子,趾高气昂,而全身涂满棕油的健壮青年们跟随其后,吹拉弹唱,唢呐铜锣小鼓三角铁,齐齐上阵。烟花爆竹噼里啪啦响彻云霄。红绸缎带挂满大街小巷,热热闹闹烟雾弥漫中,天妃,三婆,龙母等等一纵列神像静谧慈悲,人们竞相向前,争抢着虔诚地鞠躬上香塞油钱。
待游尽了每一个大街小巷,已是傍晚时分,游行的队伍来到了最终之地——入海口虹江江面,这里聚集了大量渔船,已经被提前全部用锁链捆在一起,形成了一个巨大的江上浮桥和浮地。扛着神像轿子的渔女们小心翼翼放下轿子,齐齐对着江面跪拜。
伍坞带着费若翰混入游街的人群中,为了防止他那显眼的外国面孔和不吉利的相机惊扰到游街群众们,伍坞特地给他缝制了一件斗笠蓑衣,遮住他的脸,又租了一辆着驴车,上盖茅草,将洋鬼子厚重的达盖尔银版相机藏在其中。
跟着游行走了大半天,牵着驴车的伍坞早已精疲力竭,但费若翰却对这特色的中国传统活动感到无比的兴奋,望着跪拜江面的人群们,兴致勃勃问伍坞:“她们现在在干什么?”
伍坞也不大清楚,但他用一种神秘莫测的表情和装腔作势的语气来显示自己的博学:
“这是一种……仪式,对,对海面祈祷的一种特殊仪式。”
就在这时,浮桥旁升起一顶花船,各色鲜艳的花朵被扎在船沿边,雍容富贵的牡丹堆砌在船上,一个女孩从花船中走出。
是一个扮演天妃娘娘的女孩,她满头珠翠,身穿明制天妃红绸绫罗长裙,头戴冕旈、手执如意脸上涂满了胭脂口红,额间有一条血红的刺青,明艳绝美的五官与那天妃庙壁画上的神女竟别无二致,在下午斜阳照耀下,百花和美人都散发着淡淡七彩的迤逦圣光,一时分不清花美还是人更艳。
此时浮地上也出现一群同样头梳船型髻戴鲜花的澹家女们,她们额间都有一块刺青,坐在渔船边开始齐声歌唱:
“海底珍珠容易揾,真心诚意世上难寻咦
护国庇民妙灵昭应弘仁普济安定慈惠天妃啊咧
救苦万千天上圣母诚心敬拜天上圣母
天妃天妃福泽万年
救苦救难千秋万代
天妃天妃福泽万年
救苦救难千秋万代
……”
花船在澹家女的歌声中绕着江面沿岸,撒着江水,扮演妈祖的女孩,容貌美丽而慈悲,雍容端庄,像是真正的神女降世。海岸边挤满了虔诚的信徒,请求女神的赐福保佑人们平平安安。
这时,一位妇人一手抱着婴儿,一手扯着满面犟色的小男孩,拦着澹家女的船只道:“让神女大人摸摸我家娃儿脑袋吧,我家娃这几着天天被淹,几次了还不长记性,还吵着下水,怕是脑子不好了!请神女大人给他脑子过过水。”
周围人哄堂大笑,连神女的扮演者也不例外,她笑着半跪在船沿,与那小孩齐平了身子,伸出手轻轻摸了摸他的脑袋,原本满脸愤瞒的男孩,看着神女巧笑颜兮,不由愣住呆呆盯着她。
随着日落西山,海上游神进入尾声,花船碾碎夕阳的金箔驶向江心,扮演天妃的女孩站在船头,晚风带着腥咸的海沫吹鼓起女孩的红裙,随即被带着血红的海水一点点浸湿,整个船只竟随着这残阳淹没了下去。
费若翰在刹那间按下了银版相机,他想拍下了神迹。
船只随着夕阳淹没在水中,周围观众呼声一片,初来见识的人群惊叫道:“船淹了,那船上面人怎么办?”
“那上面是神女,是天妃娘娘,有什么好害怕的。”
“但……那是人扮演的吧……会淹死的吧……”
“胡说八道!那就是神女娘娘!”
……
到了夜晚,妈祖的庆典达到最**,舞狮,流水席,灯火络绎不绝,鞭炮齐鸣,烟花飞溅,人人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神色。
费若翰反而对这些热闹的景致没了兴趣,他对下午看到的神女念念不忘,向他的小向导咨询:
“为什么那船沉了,那船上的人没有事吗?难道她真的是神?这是神迹?”
伍坞也不懂,他迅速转动脑子咳了两声:“并不是,这是很多外来人的误解,实际上,这些人就是澹家女,而那位扮演天妃娘娘的,是被神赐福的人,是神女在人间的代表者。”
“啊!上帝。”费若翰瞬间理解了,“这是圣母玛丽亚啊?我明白了,或许你们所信仰的天妃正是我们的圣母。这是圣母在东方所降临的形态。”
“……呃……可能吧……”伍坞听不懂这傻白甜神父一惊一乍的瞎叫,勉强应着。
费若翰迫不及待问道:“那我怎么样才能得到神女的祝福呢?”
伍坞绕就这么大圈子,就是为了这刻,眼见鱼儿终于上钩,他强忍暗喜,不紧不慢拿捏道:
“很难,但,有办法,不过……要代价……”
伍坞比了下手势,压声道:“钱,要很多钱。”
费若翰有点不可思议:“用钱?不是需要其他什么的?比如宣誓洗礼?这可是圣母啊。”
“你们圣母是啥玩意啊…呃…我是说…”伍坞高深莫测摇摇头,随意打起了补丁,“你是外国人,是另外的条例…所以…我是说…得加钱!”
“啊咧啰!阿仔莫要坑人财哦!”还没等伍坞继续下套坑人,突然一道清脆的女声插入,“诚心要奉汕头米,欺神骗鬼沉海底。娘娘慧眼识真珠,掀翻世间老鼠船。说你呢,小老鼠!”
费若翰听不懂复杂的中文,问小伍子:“她在说什么?老鼠是什么意思?”
伍坞自然听懂女孩充满嘲讽的打油诗,不由气急败坏,恶狠狠转身,打算给对方一个教训,不料一转身,伍坞便愣住了。
出声讥讽的女孩一手撑着腰,一手伫着船橹,站在沿岸的小船上,她身材健壮,额头中间有条鲜红的刺青。
她是澹家女孩,正是白天那位绝美妈祖的扮演者。洗去胭脂水粉后没有了白日时明艳端庄,看上去稚嫩清丽,不过十三四岁,但水灵灵的,衬托着她五官俏丽,一双眼睛明亮动人。
面对如此美丽的女孩子,就算视财如命的伍坞怒气也不由得减少了一半。况且他刚刚借着澹家人的名号揽财,不由心虚,低声问女孩:
“你听得懂英文?天妃娘娘,你会讲外文吗?”
“我现在没穿天妃的衣服,就不是天妃娘娘,叫我石英就好。”女孩诚实回答,“这些洋文天天在码头上将,就算不懂,也能猜个七七八八了,但不会讲。陆地仔,你别坑人啊。”
“那就好。”见石英不会干扰自己的创业,伍坞松一口气,转头就用英文对费若翰说道,“这个女孩,是澹家女,她说,天妃娘娘的祝福,很难得到,要加钱,像米一样多的钱。”
石英诧异:“不是,你这人怎么……”
“我会分你一些米。”伍坞头也没转,背对着石英比了比手指,在金钱的诱惑下,石英瞬间噤声。
就像很多中国人分不清外国人长相一样,费若翰完全没认出石英是白天扮演妈祖的女孩。她有些疑惑问女孩:“是这样吗?”
石英猛然之间开窍,撑起船橹,大声向洋鬼子招手比划道:“上我的船!我带你们去真正的天妃庙!澹家女真正的圣地!”
“不……”伍坞想拒绝,石英却一个弹跳上岸,一手提着杆叉住伍坞,另一只手抓住他的衣领,踩着他的鞋,一边把他拖上船,一边招呼着费若翰:“上来上来!”
大约这世上是没有男人能拒绝漂亮女孩的招手,费若翰懵懵懂懂,连哄带骗上了贼船。
“听着,陆地仔洋鬼子们。”见乘客们都上座了,船逐离岸逐渐驶入江中,石英放肆起来,“敬天妃是麻烦的活计,要用上好的潮米,陈年的炉底香灰,尤其是一些妄图到海上偷油的老鼠们,不拿出点敬意,天妃是不会在海浪中保佑你们的,懂吗?”
石英瞧着不情不愿的伍坞继续道:“陆地仔,莫要装蒜,你懂我在说什么。”
费若翰察觉到船上氛围不对,抱着相机,靠近他的小向导:“这海上神女说的是什么意思啊?”
伍坞作为一个买办生意人,虽刚上船时不情不愿,但一下又心至福神,信手捏来:“海上神女?啊啊啊,对对对,这是神女娘娘的后人,她们啊,要历尽无数困难,才能带我们到达真正的福地,所以得加钱!”
石英嫌弃得瞧着伍坞坑们拐骗得样子,边划船边吆喝道:“大陆仔,我要分一半的钱。”
“行行行。”伍坞用低声回答完石英,再不慌不忙用英文向范若翰说:“我们得拿出自己的诚意,对对对,就是要这个西班牙银元……”
“好好好。”利玛窦连忙翻着自己的钱袋。
石英和伍坞在黑夜中对视,远处是盛大的天妃庆典,烟花爆竹噼里啪啦的声音掩盖了这里的不为人知的骗局,两人脸上露出默契而会心的笑容。
这场于黑暗中无声的合作,在此后数十余年载,成为他们友谊,斗争,决裂,最终党同伐异的开端
///开坑,新人第一部作品,请多指教(*^ω^*)。一个关于海上王者的故事。原型是清末一位女海盗的,作者看完她的人物经历后觉得非常有意思非常敬佩,于是收集了很多资料,添加了“亿点点”奇幻色彩。本身原型的历史资料不多,所以夹带了大量虚构内容,可以当作全新架空历史和角色来看,已存5w字,慢慢更新,谢谢捧场(。’▽’。)?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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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神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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