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雁以为是幻听,直到敲门声笃笃响起。
她跑去开门,门外站着的,竟是越望川身边的一名随从!那人一身劲装被雨水打湿大半,面无表情地递过来一个包裹严实的油纸包和一个沉甸甸的小布袋。
“我家公子途径镇上药铺,想起前日在此避雨,听闻府上有人病弱咳嗽不止,特命我送些对症的药材过来。药包里有方子,按方煎服即可。这袋银子,算是叨扰的补偿。”随从的声音平板无波,说完将东西塞到愣住的落雁手里,转身就走,翻身上马,动作干净利落,很快又消失在夜色雨幕中。
落雁捧着尚带体温的油纸包和沉甸甸的钱袋,半天没回过神来。
她快步回屋,打开油纸包,里面是几包分门别类包好的药材,还有一张药方。钱袋里是足有二十两的纹银!
“姑娘!姑娘!是那位…那位避雨的公子派人送来的!”落雁又惊又喜,连忙将东西给顾玉眠看。
顾玉眠昏沉中听到落雁的话,费力地睁开眼,看到药包和银钱,眼中闪过一丝极度的错愕。
是他?他…怎么会?不过避雨片刻,他竟记得她病弱咳嗽?还特意派人冒雨送药送钱?这举动…实在超出她的理解范畴。
一股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涌上心头,还有一丝…被人窥见的狼狈窘迫。她攥紧了被角,指尖微微发白。
“我先去煎药…”落雁顾不上多想,救人要紧。
……
莫城
化名为冯明的冯舒云感觉自己快要散架了。
沉重的长矛握在手中,每一次突刺都牵扯着酸痛的肌肉。
顶着烈日站军姿,汗水浸透了粗麻布的新兵服,贴在身上又痒又黏,粗糙的伙食更是难以下咽。
但她咬着牙,一声不吭地坚持着。
她刻意让自己的动作显得笨拙但用力,藏起属于女子的那份灵巧,只表现出一个“家道中落、急于求成”的瘦弱书生的蛮劲。
她的“笨拙”和过于清秀的容貌,起初引来了一些兵痞的嘲弄。
“喂,小娘皮似的冯书生,这矛你拿得动吗?别把自己戳个窟窿!”一个满脸横肉的壮汉故意撞了她一下。
冯舒云踉跄一步,差点摔倒,长矛掉落。
周围的哄笑声刺耳。
她默默捡起长矛,拍了拍土,抬起头,平静的看着那个壮汉,声音不高却清晰:“教条第七条,无故冲撞同袍,该当何罚?”
那壮汉一愣,没料到她不仅没哭鼻子告状,反而搬出了教条。
教头正巧巡视过来,冷着脸看向那个壮汉:“你!二十军棍!冯明,归队!”
壮汉被拖下去时,恶狠狠地瞪了冯舒云一眼。冯舒云面无表情地站回队列,脊背挺得笔直。她不能软弱,一丝一毫都不能。
她的“倔”和出人意料的“硬气”,以及那份在混乱中依然能清晰引用教条条文的冷静,渐渐引起了新兵营中一位沉默寡言的老教头的注意。
这位教头姓赵,是真正上过战场见过血的。他看得出,这个叫冯明的小子,眼里有股不同于常人的韧劲和…隐藏得很深的锐气。
入夜。
莫城守将府邸迎来了一位尊贵的皇室子弟。
此人衣着普通,气度却雍容沉静,身边只跟着两名精悍的随从。守将亲自出迎,态度恭敬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九爷您怎么亲自来了?边地危险…”守将压低声音。
“无妨。”被称为“九爷”的年轻男子摆摆手,目光投向窗外军营的方向,“听闻莫城新兵营近来出了几个好苗子?边关多事之秋,正是用人之际。明日,带我去看看。”
第二日
高台上,莫城守将毕恭毕敬地陪侍在一位身着玄色锦袍的年轻男子身侧。
男子面容俊朗,眼神却如鹰隼般锐利,缓缓扫视着下方。正是微服私访的“九爷”,当朝皇帝,越明澈。
赵教头站在台前,声音洪亮:“今日演武,检验尔等近日所学!第一项,骑射!”他特意点了几个他看好的苗子,包括冯舒云。
冯舒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她从未骑过战马!
顾玉明只教她骑过普通的马而已!
一匹匹高头大马被牵出,喷着响鼻。
轮到冯舒云时,那马似乎欺生,焦躁地刨着蹄子。
冯舒云深吸一口气,回忆着顾玉明教过的要领,硬着头皮抓住马鞍,翻身上马。动作不算流畅,甚至有些笨拙,但好歹是上去了。马匹感受到她的生疏,更加不安。
“开始!”令旗挥下。
前面的新兵策马而出,有的射中了靶子边缘,有的脱靶,引起一阵小小的骚动。
轮到冯舒云,她夹住马腹,马儿却只是小跑了几步就不肯加速。她用力再夹,马儿吃痛,猛地向前一窜!冯舒云猝不及防,身体剧烈后仰,全靠双腿死死夹住马腹才没被甩下去,但手中的弓箭却脱手飞了出去!
“噗嗤…”台下传来压抑的嗤笑声。
高台上的守将脸色有些难看。越明澈却神色不变,平静地看着场中那个狼狈却死死抱着马脖子的瘦小身影。
赵教头眉头紧锁,正要出声。
却见冯舒云竟猛地俯身,在马儿的颠簸中,以一种不可思议的柔韧和胆量,伸手去够挂在马鞍侧袋备用的一把短弩!这不是演武规定动作!
她够到了!在身体几乎与马背平行、随时可能坠马的姿态下,她单手端起短弩,根本来不及瞄准,全凭一股直觉,对着远处的箭靶方向,扣动了扳机!
“嗖!”
弩箭破空而去!
“咄!”一声闷响,正中靶心!虽然是最小的那个环!
全场瞬间死寂!
连越明澈的眼中都闪过一丝真正的讶异。
不是为那正中靶心的一箭,而是为那千钧一发之际的急智胆魄,以及那份近乎野兽般的求生和求胜本能!
这完全不是一个新兵,甚至不像一个普通士兵能做出的反应。
冯舒云勒住马,脸色苍白,胸口剧烈起伏,握着短弩的手还在微微颤抖。
她刚才完全是本能反应,根本没想后果。
她看向高台,对上赵教头震惊又复杂的目光,还有那位“九爷”深不见底、带着探究的眼神。
“好!”赵教头率先反应过来,大声喝彩,打破了寂静,“临危不乱,急智过人!虽不合规,但胆气可嘉!”
守将也连忙附和。越明澈微微颔首,终于开口:“他叫什么名字?”
赵教头急忙拱手回应:“回大人,他叫冯明!是新兵。”
“冯明…”越明澈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目光在她过于清俊的脸上停留片刻,那眼神仿佛能穿透表象。
“好好操练,赵教头,此人,我要看到后续”这句话分量极重,赵教头知道,这个叫冯明的小子,未来一定会有大造化。
至此,冯舒云成了赵教头的“重点关照”对象。
她脱离队列,独自承受近乎实战的残酷训练。手上茧厚,身上淤青不断,泥污满面,眼神却一天比一天沉重。
越明澈偶尔现身校场,目光总锁在她坚韧的身影上。冯舒云感知到那目光如芒在背,却不敢分心,唯有拼命!
这天深夜!
北狄的游骑突袭兵营粮草库!
营中大乱。
“冯明!你赶紧带人去西瞭望塔,点烽火,报敌情!”
得到赵教头的指令后,冯舒云立马点了几人疾冲向西侧高地。凭借刻入骨髓的训练记忆,她带人无声潜近。
突然,她猛地刹住,挡住身侧几人!
前方居然有一群北狄游骑正跟他们一样潜向瞭望塔
怎么办?敌众我寡,可烽火必须点燃!
千钧一发之际,她突瞥见侧后方守将府方向,越明澈正带一队人马疾驰而来!
来不及思考,冯舒云当即抽出一支鸣镝,拉满弓,射向越明澈队伍前方空地!
“咻——!”
北狄游骑惊愕回头!越明澈的队伍瞬间戒备!
冯舒云要的就是这混乱!
“就是现在,点火!快!”她低声指挥身侧同僚,自己则如猎豹般扑出,寒光一闪,精准抹过最近一个北狄游骑的脖颈!
“轰!”烽火终于点燃,照亮军营!
其余北狄游骑惊怒交加,分头扑向点火兵和冯舒云!冯舒云力量不敌,全凭顾玉明教她的刁钻步法在刀光中险象环生地周旋!
“保护陛下!杀敌!”越明澈的护卫杀到,瞬间冲入战团!
冯舒云得到喘息,背靠一座岩石上,抹去脸上不知是谁的血迹。火光中,越明澈的目光穿透混乱,牢牢锁住乱石间那道瘦小的身影。
冯明!他又一次再次深深震撼了他!
战斗很快结束。
北狄游骑小队全队覆没
越明澈走到冯舒云面前。
她身上有几处刀伤,正在流血,脸上沾满血污和尘土,只有那双眼睛,在火光下亮得惊人。
“伤得如何?”越明澈的声音听不出太多情绪。
“皮肉伤而已,谢大人关心。”冯舒云抱拳,刻意压低的嗓音有些沙哑。
“方才的鸣镝,是你射的?”越明澈盯着她的眼睛。
“…是。”冯舒云心头一紧。
“很好。”越明澈只说了这两个字,目光在她脸上停留片刻,那审视的意味让冯舒云几乎以为自己的伪装要被看穿。
但他最终移开了视线,对身边的亲卫吩咐:“带他去军医处包扎,此战,冯明····你立首功!”
他转身离开,玄色的衣袍在火光中划过一道弧线。
冯舒云紧绷的神经终于松了一丝,后背已被冷汗浸透。
……
庄子上,顾玉眠的身体在药物的调理下慢慢好转,只是心绪难平。
她让落雁仔细核算了药钱和银两,用一块干净的布包好,放在显眼处,只等有机会便还回去。
这天,王老实从镇上回来,带回些日常用品,也带回了一些外面的消息。
他一边卸东西,一边跟王婶念叨:“镇上都在传呢,说边远莫城那边前些日子闹了北狄游骑偷袭,打了一仗!幸好有个姓冯明的新兵了不得嘞,临危不乱点了烽火,还配合援军杀了好几个狄狗,立了大功!连路过的京里大人物都惊动了,亲自嘉奖呢!”
顾玉眠正坐在廊下看书,听到“边远莫城”、“冯明”、“京里大人物”几个词,心头猛地一跳!
冯明?!那不是她和舒云阿姐出门时阿姐扮男人时的化名吗?
边远!莫城!
莫非······,冯明就是舒云阿姐!
她心中惴惴不安,手中的书页被捏的发皱。
一种强烈的不安攫住了她。
她站起身,走到院中那棵老槐树下,仰头望着郁郁葱葱的枝叶,阳光透过叶隙洒下斑驳的光点。
我……难道只能在这偏远的庄子里,被动地等待消息,承受着这无尽的担忧和恐惧吗?
一股从未有过的、想要做点什么的冲动,在她沉寂的心湖里,悄然泛起了一丝涟漪。
“落雁,”她唤来丫鬟,声音带着一种下定决心的平静,“帮我收拾些简便的行李。我们…离开这里。”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