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谁?”
听见二虫的吼叫,若生出来见到了来人,是个看着十五左右的少年僧人,背着包袱,神色疲倦。
若生猜想不是千佛寺的僧人,更像是跋山涉水也来石窟修行的僧人。
“此处是净光法师的石窟,小法师可找它处修行。”她摸着二虫的毛发,说道。这僧人长相不似汉人,也不知道他听不听得懂。
“净光上师?!”小僧人激动重复道,“阿弥陀佛,找了这许久,终于找到了上师。”
他虽然没听懂这女子说的什么,但时隔数年突然听到上师法号,他高兴地一蹦三尺高,冲到了石窟前,向里喊:“上师!上师!无相来啦!”
若生歪着头,被他这番动作搞得有些懵。
来人是净光的首席大弟子—无相。乃是净光十四岁时收下的徒弟,两人年纪仅相隔七岁。
无相出生于于阗的贫苦人家,父母将他养到三岁后,再无力承担,将他丢弃在王城街道上,王城繁华,贵人也不少,期望着有人能收养他,可时年三岁的无相,在街上左荡右荡,等来的却是盗窃团伙。
他们借由人们对孩子的善心,让他去行窃。
“朋友”将他身上涂满了泥土,送到摊主前。可能是无相自幼一根筋,他只会诚实地告诉摊主自己是骗子,最后不仅落得摊主一顿揍,还不许吃饭。“朋友”让他去行了多少次骗,他便被揍了多少次。
直到两年后,盗窃团伙被一锅端了,所有人都到处逃窜,只有被揍、被饿了两年的无相守在原地,听之任之地被抓走。
官府念及其中的孩童尚年幼,请来王寺僧人开导,净光也在其列,他教导一部分孩童,他的年纪虽最为年幼,但教导最为用心,起初孩童还会联合欺负他,后来都被他的能力折服,无相将这些都看在眼里,格外敬仰。
孩童临走那天,无相不愿离开,跪求净光收下他,初时净光并未应允,再后来无相险被打死,净光出手相救收他为徒。
从此以后,无相不仅将净光看作了上师、救命恩人,更是亲人。
这次净光一走便是三年,他好不容易才寻到了敦煌,心中激动不已。
可他等了一会,始终没听到应答声,有些颓丧地捡起包袱,准备继续寻找。
“小法师,喝碗汤再走吧。”若生知道二人言语不通,便端来汤碗。
这小僧人一定是赶了许久的路,浑身黄沙,让若生想起了自己刚穿越的那两天,差点被渴死的记忆。
无相明白了她的意思,他确实很久没喝水了,微微愣了愣便接了过来,转过身去一饮而尽。
好喝!
糖水划过喉咙,清甜的味道让他忍不住想再来一碗。
若生看着小法师亮闪闪的眼睛,扑哧一下笑出声,邀他进石窟,又盛了一碗给他。
这可是解暑神器绿豆汤,没有人不喜欢的,就这点绿豆还是她从药中找出来的。
无相喝着糖水,视线落在了一旁的石壁上。
上面的画已占了石壁四分之一,有宫阙,有菩提树,有佛祖求道,还有画了一半的仙子,衣袂翩翩,上书:吉祥飞天。
无相激动地指着那四个字:“上师,这是净光上师的字。”手中的碗差点都没端稳,险些被躺在地上的二虫给绊倒。
若生这下觉察了不对劲:“你认识净光法师?”
“嗯嗯……净光、上师,他在哪?我有很重要的事情同他说!”无相恨不得佛祖能立马赐予他能听懂这女子话的能力。
——
石窟外艳阳高照,若生与无相鸡同鸭讲了至少一盏茶的时间。
无相:“阿弥陀佛,施主可知上师在何处?”
若生:“啊?你要喝绿豆汤?”起身盛汤,递给他。
无相接过,一饮而尽。“不知施主可曾见过净光上师,这字是他写的。”
若生:“是啊,净光也喜欢喝绿豆汤,你还要?”
无相喝完,打了个饱嗝“施主住在这吗?是汉人?小僧是净光法师的弟子,从于阗来寻他的。”
若生:“是啊,绿豆汤是我的独家秘方,很好喝吧,再来一碗吧。”
无相压抑住喉咙间的呕吐感,咽了下去:“不、不用了。”
若生:“什么!你居然还还还要?”不愧是半大小子吃穷老子。
无相颤颤巍巍地接过,还未喝便哇地一口吐了出来。
若生拿着勺:“……”
幸好,此时昨日的妇人登门拜访,她此番是为了赔礼道歉,虽然若生说了不需这些礼节,可她心中实在过意不去,便备了一些瓜果蔬菜之类送来。
害怕若生不收,妇人还特意选在了今日。只因今日城中佛会,既由净光法师住持,那么娘子也应当同去了。
可当她偷偷摸摸地准备把东西放在门口,却被若生揪住的时候。
妇人干笑了两声: “娘子今日怎的没去看佛会,可热闹了呢。”
说起这个就气,若生也就没注意到妇人将歉礼放在墙角的行为:“法师不带我去,我也不知道如何去。”
“既如此,妾带娘子去如何?”
若生想了想,摇摇头:“罢了罢了,他不想我去一定是有苦衷,我还是不去的好。”
转念,她拉起妇人:“我这来了个僧人,借劳夫人翻译一下他说的什么?”
妇人行至里面,才发现有个小僧人正擦洗着地面。
“他这是?”
若生眼疾手快地藏起绿豆汤:“没事,你快问问他是谁,来这做什么?”
妇人用若生听不懂的语言,与小僧人交流了一番,妇人眼中惊讶:“小法师说他是净光法师的徒弟,从于阗特意找到敦煌,现在很急着见法师一面。”
若生更是惊讶:没想到法师居然有这么大的徒弟,那她岂不是他的“师祖”?
她看着面前人高马大的小法师,心中头摇的像个骰子,真让他叫师祖,感觉有点恶寒。
“法师在城中讲经,你让他自己去。”
妇人如实翻译,小僧人摸了摸脖子,尴尬地笑了笑,叽里咕噜地说了一顿。
“小法师说他也不会去,而且他和法师三年未见,说不定法师都认不出来他。”
十岁初和现在应该是有所差别的……若生暗自思掇着。
正是好时机啊,妇人心念一起,插嘴道。
“不如小娘子与法师一起与妾走一道吧,这城中有趣的玩意儿不少呢,骆驼、琉璃、和田玉石也甚是价廉,娘子真的不去看看吗?”
妇人打心底地想带她出去。
“和田玉?!”若生眼睛一亮,不可谓不心动。但马上她蔫了:“可是去了要是给法师添乱了怎么办?”
“这不好办?”妇人笑道:“城中那么大,不去城中心便不会相遇,再者说这么多人,法师看不到的,到时妾早些将娘子送回来便是了。”
若生略微思索了一下,便答应了。
反正她只是看个热闹,绝对不闹事。
——
妇人名叫李玉莲,少时嫁予城中老富户为小妻,老富户去世后,继而嫁给老富户之子。
她嫁后多年方有孕,生下了个异指孩童,郎君本就厌弃她的年老色衰,何况生个罪孽,故而时常留恋在外。
世人知她生了个妖孽,时常辱骂她,甚至孩子生病了,医馆也不愿医治,这才逼不得带着病弱的孩子拜佛祈求。
幸好遇到了若生小娘子和净光法师。
在车上,若生一直在试图讲解她儿子是遗传病,而不是被上天惩戒,可无论怎么说,李玉莲只当是安慰。
“小娘子想宽慰妾的心妾理解,只求上天莫再惩戒我儿,妾愿日日拜佛念经,唯愿我儿健康长寿。”
若生:……
算了,说不清楚。
“无相。”她喊道,远远缩在角落的小法师看向她,目光懵懂,喊了一声:“施主。”
“我教你学汉话吧。”若生眨眨眼。
妇人翻译过去,无相虽困惑,但也点头答应了。
凡受恩者,必要回馈于恩者。他喝了她五碗甜汤,理应如此。
见他同意,若生嘴角上扬,露出一个你完蛋的的表情。
无相捏紧佛珠,颇有种被上师罚抄三万字经书的恐惧感。
“来,跟我念……施主。”
“师……祖?”
嗯?师祖?若生困惑,居然也算是异曲同工了。倒是比他上师的死猪好多了。
不过……嘿嘿,莫怪她放大招了。
“蜂花护肤素。”
“红鲤鱼绿鲤鱼与驴。”
“红凤凰,粉凤凰,红粉凤凰花凤凰。”
李玉莲一听这拗口的句子,顿时就笑了。
无相张嘴,嘴跟不上脑子,只听一群发、驴、房从嘴里蹦出来,若生笑的乐不可支。
这孩子好,比他师傅实诚多了。
一路上笑声不绝,无相脸红的跟个猴屁股一样,想着再也不要见到这女子了,一到地点,便忙拜礼跑远了。
若生在车上望着他落荒而逃的背影,更是垂地笑个不停,好在还有一分理智尚存,下了车,嘱咐着麻烦李玉莲将无相带到法师那。
“夫人,这小法师就麻烦你了。”
李玉莲有些担忧,若生言语不通,她才更为担心:“那小娘子你怎么办?”
若生不在意地撇撇嘴:“我这么大人了,不用担心的,我就在这周边逛逛。”说着她指向旁边的酒楼:“瞧,我们相约两个时辰后在那相见吧。”
李玉莲点点头,依旧有些不放心,给了她一些钱币后方才离开了。
无相番外篇
无相第一次拜师的那天。
净光并未应予,点着他的脑袋为他祈福:“诸行性相,悉皆无常,你尚年幼,不若看看世间繁华。”
他抬起头,年幼的他尚不理解这句话的含义,只是觉得面前的净光法师也年幼,为什么他就能出家呢,反而他不可以。
一定是骗他,他猜想。和那群朋友一样。
一边拿糖骗他,一边撸起袖子揍他。
但他还是一根筋地听从了净光法师的话,他在俗世中沉沦两年,什么脏活累活都干,赚了钱便大吃大喝。
直到两年后,他被骗光钱财,赤身**地被卖到王宫做奴隶。
王待他不好,时常打骂,有一次他过于直白地说出王妃与侍从私通之事,又被揍了一顿。
这次尤其狠绝,他们将他绑在树上,用沾了盐的木枝抽他。
晕厥那刻,他听见了“净光法师”…
净光法师救了他,收他为弟子。
提名那日,他说:“于一切相,离一切相,即是无相。既已见万相,以后你便叫无相罢。”
后来无相才知道,净光自小出家,从未见过世间繁华。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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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无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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