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四合。
黑暗中,江心动了动身子,除了自己的呼吸声,周遭一片寂静。身下的石板冰凉坚硬,让人硌得慌。
她注视头顶虚无的黑,腹中叽里咕噜乱响,嘈杂得很,心里头犯嘀咕:都这个时辰了,竟无人送饭,亦无人问讯,莫非抓她回来,是要活活饿死她?
再等下去,她可真要自己动手丰衣足食了。
正思量间,脚步声由远及近,江心精神一振,翻身坐起,三两下又将那松开的麻绳像模像样地缠回手上。
一阵叮铃啷当过后,石门被打开,一道光线猛地刺入,江心下意识眯起了眼,光线中站着一个高大的身影,背光而立,面目难辨。
“滚出来!”来人声音粗嘎,带着浓浓的不耐烦。
“来喽来喽,凶什么凶!”江心起身踏出石屋,鼻端顿觉清气袭人,她迫不及待多吸了几口。
她跟着那汉子,走在一条简陋的山路上,不多时,眼前出现一片依山而建的寨落,木石垒砌,甚是粗犷杂乱,风中猎猎招展的旗帜上,歪歪扭扭写着“黑龙寨”三个大字。
汉子将她领进一间宽阔的厅堂中,厅内光线幽暗,壁上数支火把噼啪燃烧,光影摇曳,如同作乱的恶鬼。厅中立着数十条汉子,气氛古怪又凝重。
虎皮大椅上,坐着一个中年男子,鹰目锐利,牢牢盯住江心,
他正是大当家孙康。
江心并非傻子,一眼便察觉这位当家的隐怒,心下有些不解。
孙康平日里喜怒皆不形于色,此时却有些按耐不住,他定下心神,问道:“说罢,你是何人?来我黑龙寨意欲何为!”
江心埋怨道:“哎!我如今胃仓空空,实在难以开口啊!不如大哥先赏我点吃食,我再与你慢慢道来,如何?”
“好一个没规没矩的小娘们!给我老实点!”孙康左手怒拍身旁木桌,桌上的酒碗应声而跳,“砰”然作响。
“整个江陵府,谁人不知我们三兄弟的厉害!擅闯黑龙寨者,只有死路一条!”
江心腹中饥饿,懒得与他多言,径自翻了个白眼:“你这穷山恶水的,苦不拉几的,以为我想来?”
话音未落,冲上来两名山匪,竟然想押着她跪下,江心平日在秀台山上称王称霸惯了,岂能受人折辱?当即两脚上去,将人踹开。
孙康眼中杀意毕露,厅中气氛登时紧绷,数十名山匪“唰唰”拔刀,寒光映亮厅堂。
孙康不再多言,左掌一翻,挟着凌厉掌风,向江心脑门拍来。
江心眼神微凝,手腕一振,那缚身的麻绳已如灵蛇般松解。她不退反进,身形微侧,右掌迎上,宛若穿花蝴蝶。
两掌相接,孙康只觉一股绵密内劲透掌而来,震得他手臂发麻。他蹬蹬蹬连退三步,脸上闪过一丝惊愕。
在孙康看来,对方的掌力看似轻飘飘,实则颇为强悍,与她对上,自己蓄势的掌力竟如同泥牛入海,无处着力。
“倒是我小瞧你了!看招!”孙康怒喝一声,左手成爪,指风呼啸,再次扑上,招式大开大合,全是要直取性命的打法。
江心身法灵动,如同风中柳絮,孙康左扑右抓,始终触碰不到她分毫,
江心忽而化掌为拳,忽而指尖轻点,每每于间不容发之际,恰到好处地卸去他的刚猛力道,将他玩得团团乱转。孙康此刻方才醒悟,这女子年纪轻轻,武功已在他之上,虽狂傲,但又确实有狂傲的本钱。
孙康正欲呼喝手下一同上前对阵,江心身形一晃,已绕至孙平身后,一拳猛击在他背心要穴上。
“噗——”孙康身子一僵,向前踉跄一步,哇地吐出一口鲜血,脸色瞬间惨白。
“大当家!”
“保护大当家!”
众山匪见大当家落了下风,纷纷鼓噪起来。
“兄弟们!这娘们扎手!大家一起上!”
数十个手下呐喊着,挥舞着刀枪棍棒,一拥而上,将江心团团围在中央。她手腕翻飞,或用指节敲击对方手腕,令其兵器脱手,或以巧劲绊倒冲来的山匪,或身形一矮,避开劈来的刀刃,顺势一脚踢中对方膝弯。
江心动作干净利落,毫不拖泥带水,每一次出手都只求制敌,并不伤人性命。
山匪们只觉眼前一花,便纷纷中招倒地。有的捂手呻吟,有的抱腿打滚,片刻之间,大厅内已是人仰马翻,哀嚎遍地。
只有江心一人俏生生立在原地。
但江心并不高兴,她拉着张脸,双手交叉在胸前,不耐烦地踢了踢脚边一个呻吟的山匪。
“去,给我弄些吃的来,要快,若是慢了半步,小心你们大当家性命不保。”说着,她右手在自己颈间虚虚一划,作了个抹脖子的手势。
那山匪听到这番威胁,霎时魂飞魄散,哪也不痛了,骨碌爬起,连滚带爬冲出门,火急火燎地去给江心准备吃的,看他那样子,是势必要做一位救大当家于水火中的盖世英雄了。
江心目光一扫,落在上首那张虎皮大椅上,而后眼睛一亮,蹦蹦跳跳地登上台阶,“啪”地一屁股坐了下去。
似乎嫌坐得不舒服,她又换了个姿势,斜倚在宽大的虎皮椅上,她右腿曲起踩在椅面边缘,左腿随意搭上扶手,右手手指还勾着那截捆她的麻绳,一下一下来回晃荡,左肘则支着膝盖,掌根托着下巴,自上而下,对着厅中众人露齿一笑,神态睥睨。
一副掌控全局的姿态,好似她才是黑龙寨大当家。
孙康半伏在地上,双手捂胸,见她若无其事地霸占了自己的位置,一口气没上来,喉间又是腥甜味翻涌,差点气晕过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江心坐得无聊,将手中把玩的麻绳随手一丢,随后从椅子上轻盈跳下,伸了个大大的懒腰,仿佛久坐后舒展筋骨,对着地上兀自装死的山匪道:“快去催催,看看我的饭菜好了没?”
话音刚落,方才那奔出去的山匪双手战战兢兢地托着一个粗木盘子,小心翼翼地走了进来。
盘中摆放着一碗热气腾腾的面条,还有几碟小菜。
江心一个箭步上前,状若饿狼扑食,神情凶恶,面容可怖,吓得那山匪手一抖,险些将木盘打翻。好在她马上就接过那碗面条,也不嫌弃,岔开双腿,就坐在台阶上大快朵颐。
筷子极速翻飞,顺滑的面条被她暴风吸入,她腮帮子鼓动,咀嚼的速度快得惊人,仿佛饿了几辈子。
虽是一碗寻常素面,她却吃得津津有味,指着面条不停哼唧:“呜(好)呜(好)呜(吃)~”
送饭的山匪当然不懂她的意思,他满头大汗,强撑着张笑得僵硬的脸,站在一旁点头哈腰道:“是是是!姑娘慢用!”
倒地的众匪忍着疼痛,大气也不敢出,死寂一般的大厅,就这么“呜呜呜”、“是是是”地来回闹腾着。
就在此时,大厅门口响起急促纷乱的脚步声。
一位眉清目秀,身穿青色长衫的男子,面带焦灼之色,带人疾步闯入大厅中。
来人正是二当家孙安,他先是扫过满地狼藉,心头一沉。
“大哥!”他失声惊呼,目光直接锁定在伏地不起的孙康身上,再也顾不得其他,三步并作两步,急切地冲了过去。
孙安扶起孙康,一边查看他的伤势,一边颤声问道:“大哥,你怎么样?伤到哪里了?”见到孙康嘴角的血迹,他满心焦急,眼中几乎要落下泪来。
三弟方断一臂,大哥又遭重创,实在难以想象,短短一日光景,黑龙寨却遭逢如此巨变!
孙康艰难地咳嗽几声,咳得脸色潮红,他虚弱地摇了摇头,示意自己并无大碍。
“我……没事。”
江心依旧埋头吃面,只不过偶尔抬眼,饶有兴致地欣赏这出兄弟情深的戏码。
孙安见大哥尚能言语,稍稍松了口气。这才猛地抬头,目光如利剑般射向那个正坐在台阶上,悠然吃面的罪魁祸首——江心。
他眸中燃起熊熊烈火,仿佛要将这个看似无害的女子焚烧殆尽。
“阁下何人?为何要下此毒手,伤我大哥!”他声音骤然拔高,右手已紧紧按在腰间悬挂的一柄短剑上,剑鞘上的玉石在昏暗的光线下闪着微光。
江心嘴里塞满了东西,鼓鼓囊囊的,根本讲不出话来,突然听到他气势汹汹的质问,只是抬了抬眼,疯狂搅动腮帮子。
待到嘴里空出一块,方才含糊不清地说道:“我吃饭的时候不喜欢说话。”
孙安自幼苦读诗书,平日性情极为温和,尽管如此,也不免因她这般轻蔑的态度而激愤:“你——!”
“呛啷”一声剑鸣,他手中的短剑已然出鞘,寒光一闪,剑心直指江心,看样子是要上去拼命。
“孙安!住手!”千钧一发之际,孙康顾不上胸口剧痛,猛地伸手,死死抓住他的衣袖。
“大哥!”孙安猝不及防被拽住,脚步踉跄,他满脸悲愤地回头看向大哥,一通挣扎想要挣脱,“这人打伤了我们这么多兄弟,还害的你受伤,大哥!我忍不了!”他眼中喷出火来,握剑的手青筋暴起。
江心对这边的剑拔弩张充耳不闻,仿佛那柄指着自己的短剑不过是根无足轻重的烧火棍。她低下头,专心处理碗中剩下的面汤,自顾自地“咕噜咕噜”喝完最后一口汤汁。
喝完最后一滴,她心满意足地拍了拍肚皮。
“嗝~~~”
一声长长的饱嗝,响彻大厅,兄弟二人皆是无语。
她施施然站起身,随手将碗筷抛给了一旁哆哆嗦嗦的山匪。“我劝你,还是把剑收起来的好,否则,我怕你后悔。”江心眯着眼睛笑得肆意,最后两个字咬字极重。
孙康在孙安的搀扶下勉强站直了身子,他依然紧紧拉着怒火中烧的弟弟,压低声音劝道:“这人实力深不可测,你切莫要鲁莽。”说罢,又再他手上拍了两下以示安抚镇定。
孙安向来敬服兄长,既然他吩咐自己不要轻举妄动,便也收敛神色,将短剑缓缓归鞘,静静伫立一旁。看到一片兄弟个个栽倒,痛苦不已,连大哥也多有忌惮,心中不免有些后怕,暗悔自己的意气用事。
江心揉揉撑起的肚子,借外力消化一番,见孙安收手,心想:这人还挺听劝的,要不是刚吃饱不宜剧烈运动,再揍一个也只是顺手的事。
转念间,她又似忽然发现什么新奇事物,目光在孙安身上来回来逡巡:“你便是黑龙寨二当家吧?”
孙安被她看得浑身不自在,下意识又握紧了剑柄,眼神警惕,并不答话。
她笑嘻嘻地凑近了几步:“别这么紧张嘛?我又不会吃了你。”她摩挲下巴,似在品评鉴赏,由衷赞叹道:“长得倒是真不赖,哈哈哈。”
江心脸上一副轻佻之色,使得孙安心中不禁有些羞恼,他不由自主后退一步,与她拉开距离。
孙康见状,连咳几声,不动声色地挡在弟弟身面,隔开了江心那玩味的目光。他稍整理了一下略显凌乱的衣襟,对着江心一拱手,语气完全不复先前的敌对,反而言辞真切:“江姑娘武功盖世,胆识过人,孙某佩服至极,敢问姑娘尊姓大名?此番驾临我黑龙寨,不知有何贵干?”
江心被孙康这么一打搅,也不以为意,转了个圈,又重新坐回那张虎皮大椅上,摆出反客为主的架势,听罢孙康一通胡吹的马屁,懒洋洋道。
“江心。”
“没什么贵干,不过是你们三当家盛情相邀,请我来做客罢了。”
“原来是江姑娘。”孙康见她坐了寨主之位,强压心中不快,顺着她的话,再次拱手作礼,姿态放得更低,“是是,哎……此事皆因舍弟鲁莽,这才不长眼惊扰了姑娘,孙某在此先替他赔个不是,错在我管束不严,才让他胡作非为。”
“在下孙康,忝为这黑龙寨大当家,这位是舍弟孙安。方才寨中兄弟们多有冒犯,冲撞了姑娘,还望姑娘大人有大量,海涵一二。”
孙康悄悄给了孙安个眼神,孙安领会意思,便道:“在下刚才多有得罪,望姑娘海涵。”孙安嗓音清朗温润,甚是动人,且自带读书人的儒雅之气,比起孙康来像话不少。
江心听了二人一番软语,并未立即表态。
孙康露出一个诚恳的笑容,接着道:“不知姑娘接下来有何打算?若不嫌弃我黑龙寨简陋,可愿在此小住几日?一来孙某可尽地主之谊,二来也可化干戈为玉帛,与江姑娘交个好。”
孙康保持着笑脸,看向江心,等待她的答复,“不知江姑娘意下如何?”
江心眨了眨眼睛,手指轻敲着椅子的扶手,似乎在权衡利弊,而后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
“好啊~”
孙康闻言,悬着的心终于落下,他转向旁边的孙安,说道:“二弟,你亲自带江姑娘去最好的那间客房休息,好生照应,不得无礼。”
孙安一一应下,朝江心作出一个“请”的手势。
“江姑娘,请随我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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