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干什么？”一进门就看到孟浠在收拾东西，他忍不住发问。
“当然是跟你这个资本家狗崽子划清界限。孙耀祖，我们离婚。”
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来时各自飞。他曾经深切的鄙夷过这句话，因为前世他遭受那么多，但舒窈从未离开。他以为不离开才是正常，却忘记了这个时代有多少夫妻分崩离析。
“离婚你去哪儿？你爹娘都去世了，你哥嫂子还能接纳你不成？”
“那是我的事儿，跟你没关系。”
孙耀祖目光冷凝，落在她身旁的女儿身上。女儿前世叫吴书音，今生他取名孙书音。四岁的女孩对上他的目光，吓的更加躲到妈妈身后。前世心心念念的女儿，今生他却并没多亲近。
他指着女孩声音湿冷黏腻。“是去找她亲爹吧。”
孟浠一下子如同踩着尾巴的猫，眼眸瞪的老大。被刺穿真相的恐慌，但却表现的像是被冤枉的愤怒。
“孙耀祖，你少给我泼脏水。就你这地主家的狗崽子，心脏看什么都脏。”
孙耀祖有一种上前一把掐死她的冲动，一步、一步，孟浠被他吓的往后退，脸色苍白恐惧。
“孙耀祖，你要干什么？”她寻找着可以攻击的武器，可炕上除了笤帚就是枕被。“你别乱来啊，杀人是要偿命的。”
“妈妈、”女孩被吓的直哭，但躲在角落不敢上前。爸爸太可怕了，她害怕。
“杀人？”孙耀祖低低笑起来，伸出的手让她更加恐惧。看着她害怕到扭曲的面容，他忽然间心跳加快，一种奇异的兴奋和荒唐感充斥心间。
“耀祖、”
门外一声苍老的呼唤，让他兴奋激动的心沉静下来。他放下了举起的手，就这么一瞬间沉吟，对面的孟浠拿起笤帚疙瘩就朝他敲了过来。
“滚开，给我滚、”女人仓皇推开他，一手提收拾好的东西一手牵着闺女，推开门就往外跑。
孙耀祖没去追，捂着脸似哭似笑的蹲在了地上。孙父自然是听的清楚所以才过来，看着儿媳带着孙女一股风似得跑了，他这才颤颤巍巍的进屋来。
“你刚才说那啥意思？书音不是你的种。”
孙耀祖抹了一把脸站直身子，刚才那疯癫的兴奋已经缓缓降落。面对父亲的问询他没回答，以为父亲其实也不在意。一个女孩而已，没什么了不起。
“说话。”没想到老头却是疾声厉色，瞪着眼睛在等一个答案。
“不知道。”
“是不确定是吧。”
孙耀祖终于回头：“您听到什么了？”
“没出息的东西。”
孙老汉气愤的狠狠瞪他，转身出屋时眼眸里都是怒火。孙耀祖心里的那股火再次窜起来越烧越旺，烧的他骨头缝子都感觉痛。
父亲离开了，他仰头大笑。老天爷啊，重生一场就是让他来当笑话的嘛。前世和孟浠勾勾缠缠几十年，他以为的真爱却原来是这样。
目光再次落到一墙之隔的苏家，苏向东就是被下放了几年，这一场风暴看似要命一样的席卷，其实只是阵痛。等几年后苏向东恢复工作，本市最大的商超是他的手笔。粮油副食，和百姓生活兮兮相关的东西，他是行家。
白天在家睡觉，晚上出去打扫厕所。这时期像他这样的太多，医院里外科圣手在扫大街，一个个低着头不说话，没人注意的时候目光偶然交汇，很快又落下。
凌晨快六点，他循着早就注意的轨迹而去。一处佛像倒塌，僧侣离去的寺庙里，角落的耳房散发着微微的光。他脚步轻盈的走过去，将自己贴在窗根下。里头传出一男一女低低的对话。
“我也没住处啊。我手里也就不到五块钱，都给你。”
“你帮我找一处安身，不然我带着闺女住哪儿？”看男人踌躇，女声接着响起。“书音可是你的女儿，你不能不管。”
“我没说不管。不过，你现在不是跟那个谁勾搭上了嘛。怎么又想起来找我来了？”
“放屁。我可是清清白白的，你别胡说八道。”一句话呵斥完，女人声音放的特别柔软。
“二虎哥、我们这么多年情义，我可还给你生了女儿的。”
“好，好。放心，我不会不管你们的。”
孙耀祖牙齿咬的咯咯响，脑子里那根弦儿彻底崩断了。本来还抱着希望的，如今那颗心死的透透的。一根火柴划亮，很快里头俩人感觉到了不对劲。
“怎么这么多烟？”
孟浠焦急的赶快找自己的衣裳，男人也赶快往身上套裤子。就这么一阵工夫，老旧的门窗已经全部被点燃。旧时期的木质结构根本经不起火，一旦接触熊熊燃烧起来。
“怎么办？”孟浠恐惧大喊。虽然身后是砖墙不会被烧着，可房梁屋顶都是木头和荆条编成了笆，这么多地方着火，光是烟也得呛死。
“咳咳、”吴二虎卡卡的咳嗽，烟雾已经越来越浓。他下地试着想冲门口冲出去，可那浓烈的炽热，让他根本没敢到门口。
“完了，完了、怎么会突然起火的？”
“咳咳、我怎么知道。”
孟浠一边说话一边咳嗽，然后她猛然看到窗外的人影。“孙耀祖、”
吴二虎也看到了，火光外的男人眼眸猩红，如同地狱的使者。他对视一眼感觉浑身发冷，但求生的本能很快压制那股羞愧。
“孙耀祖，快救命啊。我跟你说，咳咳、一切都是误会。是误会、”
孟浠脸上已经没一点儿血色，烟雾和火光中，她吓的浑身都在发抖。孙耀祖放的火，不然不会无缘无故起这么大。那么、他是不是早就察觉。他刚才什么都看见了吧？
“耀祖、都是误会、咳咳、救命啊……咳咳、就算你怨我，可看在书音的面子上，也……咳咳、孩子不能没有妈妈。书音，她是你的女儿。是你的、我都是骗别人的。”
此时不止孙耀祖冷笑，深陷火光中的吴二虎也冷笑，可他顾不上其他。眼下生死之间，其他都不重要。
“是啊孙耀祖，她是故意那么说的，咳咳、你赶快……”
男人一边说一边有了动作，将他的外套提溜着，然后解开裤带往上面撒尿。别说，他刚才急着跟女人上床，这一泡尿憋的还真不少。尿液一滴不剩的浸透衣物，他毫不犹豫的蒙在头上就往外冲。
火光冲天中，男人如一颗流星一样冲了出去。孟浠眼看男人弃她而去，一时间又是不知所措，又是愤怒，又是伤心。
眼看男人的身影出了外头，她自己也脱下了自己的外套。此时顾不上什么羞耻，她蹲下如法炮制。心急如焚的时候，她听到了男人的大吼。好像受了伤的野兽，声嘶力竭又那么不甘。
诧异间抬头，她看到吴二虎倒了下去，同时还有孙耀祖眼里的凶光。她整个人都吓蒙了，完全不敢信孙耀祖居然敢这样。
完了，完了，孙耀祖今儿个是要置她于死地的。就算能跑出去，他也不会放过她。
心里明白里外同样危险，可不出去在这里只有等死，还是被痛苦的烧死。眼看火势已经蔓延至房梁，房顶很快陷入火光。
她再也顾不上其他，飞快的蒙着头就往外冲。火焰灼烧着肌肤，她感觉到身上的衣裳起火了。出去后什么都顾不上，倒在地上来回翻滚。
孙耀祖看着她冲了出来，没想到她胆子还挺大。俩人为了偷情，选的地方偏僻无人。如今正在闹腾，红、兵将这些封资修的东西大力破坏，一般人都躲着根本不敢来。
求救是没用的，那就只能冒险。吴二虎赌孙耀祖不敢继续，可他显然低估了孙耀祖的疯狂。孟浠已经无路可走，哪怕同样是死，也得出来试试。
看着地上疯狂打滚呼痛的女人，他缓缓举起了手中的武器。他刚才看的清楚，孟浠身上和脸上肯定都有不同程度的烧伤。
她那么爱美，如今毁容对于她打击其实不小。可光是这样依旧不能熄灭他心中怒火，既然动手了，那就别留余地。
“救火啊、快来人、”
“着火了、”
路过的人发现起火，已经喊着往这边跑。脚步声呼喊声越来越近，来不及了。他飞快的拿起工具，过去一脚踹上孟浠脑袋，她闷哼一声没了声息，他拔腿朝着另一边飞奔。
孟浠就在地上，来救火的人将她送去了医院，然后看到吴二虎倒在地上，有人飞快的跑去报警。
这起案件很快就上了报纸，作为消防队副队长的周大林在苏家，一碗杂粮臊子面吃的啼哩吐噜。
“孙耀祖跑了，一起跑的有俩，都是被打倒的。这是一场有预谋的逃跑，他丧心病狂的先是放火，然后攻击了从火里跑出的吴二虎，孟浠昏迷着，也是她醒了后才说出真相。警察去调查了，早跑的没了影儿。”
舒窈不知道该说什么，她也没想到孙耀祖那么狠。之前他被她怼，也曾经吓唬过她。可一听苏向东出来就跑了，后来也没敢做什么。可这回，却是下了狠手。
“俩人没生命危险？”
周大林点头：“不知道算不算幸运。俩人烧伤程度不同，但都不危及生命。吴二虎那伤不致命，孟浠脸上烧伤，不危及生命但肯定要落疤。”
三婶在一旁摇头：“俩人都有家庭，却背着另一方出轨。听说孟浠生的闺女是吴二虎的，你说哪个男人听到这消息能受得了。孙老汉听说这些日子都没出过门，孙耀祖扫厕所的事儿让他干呢。”
舒窈摇着头不知道能说什么，唏嘘这样的结果，但仔细想想又是必然。两人毫无道德底线，都不是良善有责任心的。一旦突破了，结局必然惨烈。
翌日看到孙老汉被压着去扫厕所，她骑车路过的时候老头转头看她。她飞快的离开，可不能跟孙家牵扯上任何关系。
苏向东那边事情一时间没结束，她是想尽了办法。晚上吃着她偷摸让人送来的煮鸡蛋，男人脸上又是欣慰又是担忧。
老婆重情重义他知道，有她在外他也放心，至少不用担忧孩子们怎么办。也不知道孩子们有没有念叨他，有没有担心他。
“妈妈，爸爸什么时候才能回来？”晚饭的时候，不太懂事的小闺女再次开口问。俩大的在学校接触的多，担心着却不敢开口。此时也望向妈妈。
“不知道。”
“那爸爸有危险吗？”禾许满脸担忧，眼泪蓄积在眼眶里。
“没有。”舒窈深呼吸，开口给孩子们安慰。“别害怕。一切都会过去的，这些都是暂时。”
“嗯。”
苏向东前世被打断了一条腿，骨折后留下跛脚的毛病。今生舒窈特别注意这个事儿，晚上约了周大林一起，两人趁着夜色去了一个小院。
周大林已经找好突破口，一个特别贪财的男人。一百块钱，他点头会暗中照顾人。舒窈还是不放心，每天都跑去看情况。
一帮人被围在中间跪着，苏向东低着头不说话，看到媳妇又来了，抬头用唇形告诉她走。这样的场景有什么好看的呢，你别担心我，我能挺得住。
他不想让舒窈跟着他受苦，可舒窈不放心他，每天都来看。她上夜班，白天都抽空过来。等结束了自己回家，家门口再次碰到孙耀祖他爹。她前世喊了几十年爹的人。
老头弯腰驼背像沙漠里的枯树，但那看着苏家的目光，却是她生了警惕之心。孙耀祖穷途末路敢杀人，这老头也好不到哪儿去。
晚上一切都结束，她在炕上教仨孩子。“你俩不论去哪儿都结伴一起，放学赶快回家，别在外逗留。听到了吗？”
双胞胎乖乖点头，禾依敏感的问：“妈妈，有什么事儿吗？”
“妈妈就是担心。你俩记得远离隔壁老孙头，他和咱家有过节。我怕他不讲武德，伤害小孩子。”
“哦，知道了。”
禾许也跟着点头：“我知道的，妈妈原来是他家童养媳，他们欺负妈妈。现在爸爸不在家，他们可能会趁机欺负人。他儿子还害人了呢。”
“对，那家人心眼坏，要远离。”
孙老头山穷水尽，老伴死了儿子杀了人跑了，他一辈子的心愿是有后，可唯一的孙女也不是孙家的种。几次问舒窈都被回绝，他不死心下谁也不知道他会做什么。
舒窈提前预防，在孙老头拿着大白兔和汽水给双胞胎的时候，俩孩子立马心生警觉。别说被美食吸引了，距离他老远就手牵手跑。
看着俩孩子拿他当洪水猛兽一般的态度，孙老头彻底绝望。这俩最近形影不离，他没法用硬的，一次性不可能带走俩。来软的，俩人避他如蛇蝎。
眼看一对双胞胎跑的没了影儿，他浑浊的目光中满是死气。手里的大白兔掉在地上。
孙家没人了，舒窈忙着营救老公，对孙家的事儿深呼吸几次也就放下，孙家跟她早就没关系。
前世苏向东骨折的坎被她用钱避了过去，他虽然受了些罪，但没有什么重的伤。他也知道孙家的事儿，以后就是他不在，老婆孩子至少不会被孙家觊觎骚扰，让他少了忧虑。
“媳妇，我们离婚吧。”
舒窈来给他送东西，没想到他居然这么说。她瞪大了眼眸瞪他，一瞬的受伤后立马明白他何意。
“你休想。”
“别意气用事。眼下的局面，你我划清界限才好。否则就这样牵连下去，说不准明天你就被拖下水了。”
他知道她什么性子，也不说什么狠话故意逼她走。比起被批，丈夫的恶言恶语伤害更大。
“我不怕。”
“我怕。”他是真的害怕，没想到这一场运动会持续这么长时间。多少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儿都被拖出来，当时正常的事儿，如今都能被扣帽子。他是真的害怕，这些人手里权利太大了。
“听话，明天我们离婚。这几天这里有人专门办这个，很多夫妻都离了。”
“我不离。”说完看他还要再说，她斩钉截铁的再次开口：“我绝对不离。”
她伸手拉住他，目光温暖坚定。“人生就是一场不明的前行，谁也不知道会遇到什么。要生活要养育孩子，一个人力量不够，所以才要两人结伴。多了一双眼睛一双手，可以增加抗风险能力。如果遇到危险就临阵脱逃，那还要婚姻干什么。”
苏向东忍不住眼眶都发红，大男人强忍着。“可是，我担心……”
“未来没你想的那么可怕，不管有什么我都陪你一起。我们是夫妻，夫妻是共甘共苦患难与共，绝不是大难临头各自飞。”
老婆离开后，苏向东忍了许久的泪滚瓜一样一大颗一大颗的落下。他知道老婆重情重义，这样的时候有她，是他三生修来的福气。可是，他是真的担心，害怕自己连累家人。
正准备下次见到再提离婚，结果没两天他的结果就下来了。和好几个一起，被发配了农场劳动。
事情有了结果，哪怕并非恢复原来，那也比在这里七上八下每天挨批的好。农场种地嘛，那没什么大不了的。
“我和你一起去。”
“老婆、种地可不好玩。”
“没事，不是还有你在嘛。”前世陪着孙耀祖扫厕所，罪受了还得上班，那些人说她父母的事儿。但她父母查不到，所以这事儿就是含糊不清的。反正她也好过不了。今生又开始说这个，不用扫厕所，那就下乡去吧。省的被人盯着。
“可是、孩子呢，孩子怎么办？”
“我们带上糖糖，俩大的交给三婶。我约了苏娟，晚上跟他们两口子商量，让他们帮忙照看。放心吧，老的老小的小，不会再被盯上的。”
“没问题，我们给照看。只是、”苏娟满目担忧。“你俩都走嘛？”
舒窈点头：“我不走，又会被翻旧账，说我父母什么的。不就是去种地嘛，没什么的。”
舒窈父母在哪里没人知道，但之前舒家是资本家，此时被人提了出来。哪怕认为舒家人也许死了，但舒窈依旧会受些波及。但她知道不严重，如今正值风口浪尖，去乡下避避其实比留在城里好。
她已经做好了准备，路子也提前铺好。两口子带着小闺女下乡，俩大的留城里读书。临走嘱咐俩孩子好好读书，俩人十分懂事的点头。
禾许特别有哥哥的样子，牵着妹妹的手。眼里有泪光但十分坚强。“妈妈你放心，我会照顾妹妹。”
她伸手抱抱俩孩子：“乖啊，很快就没事的。”
有周大林给走的路子，农场距离省城也有不到一百里。分给的房子挺结实，一间土房里头用报纸糊墙，整体干净清爽。
“媳妇、你和糖糖先休息，我来打扫卫生。”
大家都是一起坐车来的，但他却是什么时候都自己先干活。舒窈轻轻笑着，前世孙耀祖都是自己在后，让她先干。如今有他护着，在哪里生活她都不怕。
“我跟你一起。你先去挑水，咱们打扫卫生。”
“妈妈，我也来。”
他看着老婆孩子心情终于放松下来，只要一家人平安，其他都不算什么。去借了水桶挑满水缸，舒窈将土炕扫干净擦了一下，然后铺上席子，将带来的被褥都安放好。
她手里有钱，来的时候周大林帮忙找的车，拉着一口箱子。衣裳在箱子里不用动，其他东西很快归位。俩人合力打扫卫生，他出去挑水的时候居然还打到一只兔子。
“晚上炖肉。”
她含笑点头：“好。”
干净整洁的屋子内，一切井井有条。一家三口夜里悄悄炖了肉吃，关着门窗偷偷的谁也不知道。油灯下三人吃着肉轻轻的笑，刚被下放他就猜着没人会到这边来。
晚上吹灯上炕，身旁是老婆轻轻低语给孩子讲故事。他感动的热泪盈眶，但心里琢磨的是，怎么想办法让她们尽快回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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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第三十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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