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希在家里住了下来,和盛秋约好,每晚下班后她过来,检查他的练习情况。张亦让她回家吃饭,她也只是礼貌地回绝,说不想他和于歆太麻烦。张亦不懂,也就多个人添双筷子的事,菜都是一样做,哪里谈得上麻烦呢?好在他也没有坚持让盛秋回家,张亦一如既往——尊重她的想法,说于歆那交给他来应付。
指针准确无误地走向六点,又结束了一天的工作,盛秋关上电脑,拿了包准备走人。她旁边的工位之前是空着的,最近多了位麻花辫女生,是同组的实习生。
她凑近,小声问道:“小秋姐,你这么早走吗?”
任何工作,只要和传媒沾上边,基本上就告别了准时下班。因为热点是不会管你是不是下班时间,在吃饭还是睡觉,哪个明星官宣哪个明星塌房,是不会事先打招呼的,要是碰上顶流,内容运营组的同事工作到半夜两三点是常态,听说之前还有怀孕的女同事,直到被推进产房之前还在开着视频会议,醒了麻药之后也是第一时间恢复工作。
万幸的是,盛秋不负责新媒体,她是文案编辑,平时会有些人物专访,明星、网红、达人、或者行业的普通人,都有,她只用在采访前列好给主持人的问题大纲,同时设计一些互动和回答,原始的幕后工作,免去了和人打交道的烦恼。
这些工作都是事先布置,很少有需要她临时反应给出回复的,完成本职工作后盛秋也就下班走人了。
麻花辫转了转眼睛,瞄了一下周围,明明已经到下班时间了,可办公室还都满满当当,就像是屁股底下粘着胶水一样,大家都一动不动。
盛秋用酒精湿巾擦了擦桌子后,丢进垃圾桶,淡淡回了句:“不早,到下班时间了。”
说罢,她起身,朝门口大步流星地走去。
虽然没有分去视线,但是盛秋能感受到,那些从不同方向来的、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
他们不理解她,正如她不能理解他们一样。
同事们多半不理解她为什么可以走得这样潇洒随意,许多公司都忌讳这一点,会坏心思地认定你是掐着点下班,心思都不在工作上。盛秋也不理解,如果到了时间不能正常下班,那定什么工作时间呢?签什么劳动合同,干脆签卖身契得了。
其实大家也并没有那么忙,不少人用电脑刷视频看小说什么的,明面上还在工作,其实心思早飞了,但就是不肯起身,不愿意做第一个下班的人。
盛秋无所谓。
-
一连几天,盛秋下班后直接打车回家,公司和家跨了两个区,打车要四十多分钟,因为晚高峰,常常要折腾一个小时才能到。
徐希总是磨磨蹭蹭等她来了再开始,就好像她不在自己就忘了琴还怎么弹似的。
今天的天不好,天气预报说有大暴雨。夏天的风出奇地猛烈,把雨刮得斜斜的,让人伞都没发撑,从出租车上下来的这么些功夫,盛秋全身就已经湿透了,她拿出钥匙转开门,正瞧见沙发上窝着的人影,目不转睛地盯着手上的那块小屏幕。
不知道从哪来的烦躁一下涌了上来,衬衫湿哒哒地滴着水,牛仔裤也被染深了颜色,挤不出水来就糊在皮肤上,又潮又腻。
怕徐希不自在,于歆和张亦一般吃过饭就回房,客厅、卧室、琴房统统让给他,想练琴想休息都由着他心意。
对徐希,家里人都是宠着的。徐希听见动静,眼睛飞快地瞥一眼,手上动作没停:“小秋姐,你来了。”
盛秋没搭理,换上拖鞋去浴室拿了匹浴巾,拧了拧头发,又攥了攥衣服,把水分都逼出来一点后,冷冷地问了句:“现在可以弹琴了吗?”
察觉不到她话里的凉意,徐希回:“等我两分钟,打完这把。”
人真的是很奇怪,头脑发起热来,喜欢的时候可以那样喜欢,盛秋现在都记得几天前徐希刚来南城的模样,从来都没有透露过想走艺术的人,从小到大文化课成绩那么好,老师家长都夸他,按照这样保持下去重点学校基本问题不大。这样好的路,对他来说也轻松,说放弃就放弃,偏要来学什么钢琴。
现在好了,也不知道是不是三分钟热度,兴趣说没就没。那句喜欢就像是轻飘飘的,拿来骗人的话一样,很快就被丢掉。
怎么能这样呢?
有人想走这条路简直是痴心妄想。
这么想下去没意思,盛秋面无表情地收了他的手机,揣进口袋,不顾他在后面鬼哭狼嚎,不容辩驳地说了句:“现在。”
徐希不情不愿地跟进房间,小声嘟囔。
今天,两个人多少都带着情绪,状态不太对付。徐希把节拍器关了,任由手指在琴键上跑得飞快,没有听陈迹的祝福,一点点把速度提上来。
每个音都像是横冲直撞,在马路上开碰碰车。
盛秋有些窝火,但还是压着:“你在这干嘛呢?”
徐希别过脸去,不理她,自己练自己的。
“徐希!”盛秋有些生气,喊了声。
不知道是不是房间做过吸音处理,她觉得自己明明大声说的话,出口的瞬间,音量被这些泡沫垫子吞下了一半。
明明很有气势的一句话,听起来却有气无力。
但她还是努力让自己听起来耐心点,像哄小孩子一样:“你不能这样弹琴……这样弹你根本控制不了自己的速度,上台也不稳定,陈老师不是……”
她话还没说完,不知道那句话扯动了徐希的神经。
他放下手来,啪地一声合上琴盖:“陈迹陈迹陈迹,一天到晚的你就知道陈迹。”
火气来得莫名其妙,盛秋皱了皱眉。
这个年纪的男生能有什么复杂的心思呢,不过就是游戏没完尽兴,没尽兴就算了,他可以练完琴再完,但至少要让他和队友说一声吧,这么一声不吭地下线,被骂的人又不是她。再说了,他爸妈都没这么管过他,她倒是还管上瘾了。
“徐希,你什么意思?”总要有人先把气撒出来,说出来她反而自在了,慢慢冷静下来,“把话说清楚。”
徐希也不知道从哪来的勇气,只想着心里有一团无名的火,不知道要往哪烧才好。游戏游戏玩不了,弹琴弹琴说他没天赋,那他还在这里杵着干嘛?干脆回去好了,考什么钢琴演奏,不是说他这个分随便学校都能挑着上吗?
肆意宣泄的怒火,都会变成一把把扎人最深的刀。
“我说错了吗?小秋姐你懂钢琴吗?拉倒吧,你根本就不知道弹琴是怎么回事,可我们是从小学上来的。”
徐希说这话时语速很快,像是根本不敢看她的眼睛,眼珠子都快掉在琴键上。
“如果今天是陈迹哥哥或者张榕姐姐在这,我一定听他们的话。因为他们都是走这个专业的,有经验。”
“但是你呢?你凭什么对我的练习指指点点?你都没有学过”,徐希脸涨得通红,虽然他没有弹得像张榕那样好,但是毕竟也是四岁开始学琴,人就是这样,时间久了就会生出一种奇怪的骄傲,好像这是自己最宝贵的东西,任何人都不能说一句不好。
更不是什么人都能上来指点两句,踩上几脚,更何况门外汉。
让不懂的人来指导内行人,这是要闹笑话的。他不知道陈迹为什么让她来监督,他只知道,这个时候自己怪不到陈迹头上,也没法拿陈迹撒气,这些天以来的不满和委屈都在这一刻被放大,也得以有一个冲破牢笼的机会。
印象里这是徐希第一次朝自己发火。以前他总是笑盈盈地喊她小秋姐姐,和自己分享他那些天真又略带青涩的经历,虽然不至于贴心,但盛秋已经默认把他归在好友。
此时此刻他说的这番话,倒让她彻底认清了。
她,和他们,终究是两个世界的人。
陈迹、张榕和他,才是能真正处成一片儿的人,他们都有相似的兴趣和经历,一个在前面跑着,另捎带着后面两人跟上,他们之间有太多的话题可聊,太多的经验教训可以分享。
钢琴像是一座山,把他们和自己隔开,让他们拥有自己的语言体系,旁人融不进去。
意识到这一点,盛秋内心翻起一阵酸,像是咬了一大口冰柠檬,又冷又涩。
但她还是想同他好好讲点道理,安静道:“虽然我没有好好学过,但是这不代表我听不出好的音乐。”
她敛起情绪,努力不让方才的落寞影响自己的理智。徐希还小,可以肆无忌惮冲她发火,这没关系,但她不行,两个人要都在气头上,话就会赶着话,像倒豆子一样一股脑全倒出来,那时候伤人的效果也是成倍的。
盛秋知道这个道理,
“就像去音乐会的,不一定都是专业生,普通人也可以谈谈自己的感受。”
徐希仍旧有些激动,像是要把这些天不服她管教的统统拿出来说个遍:“但是小秋姐,你弹不出来。”
“如果你示范倒也罢了,我心服口服,但是你不能,我有我自己练琴的方式,事实证明,我也能弹得很好。”
“可是这些你根本听不出来,你只知道陈迹哥让你这么干,所以你要盯着我,出了一点偏差都不行。”
“可是小秋姐”徐希像是终于冷静下来了,对上她的视线,“你又凭什么呢?”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