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和徐希闹了别扭,但真到了这时候,盛秋觉得自己还是得来一趟。一来是想看看那小子的状态,二来是因为——上次说好的。
陪练过程中如果有什么问题,他会告诉自己。
算是抱着点私心吧。
陈迹打开门,明亮的光线下,女孩穿着身淡蓝长裙静静地站在门口,怀里抱了个大西瓜,看见他时身体小幅度向前倾了倾,“陈老师好。”
虽然是和他打招呼,但视线却径直越过自己向屋内瞥,琴声也恰到好处地戛然而止。
如果陈迹后脑勺开眼的话,就能看到此时徐希伸长脖子活像一只长颈鹿向外探。
“让你停了?”明明是对他说的话,陈迹却连头都没回,不大不小的声音足以使三个人都听见。
于是背景音又继续播放。
盛秋以为徐希弹得不好惹得他有些不快,想想里面也有自己的原因,先道起了歉:“不好意思,今天我迟到了,又打扰你们上课了。”
陈迹自然抱过她手臂圈着的西瓜,侧身让出门口的路让她进来,依旧是懒懒的语气:“没事,我们也要下课了。”
盛秋惊讶地啊了声,有些紧张:“是有什么问题吗?”
陈迹弯腰把西瓜放在地上,手摸向鞋柜准备打开,却见旁边女生从包里掏出了个蓝白格的玩意儿,直接套在脚上。
另一只脚单独支着,盛秋感觉重心有些不稳,整个人摇摇晃晃的,陈迹见状扶了她一把。
今天没有穿外套。
他的手,一只搭在胳膊上,另一只轻轻扶住她的肩。
没有衣物的阻挡,他的体温连同气息长驱直入地渗透进皮肤,好像有无数细小的细胞同时爆炸。
“小心。”他轻声说。
盛秋又慌忙道歉,赶忙把另一只脚也不管不顾地套上,确认她站稳后,陈迹才缓缓松开手。
亚麻色的长发不自觉扫过他的鼻尖,充盈着一阵幽兰的暗香,又随即飘远。
陈迹恍惚了几秒,被那双水汪汪的眼睛盯着,抿了抿唇,下巴朝里面那位心不甘情不愿的某人点了点,“你问他”。
陈迹并不是能随随便便就糊弄过去的人,徐希高估了自己的能力,或者说低估了陈迹的严苛程度。
他有些挫败,垂头丧气地把陈迹刚才哐哐好一顿说的话又说给盛秋听,另外嘟囔了句,“倒也没有那么差吧”。
陈迹依旧没有放过他:“努努力,可以冲个倒数第二。”
徐希求助地看着盛秋,委屈巴巴。
盛秋觉得是因为自己没做好陈迹交代给他的任务,她解释因为最近回家比较少,所以没有监督徐希练琴,如果是因为这样而完成得不好的话,那她也有责任。
小姑娘说这话时,认真的模样像是下一秒就要英勇就义,振振有词。
“可能我没有办法给他很好的帮助,”一想到这,盛秋就有些泄气。
自己和他、他们之间仿佛存在一道难以跨越的天堑。
她觉得不对,又讲不出个所以然,自己不是专业的,也很难让人信服,徐希不满有他的道理,换作是自己,要是在擅长的领域也不是很愿意随便什么人上来都能指责两句。
要是自己当时也学了音乐就好了。偶尔脑海里会飘过这样的想法,然后又被巨大的怅然若失淹没。
陈迹看着她,眼底像是有细碎的光,连她自己都没有注意到的,现在无辜而又无助的样子,是有多么让人怜爱,他的语气也忍不住放轻柔了些:“其实,音乐这个东西,是不需要多少专业知识的。”
女生低下的头因为这句话而意外地抬了起来,仿佛是因为安慰,心情略微好了些,徐希也听得一愣一愣的,两个人,两双求知的眼睛,此刻齐刷刷地看着陈迹。
陈迹垂了垂眼,慢悠悠把话说完:“这其实不难理解,你们想想自己平时听过的那些歌,看过的书,或者画,什么都行,你总会有个时刻,让你有把它下载下来的**、冲动,或者在某个时刻,你觉得,就是这句歌词、旋律,这句话、甚至这个字,啪地一声打在你的心上。
一击即中。
这就是你被打动的那个时刻,它是不讲道理的。难道在那个时候你还和别人分析,你为什么会被那句话打动?他是用了什么修辞手法?比喻还是拟人?有多形象?
不会。
在那个时候你只会知道,触动来得就是那样直白。
这就是共鸣。
这也是为什么,无论懂不懂艺术,他也会有自己喜欢的音乐、文字。
所以评判音乐的标准其实很简单,就是够不够打动人。这和那些理论知识没有必然关系。”
这是盛秋从来没有听过的话,在自己还在为不能随便评判音乐耿耿于怀时,陈迹告诉他,她完全可以表达自己对音乐的想法。
盛秋觉得很新鲜,隐隐地,也有些感动。
开始以为只是随意找来宽慰的说法,这么细细一讲,盛秋更愿意相信,这不是用来搪塞的借口。
“所以你小子”陈迹猛地拍了下徐希后背,“这周没好好练琴吧?”
“逮着你姐可劲儿欺负?”
先前略微僵着的气氛因为玩笑话而缓和下来,徐希顺着台阶就下,哭丧着脸:“我可没有……”
“没有什么?”陈迹笑了笑,“没有练琴?还是没有欺负她?”
他就这么支着身子,半倚在琴板处,卸了力,有种随意的散漫,说话也是玩笑语气,又或者根本没人会当真。
只有她,竖着耳朵,把每一句都听了进去。
这是她第一次听他讲这样多的话,今天一天,比高中一年加起来的总和还要多。不知道他是怎么看出来,自己和徐希有些闹别扭的,气氛缓和得不动声色。
“欺负她”三个字在心里重重点了下。
就像是有了一种立场,给了她一种错觉。
那个她没有办法融进的世界,好像因为这几个字而小小地开了个口子,让她得以窥见另一端的缝隙,陈迹冲她招手,笑着说:“快过来呀。”
她突然觉得很幸福。
-
今天是徐希彻底被教做人的一天,如果说一开始他还能拿专业这事儿忽悠忽悠盛秋,那现在陈迹说的话则像回旋镖,个个扎进自己的眉心。
盛秋想把空间留给他们,起身说自己去厨房切西瓜。
陈迹目送着她的身影远去,转过头来:“所以,你想清楚了么?”
“嗯?”
“你到底为什么要学音乐?”
徐希被这句话问得懵了神,他仔仔细细想了一遍,开始以为自己喜欢音乐,但被陈迹点破,他根本没有在为喜欢的事情而付出,而只是一味想象着自己为喜欢的事情而努力的样子。
“可是陈迹哥”,徐希抬头,有些不解,“只有喜欢才能学吗?”
“倒也不是。”陈迹边回答,视线边往旁边移了些。
女生翩跹的身影在那方小小的灶台上转来转去,一会儿洗西瓜,一会儿找菜刀,一会儿拿盘子,淡蓝色的衣裙被风吹得鼓了起来,像是只上下翻飞的蝴蝶。
“现在很多艺考生其实根本没有钢琴基础,也一样可以考音乐学院。
我不是说这样不可以,如果是比较晚才发现自己真热爱这事儿,那多晚都可以学,但是如果你没有足够的兴趣,依照南音的强度,我恐怕你进去一年都不到就得嚷嚷着退学。
这行业不缺努力,甚至也不缺天才。你如果连今天我说的话都接受不了,觉得残忍,那我可以百分之百确定地告诉你,你不适合走这条路。”
陈迹收住笑容,一板一眼地说着这些听起来不那么悦耳的话。有些道理,只有走过一遭后才会懂。
“你自己先想想吧。”
厨房里,盛秋切好了西瓜,搁在砧板上淌汁水,她来来回回找了一圈,愣是没找着他家放碗盘的地方,在犹豫要不要去问,但是又不想打扰他们之间的谈话。
“怎么了?”身后突然响起温和的嗓音。
盛秋转过身,发现陈迹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了过来,正半靠着玻璃推门,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在这偷吃?”
盛秋连忙摆手,“我在找……”
话还没说完,面前的人已经先她一步向前,男生高大的身影靠了过来。
屋外的阳光透过白色窗帘,像是热量一并被降了些,洒在厨房的地面。两个人的影子微妙地重合。
整个人像是被他的气息包裹。
他挨得很近,仿佛并没有停下的意思,身体还在不断向前探着。
原来有的时候大脑真的会一片空白,白茫茫的干净,连呼吸都忘了。
她连话都忘了说,背在身后的手死死抠着大理石的桌面。
他的鼻尖越来越近,眼底像是涌起淡淡的雾气。
她在心底失声尖叫。
他伸出手,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盛秋还是在一刹那地想过。就在以为他快要碰到自己的脸时,她下意识闭起了眼睛。
下一秒,耳畔响起轻笑:“你干嘛呢?”
盛秋闻声猛然睁眼。
那只清瘦的手掌心,正拿着一块圆白瓷盘,阳光落在上面,反射出耀眼的光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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